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畋一听李承泽这剖白心语,顿时心间一震,不曾想这位已经渐露雄风的英雄,居然会对自己吐露这般大计与心声,难道就不怕自己向朝廷告发?
然而转念一想,如今朝廷偏安一隅,手中兵马捉襟见肘,知道了又怎么样?如今的陈王今非昔比,经此兴平之变后,手里至少也要收拢两三万兵,朝廷怎么也不会轻易去动他了,毕竟陈王事小,关中之局事大呀!
但哪怕如此,郑畋却也仍是不免感动。然而心中揣摩之后,却有些皱眉道:“殿下以平定之心观待此局,该是无误。然而古往今来,欲起平定之本,首在地利,中原虽然瞭望四方,为王者必争之地,却非起步的善地呀!且纵横、尊王攘夷,皆春秋战国之策,殿下既握有我大唐大义,何必用此策?”
李承泽听了笑笑,难道自己会告诉郑畋,在黄巢之乱后,就是群雄并起的时代吗?倘若自己到边地安安稳稳发展,但乱世也必然不可阻挡的全面到来。
他自上溯千年,为的就是成就一番帝王霸业吗?当然不是!救国救天下之本,是救民啊!
残唐之末,五代之初,杀伐最烈之时,倘若不能阻止这场杀戮,自己就算底定天下了,到时候的中国还能剩下几分元气呢?
天下都道三分,但实际上一直到南宋终结为止,北方人口至少占据了天下十之五六。放到唐代,这个比例还要高!
李承泽不是李肆,穿越的不是相对平稳的康熙年间,没那时间给他缓缓发展!要知道,自己在边地拖延一年,天下人口最少就要少个百万之多!
更何况,李承泽既然选定中原为日后发展根本也不是没自己的盘算:“我之所目者,洛阳也,今日为诸葛瑾所据,彼辈方才反正,然而他匪气深重,常怀忧心,想要洗清罪孽,故而一则此地我收之不难,二则朝廷远在天边不明形势,或道也不过是慷他之慨。三则亲王镇东都,替天子守牧关东,佳话也!此朝之思。
而洛阳有肴函之险,诸水与大河环绕,此地利也,以精兵充之,纵然四方来攻,我凭借关塞,守御是为立于不败之地。有此不败之地,则进可攻,退可守。是为兵之思。
我大唐至今,藩镇割据之势力已成,各藩多年来渐为地方所掌控,根深蒂固,早成一方诸侯,朝廷纵然能在一二藩镇更替牧守,也不过空有名头,而难握根本。若我镇东都,则制中原,掌天地中枢,折冲周旋,进可连横合纵平灭不臣,退可为天子守御关山,有此地利为本,远交近攻,尊王攘夷,是为人之思!”
郑畋闻言,顿时细细揣摩,顿时就明白了李承泽这盘踞东都的意思——说到底还是尊王攘夷相牵连。
然而郑畋固然对天下形势明了,但却不以为,若朝廷振作,不能震慑宵小,何必使用春秋时的策略呢?毕竟有损大唐威仪啊!
“殿下之心玲珑剔透,畋不能及。然而我大唐终究乃海内一统之朝,宪宗时,以力平之,虽不能尽平天下,但也得中兴之世...”
李承泽心中微微叹息,郑畋虽然精于政治,眼界宏大,但终究还是没明白眼前之局。
“今天不同往日,那时藩镇虽强,但还没根深蒂固。今日我大唐若再不削平藩镇,重立地方治权,怕是欲偏安在长安而不可得了!然而若欲尽削藩镇,则藩镇必反也!到时候,若无合纵连横,一一平定,天下群起攻之,撕开了我大唐最后一层窗户纸,彼时或有曹孟德,或有宇文化及,我大唐万劫不复也!”
郑畋闻言顿时凛然,不错!如今之局,已经与过去的历史完全不一样了,自秦朝之后,没曾有一时代,地方能名正言顺的自治地方,犹若春秋诸侯!倘若大唐镇要中兴,必然不能是如宪宗那样的治标不治本,而需要猛火急药,彻底否定节度制度,重新划分郡县州府!
到时候,各藩镇已经结成牢固一体的乡党集团焉能就坐以待毙?必然要群起而为!若不能早做谋划,恐怕到时候,就是欲为汉献帝而不可得了!
仔细想想,李承泽以洛阳为目标做为根据地,确实别有奥妙,一来洛阳拥有地利,交通发达,正是连横合纵最好之地。二来,背靠关内,朝廷自然愿意有人替自己遮风挡雨,而不会在此多加苛责。三来,洛阳作为大唐陪都,地位特殊,拥镇此地,政治意义本身就非同凡响!正所谓,名不正言不顺,选择洛阳,在李承泽的尊王攘夷,连横合纵之策里,确实是不二之选!
郑畋想明白之后,顿时感叹一声:“殿下之见,对天下局势,洞若观火,畋不如也!只是不知道,今日时势与往昔又有所不同?”
李承泽所言,几乎就是重开天下,也与他先前所言的再造乾坤所言不差。况且,若李承泽真的做到,确实无异于光武第二。
而东汉之衰,就在光武帝虽然再造大汉,但却没有革旧立新,这才有开国不过二百年就有党锢之祸、黄巾之乱、董卓乱政,由此种下了灭亡之根。所以郑畋很希望听到李承泽有别这个时代的话语!
李承泽看了一眼郑畋,郑畋虽然出身不高,但也算是世家子弟,淡淡说道:“今日之世,乃是寒门晋道,世家退避之世!”
郑畋闻言面色一变,自魏晋以来,勋贵退避,世家当道近千年矣!王朝更替,但诸家传承却连绵不绝,可谓已成了铁打的天条,如今听闻李承泽所言,郑畋也不禁感到不可思议!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侍卫小跑的进来,禀报道:“哨骑探报,黄贼营中,兵马调动,器械摆布,似有近日攻城迹象!”
李承泽顿时心中一惊,面色一变,心道,终究是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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