“如今天下,诸镇反正,厉兵秣马,筹划讨贼,正是我大唐天下中兴之时!不说其他方镇,只道大散关之北,凤翔郑相公,先抚本镇精兵,再收五万神策兵士,更合关内人心,翻掌之间,可得十万精兵!
郑相何许人也?如今主征伐,讨叛逆,陛下西狩幸得护佑,若将军犯禁窜阙,逼宫陈王,纵然将军心怀素正,但天下人该怎么看?郑相又怎么看?
何况我主只遣兵数千,而本部万余未动,既数日克凤州。可见将军麾下守备不力。而本参一路南来观望,士卒演练还不齐整,似为新组兵队,以此兵马,纵有数万在手,姑且不说我主与敌胜负几何,倘若激怒凤翔,郑相以为将军图谋叛逆,遣精兵南下,将军纵能抵御,但朝廷又岂能坐视!南北夹击,岂非取死之道!”
余道成话语激昂,这话头,真假皆有,先是虚张声势,将陈王兵马由全军南下说为只是一部,全军不过六千人,在他的嘴里却多了三倍。而如今诸镇反正虽然不假,但除了凤翔方面是真的在厉兵秣马以外,就剩鄜延、夏绥这被党项掌握的两道还算多少在出力——打黄巢肥自己嘛,还指望自己吞进去的地盘吐出来?何况还有功嘛,可以理直气壮的占嘛!
而郑畋固然心怀王室,志在恢复,但黄巢在侧,以郑畋才具,怎么会分兵南下?然而如今隆冬才过,李承泽又掌握着大散关,这关中与巴蜀最易通行的道路,却让兴元府的消息十分滞后。
王铮终究已是统领数万大军的人物,听了顿时大怒,连驳斥都懒得驳斥,顿时就大喝道:“将这些狂徒全都圈禁,汝主不过是违禁宗室,胆敢擅自掌兵已是罪过,吾不伐之,是为了朝廷体面!尔等居然胆敢在堂上放肆,真是欺我无人!”
话语一落,周边的亲兵侍从就上来讲余道成扭住,余道成哈哈一笑:“将军若真要坐实了这节度使,无我主协助,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
王铮闻言,眉头一挑,怒骂道:“好个猖獗文人,老子坐在这兴元府里,靠的是儿郎用命,岂是你家那个宗室子的恩赐?!来人啊,速速拖下去!”
然而黄文义在一旁听着,却已经明白了王铮的言下之意——没有下命立斩,也没有让余道成入狱,只是圈禁,这和几天以来的待遇完全一样。
李良微微眯眼,将这一切看在心里,心中更是通透,看来王大帅入主兴元府后已是志得意满,再无进取之心了,就想稳稳的坐住就好,什么擅握皇帝兴废,什么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都已在唐石涉与诸多豪门的美艳姬妾的温柔乡里耗费殆尽。
王铮如今被这余道成一番恐吓,竟是又勾起了心底里的忌惮之心,再难振发心气,完成先前筹划了。
被兵士押着回使馆的余道成,面对着左右幕僚随员的询问,笑道:“不过是试探这王节度是何心性罢了。彼按兵不动已久,我路上已思其懈怠,今日言语激烈恐吓,竟不想这二千兵起家的豪杰,居然只是将我圈禁回馆耳!
所以诸君勿虑,就算我等不来说他,这王铮也断然不会在朝廷态度明白之前,轻易发兵了!而今日结果更是分明,彼辈雄心已灭,料来不负君命!”
陈王国府不过是个草台班子,东府政务这一块更是人才奇缺,然而出使一方,毕竟是体面所在,几经搜罗之后,还是搭配了两个文吏,加了礼曹主事的官衔就随同一起来,好在这两名随员虽然才具不出众,然而胆量却大,如果换了其他寻常文人,怕是在余道成大话恐吓之后,就要去找后路啦。
回到后宅的王铮在美艳姬妾发泄了一通被余道成一番话打出来邪火之后,又将王文新召来:“先生以为,这陈王来使所言,几分真,几分假啊?”
王文兴听到来通传的人说王铮只召见了自己一人,而另外一位王铮的起家大将李良却没份的时候,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听的王铮一说,顿时就将打好的草稿丢了出来:“以微臣之见,天下诸镇讨贼或可是真,然则郑畋出兵南下则或可为假,如今黄逆坐拥数十万大军,转战天下万里,屡破诸镇,又岂能没有精兵?”他自称微臣,这算是以君臣相处了。
见王铮对着没话反感,知道自己的话算是贴合了王铮所想,又道:“且朝廷尚还握有精兵,三千黄头军更可足忌。以微臣之意,不若暗结陈王,与其所需,若朝廷不许主公节度山南,先以其名号行事,再以来往信物为筹码要挟陈王。到时生米煮成熟饭,陈王本就犯忌讳掌兵,朝廷哪里还会容他?自然也就会从了主公。”
“若彼辈不从呢?”
“主公手握数万大军,朝廷尚为忌惮,何必在乎区区陈王?彼辈所言万五大军,纵然属实,但凤州、散关之地,何来器械装备?拿着锄头的兵,那可不算是兵呀!况且,微臣以为,余道成所言万五之兵,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手里之兵最多不过七八千之数,虽能破凤州,然而主公南下,可谓倾巢而出,凤州所留,残兵罢了,纵然能破也不见的能有多强,其兵又何足为惧?”王文兴倒也不是一心迎合主上的昏庸谄臣,一番话下来也算条理分明,更是摸准了王铮现在的心思——安生着等朝廷的态度吧,没态度之前,咱什么也别动,千万别坏了我的节度使宝座!
但在此时的成都郊外,一万两千员剑南诸道精锐列阵待命,满眼望去,旌旗飘扬,长枪映日,刀光催风,肃杀顿起!
此乃唐廷与南诏激战经年的百战精兵,更为如今朝廷西狩的最后保障!
在帅帐之前,一面上书着“西南行营招讨使高”大旗更是述说着此次大唐朝廷汇聚精兵,并非是为了北上讨伐黄巢,而是为应对这剑南三川的乱局。
就在王铮还在兴元府满怀期待朝廷承认他这个节度使的时候,却不知节度使之梦,如今已被唐廷打破。
然而王铮所期待其实并非是空中水月,但却被寿王一言诛心打破。无论是李寰还是田令孜都无法容忍一丝可能在剑南出现第二个大唐朝廷,这对于如今大唐落魄的朝廷而言,是致命的,也是无法容忍的!
如今唐廷衰败,全靠中央一层皮抹着门面,若连这层皮都没了,无论皇帝还是北衙中尉,拿什么号令天下?
更何况,无论如今成都城外列阵的无论是黄头军还是曹知懿部禁军,这两部精锐都是让田令孜如梗在咽,难已心安的存在——曹知懿素与田令孜不和,乃是北衙杨门嫡系,多有冲突,早为所忌,然而曹知懿率领精兵南下护驾,李寰多有褒奖,更如今让手里缺少嫡系亲兵的田令孜寝食难安。而黄头军更曾因田令孜抚慰护驾诸军时,厚待神策余部,而亏黄头军,心生怨恨,更几度险些酿成大祸,若非陈敬瑄抚慰及时,恐怕朝廷又得跑了。
田令孜最后下定决心,附从出兵讨王铮,未免没有一石三鸟的意思——将这些碍眼的全都丢出去,最好和叛贼同归于尽最好!
广明二年二月初,大唐朝廷以剑南西川节度使司下左厢兵马都指挥使高仁厚为帅,统领禁军曹知懿部两千、黄头军三千,抽调东西两川衙前两厢精兵五千,维、茂羌兵两千,计合一万两千,号称三万,以窜杀官长,不服王化为名,正式出兵征讨叛逆王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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