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州以东,潼关以南,昭义军的临时驻地之内,烽火涌动,杀声震天!
成麟率领着数千人,正团团围攻着,保卫在帅帐四周的五百高氏亲兵!
然而昭义军虽也为能战的方镇,但惨败之后,器械不全,甲胄更是为了逃命逃得快,丢了个精光,与眼前这身披铁甲的五百转战山河的精兵,无论战力还是装备上,不可同日而语!
几近十倍之数围攻,不仅没有一举攻破高氏亲兵的防线,反而陷入僵持了!
在后指挥的成麟顿时也皱起了眉头,没曾想到,自己昔日目中的腐朽老兵,今天面对数千人马的围攻,居然一改往日懈怠,精锐至此!
但兵变、兵谏并非是正常的两军对阵,更相同于奇兵制胜,根本没有太多的指挥余地,除了一面让亲兵上前督战同时许以重赏——他也不敢弹压太过,毕竟一旦过于严苛,眼下的这些兵马,说不定反过来就把他给反杀。
而除此以外,成麟也就只能集结弓弩手,试图用弥天箭雨,彻底将高氏与他们的亲兵一举绞杀!
而在帅帐不远处,孟方立集结着残存的麾下一千余兵马,默默望着帅帐那边的人声鼎沸,金戈交攻,却一丝不动。
“想不到高浔的亲兵,居然如此劲锐,昔日在镇之时,望之却极为懈怠,还道不过是凭借姻亲乡党关系坐吃钱粮的无用之徒,想不到到了今天这般危急时刻,却竟能硬撼几近十倍之敌!”孟方立的一位亲信都头如此叹道,却是没想到高浔这五百亲兵,居然深藏不漏,还真是随其转战山河的百炼精锐!
“将军,恐怕高氏亲兵如此精锐,凭借成麟此獠麾下那几千器械不全的兵马,怕是一时难以攻克呀,不若我军率前助战一场吧!”
嗯!孟方立冷冷一声,顿时环立诸将立即噤声,威势不同反响,哪里有在成麟面前的半分谨小慎微的样子?只听他缓缓道:“急什么?成麟这厮再是无能,也不至于数千兵马,攻打五百众也拿不下来。再说了,如今上去,到时候高浔没死,是我杀,还是他成麟杀啊?哼!若是让本座撂下了一个弑主名声,在关中如何自处?又如何面对行营与朝廷苛责!”
诸将闻言,顿时服帖,不敢有任何异议,然而心中却不免腹排,都兵变叛主了,还这么畏首畏尾,计较颜面,朝廷都跑到成都去啦,还顾及那么多作甚啊!
然而孟方立虽然御下甚严,但心思却别是通透,心知,如今正是紧要关头,必须要把人心梳理好,这才徐徐道:“如今黄巢虽乱,朝廷播迁,但中枢权威犹在,你我还都是大唐臣子!昭义军周遭,也都还是大唐臣子!
如今虽得此良机,将高浔弑杀,不可错过!但万不可忘记,你我身在关中,你我是勤王的忠勇士卒,日后朝廷是要凭此赏功的,焉能一时急切就落的如此恶名,白白牺牲我昭义儿郎的性命?
再者说了,如今郑畋犹在,手中握有大军,更有陈王在侧,焉能放肆!
既然成麟迫不及待的想要斩钉截铁,想要身怀霸王气概,那就让他去吧!让他成为我昭义自治的踏脚之石!”
这一字一句,缓缓吐露,然而在晚春初夏的时节,却犹若冬日寒风,吹的环立诸将,心中颤颤,自家主将,城府竟至于此!他等虽然知道孟方立想要玩一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却不知道孟方立这位自家主将心中,竟然有如此多的盘算!
弑杀了忠诚朝廷,并为朝廷所任命的节帅,居然还想在平定黄巢之后,获得赏功提拔,这是何等的...脸皮和心黑!
营帐之中,似乎虎威迸发,命人将帐中诸将砍杀一空后,高浔所余不多的心气也完全耗尽,瘫倒在帅座之上,听着帐壁之外,声声震耳的喊杀与金戈交伐之音,望着年轻的儿子,双眼里充满了慈爱与叹息。
“吾弱冠及从军,随我王师先北定契丹、回纥,而西御吐蕃、党项。再南平南诏、诸羌。一生至今,大小数十战,战战不落人后,于国,可谓捍卫屏藩。于君,可谓竭思报效。于家,亦从一介农儿,开镇一方,荣华富贵,都问心无愧...唯独所遗憾者,有两条...”喘着气,自感心力交竭,万念俱灰的高浔缓缓吐出自己藏之已久的肺腑之言。
“父亲不要再说了,你不会有事的,儿子不会让你有事的啊!”高原一个堂堂七尺大汉,面对即将油尽灯枯的父亲,却不禁嚎啕大哭!
“小球不要哭了...于私,为父恐怕没法看见你成为一方豪杰,驰骋沙场了。于公,则有愧于国家,因这求生一念,未曾守住华州,助我皇唐平定贼乱...唉,惜我太祖列宗,贞观开元.......”轻轻呼叫着高原的幼儿小名,高浔泪光翻涌。
“父亲,不要说了..”
“不过...为父不会让你死在这里的!成麟,何足道哉...哈哈!”沙哑的笑声中,高浔鼓起了最后的气力,在高原的惊愕神色之中,他缓缓撑起了身子,将宝剑拔出,单着布衣,往帐外而去!
反应过来高原连忙将虚弱的父亲拦了下来:“父亲,何至于此!”
高浔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举将高原推倒在地,那双先前充满慈光的眼眸之中,如今尽是英睿之光,然而唯有高原才能在这之中,发现那深深藏在之后的慈爱。
“此变乃成麟、孟方立所生。然而成麟不过是台前木偶,那孟方立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唯有我死在成麟之手,孟方立才会出手,以平乱之名镇杀成麟!如此才能无罪于国家,才能凭借勤王之功,获得厚赏!”
高浔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深深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高原,掀开帐帘,仗剑杀如乱军之中!
未几,乱军之中传来欢呼之声:“高浔授首啦!高浔授首啦!”
然而很快,高原就在麻木声之中,听到了北面传来的人群狂呼之声。
“成麟叛国,贼附黄巢!杀!”
一千精兵,气势浑然的杀来,顿时冲进了散乱作一团,正在欢呼之中的成麟之军,不过片刻,这仓促汇聚,围攻许久,心气早已耗尽的数千之并,顿时化作鸟手之散。
望着身披铁甲,率领着精兵杀来的孟方立,被裹在乱兵之中,进退不能的成麟面色恐惧,然而转瞬之后,大怒:“狗贼欺我!”话语一落,成麟也不负武勇之名,竟是提枪迎上!
孟方立冷哼一声,突然将一杆上矢绞弦的手弩举起,扣下机关,一矢击穿了成麟的面门,令其阵亡当场!一旁的成麟亲兵见此,本来就已经心气溃决,顿时纷纷跪地请降,然而跟在孟方立身后的亲兵却不管不顾,冲入其中大肆砍杀,竟是概不受降,通通斩杀!
一脚踩在成麟的尸身之上,孟方立长槊一挥,人头跌落,再是一挑,就将成麟的首级挂在了长槊之上,高高举起,声声大喝:“乱!贼!伏!诛!”
帅帐之前,乱兵已经被镇压溃退,高原麻木的收拾着父亲高浔的残骸,听着那声声震耳的“乱贼伏诛”,望着那高高挑起的成麟首级,惨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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