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仪循声望去,正面得见此人,年在四十许间,身材魁梧,鼻梁骨高起,有若鹰喙,可是因高起的两颧配合恰好,不但没有孤峰独耸的感觉,还给人一种丰隆迫人的气势,再加上浓眉下的眼神藏而不露的锐利双目,本也有一方霸主的气概。
但自知他与安禄山合谋,私通番邦,意欲颠覆唐室,为祸苍生,心中便瞧他不起,淡淡一笑道:“哪里,怎及史将军战功显赫,威震四方,用兵如神更不在安禄山之下,他日由史将军领兵平乱叛党,必当势如破竹,无坚不摧!”
史思明闻得后生小辈如此称赞自己,心中大乐,又怕对方瞧出破绽,忙干咳两声,压下兴奋与心虚,说道:“少将军过奖了,本将不过一介武夫,征战沙场,托皇上的鸿福,略积微功,岂敢沾沾自满,傲慢于世,辱没皇上威名?今日前来正是为了叛军之事,洛阳已陷,战事危急,请少将军共同相商破敌之策!”
众人乍听惊讶万分,李子仪望向李嗣业道:“此话当真?是何时之事?”
李嗣业眼中泛起血丝,回道:“此事千真万确,援军数日按兵不动,前夜安禄山叛军猛攻洛阳,卑职心急,遂率镇北亲兵前去支援,不料走漏军情,中途被敌军埋伏,待末将杀出重围,赶往汇合之时,洛阳已经失陷,恰与李光弼将军相遇洛阳城西三十里外。
李光弼将军告之末将,江湖传闻少将军出现杭州境内,特谴卑职前来恭请少将军出马,重振军心;二来请史将军率领江浙驻军,挥兵北上,堵截叛军后路。军情火急,末将当下连夜快马催鞭,马不停蹄,疾奔杭州而来,此时终见少将军,尚且宽心许多!”
李子仪早料到洛阳没有多久可守,但也未想到破城会如此之快,又问道:“李光弼将军现今是否退往潼关?”
李嗣业斩钉截铁道:“正是,李光弼将军率领余部退往潼关与哥舒翰将军汇合,重守潼关,倘若潼关失陷,长安便失去天险屏障,京城难保!”
李子仪沉思不语,一直担心之事终于还是发生了。史思明说道:“少将军,此事干系重大,请到敝府细商,史某已设下款宴,一为李将军接风洗尘,二来恭贺少将军重出江湖,威震天下。”李嗣业觉得有理,况且怎能在一众江湖草莽之人面前讨论军机要事,遂出言相邀。
李子仪推却不得,唯有应道:“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两位将军可否到庄外等候小弟片刻,换件衣衫即便前往贵府。”二人施礼,先行步出房外。见二人出去之后,转身向着詹勋业道:“詹前辈,待晚辈去后,今夜留心加强防备,子仪有种不详的预感...”
宋烨等浓眉紧蹙,无不动容,东枪詹勋业愕然道:“子仪的意思是...”
李子仪微微点头,说道:“史思明口蜜腹剑,阴谋在即靠也不住;如今安禄山势力做大,正中于怀,我等务必小心为上,提前做好防备,以不变应万变...”接着轻叹一声,转向梅花四女,柔声道:“替我好生照顾蓉儿、馨悦和几位少夫人。”然后披上外褂,踱出房去。
东枪门外整齐站立着一队人马,银盔铠甲,蓄以待势,李子仪跨上马背与李嗣业,史思明并驾而骑,缓缓向‘将军史府’而去。
黄昏来临,月出东山,街道行人零零星星委实不多,家家户户依稀亮起灯火,一阵秋风吹起枯叶卷往寂寞的深巷,盛世繁华的背后,隐藏着致命的危机,一旦战火蔓延,唐室势必从此由盛转衰,然而历史的车轮以其注定的规律不停前进,不会因某个人的意愿而与丝毫的转移。
李子仪望着落寞的街巷,想到当前的局势,不禁轻叹一声,盛久必衰,此乃旷古不变的真理。
南国秋意正浓,霜气朦胧,一轮圆月当空,浩浩淼淼的水月珠纱下,月光似一泓秋水泻地,凉气森森,经过杭州南街一条笔直的青石板路,来到一座建筑宏伟的府邸之前,左右两头石狮张牙舞爪,神态威猛,奕奕若生,豪宅朱漆大门旁挂起一排硕大红灯笼,映出门顶匾额“将军府第”四个金漆大字。
此时李子仪仔细环顾,气派果然非同凡响,重温那幅门联“百万神兵护彼一人统帅,三千世界看他谁敢称雄。”虽非情剑山庄那幅门联工整与豪气,却另有一番霸气,流露出院府主人一介武夫的野心。
史府位于杭州城南,占地甚广,除了几个院落组成的主建筑群外,还有练武场、骑射场,专为训练亲兵而设,此际较场正有几个方队进行操练,兵刃森冷,寒气迫人。
李子仪与史思明等走入正厅,大厅灯火通明,极是豪华,一幅‘大鹏展翅图’赫然挂在客厅正中位置,图中一只雄鹰腾飞九州,奔向一轮朝阳,气势磅礴,栩栩如生;画幅两旁乃一幅书联,赫赫写着几个刚劲字体‘鹏程万里、乱世战焰中土梦,振翅九州、平川飞腾展鸿图。’图幅下面一张石椅上铺着猛虎兽皮,显得威风慑人。
李子仪环视四周,柜厨书格摆放着陈年古宝,件件价值连城,想必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心忖上次夜探侯府失手被擒,虽然只是一个照面并未留心,但以史思明的老奸巨滑,岂会认我不出,此时一直大献殷勤,不断示好,若非事先早知他的阴谋,定会被其迷惑疏虞防范。既然他不撕破脸,就尚且容忍片刻,看他能耍什么把戏?
史思明热情招待李子仪和李嗣业入宾座之后,吩咐管家上宴,接着十余名俏丫鬟端着丰盛的山珍海味、芳香的陈年美酒,摆满三人各自的桌几,由婢女斟满玉杯。史思明端起酒杯笑道:“今日有少将军,李将军前来做客,使寒舍篷壁生辉,史某在此敬二位一杯,为两位接风。”
李子仪一个月前曾载过五毒教的‘奇珍软骨散’一次,聪明的人岂会再着两次的道,当下双手托起酒杯,右手运气,杯内醇酒被真气催动,轻轻翻滚起来,并无异样,遂向着李嗣业微微浅笑,一涌而尽。
史思明开怀一笑道:“如此美酒佳肴又怎可缺少歌舞助兴,岂不有失风雅?”接着双手轻拍两下,屏风后管弦丝竹之音响起,曲韵悠扬,婉转动听。
由侧门处踏着舞步盈盈走出七女,垂着燕尾形发髻,如蝴蝶般飘入席前,翩翩起舞,演起各种曼妙无伦懂得舞姿。李子仪第一眼并未着意,再往诸女瞧去,暗叫我的小乖乖,外围六女仅穿着可遮掩重要部位的抹胸和小胯,外披薄如蝉翼的纱衣,手中拿着两把羽扇,一时粉臂玉腿,乳波臀浪,纤细的小蛮腰,妙相纷呈。
六位正中间是一位玲珑优美,丰满婀娜的女子,薄施脂粉,肌白如雪,一件轻纱霓裳朦朦胧胧地隐现诱人的曲线,罗裙一掀一扬,不时露出圆滑纤白的玉腿,轻舞翩飞,袅袅婷婷,辉映间更觉得妩媚多姿,明艳照人,只是一时尚未看清容貌。
此时衣香鬓影,艳光漫席,众歌舞姬口吐仙曲,舞姿轻盈优美,飘忽若神龙。史思明嘴角含笑心猿奔放,不知是否因美酒歌舞的关系,笑容中令人悚然。而李嗣业心急援兵,无暇多顾,美色当前,依旧正襟危坐,瞧得李子仪甚为佩服,看着酒宴的繁华,念及沙场的残酷,当真感触横生,低叹一声:“将士军前百战死,美人帐下犹歌舞。”
众女动作整齐,舞姿曼妙,诱人至极,羽扇忽掩,随后孔雀开屏,露出群芳之中女子的芳容。瓜子般精致脸庞绝无半分可挑剔的瑕疵,轮廓分明,姿色惊艳,肌肤胜雪,樱桃般的小口,清丽的红唇和一双既迷人又充满野性的美眸,令她更加明艳无伦,美得不可方物。李子仪与她目光相接,各自一惊,心忖:是她?
那女子看得六神无主,勉强收回心神,俏脸微微一红,暗想怎地会是他?原来此女不是别人正是黑网杀手组织的女刺客方碧云。此时婢女又重新上来斟酒,一位婢女走到李子仪的桌几旁,纤手微动,轻转壶盖儿,为晶莹的玉杯中斟满醇酒,举动细微旁人看清当真不易,只有史思明、方碧云等心知肚明。后者不由得登时花容失色。
史思明此刻举杯向李子仪敬酒,子仪秀目轻扬,一来心神注视在那女子身上并未在意周围,二来适才自己曾验过壶中之酒疑心尽去,兀自端起酒杯便要饮下。史思命与房内的丫鬟、曼舞的七女所有的目光都落在李子仪身上,就等他一饮而尽。
就此刹那之间,方碧云忘记了自己行刺的任务,心中唯有一念,就是不能让他饮下毒酒,蓦地樱口微张,吐出一枚银针正击在酒杯之上,劲道、方位和速度捏拿之准当真匪夷所思。杯盏掉落在地,贱出酒液于地,霎时泛起白抹,显是融有烈性剧毒。李子仪愕然心惊,登时会意,狠狠地望向史思明。
史思明眼中射出杀气,掷杯在地以作信号,载舞六女同时张口,又是几枚银针齐发,射向李子仪而去。后者运力提气,轻拍桌几,杯盘碟碗被震出,正迎挡击碰六枚飞针,立时粉碎落地。
身旁婢女娇呼一声,斗然间抽出匕首,剑光霍霍,向他挥刺疾来。李子仪摧动内力,挥掌印出。劲气将几名攻上来的婢女击出数丈远,踉跄倒地。忽然由窗口窜入两个身影,破空潮涌而来,一掌极阴极寒,身法鬼魅闪动;一掌威猛刚烈,气势如火奔雷,同时拍向李子仪的前胸和面门。
李子仪左右开弓,翻掌相迎;一手正对裘日修的‘鬼魅玄功’,另一手与火云喇嘛的‘火龙般若掌’相抗。“嘭嘭”内劲交击发出闷雷之声,三人身子各自一晃。
随后裘日修与火云喇嘛快速出手,锋芒难挡,各自倍升内劲,施出必杀绝技,不予对方喘息之机,猛烈出击。李子仪提升真气,随意接招,韵度自如,后发先制。三人以快打快,出手闪电一般,顿时掌影翩飞,周遭呼啸风声,斗得极是紧凑。
李嗣业见此情景不由一惊,旋即明了有人欲加害少将军,当下拔出腰间配剑与诸女交起手来,他虽是征战沙场的将领,威猛无比,却终非江湖之人,以内家为主,招式繁杂诡异多变,片刻之间,身上多处挂彩。
此时方碧云见李子仪刚好震退裘火二人,仗剑轻挑,直刺而来。李子仪乍吃一惊,怕有伤于她,迅速收回六成内力与其相迎,身子略闪,移到一侧,伸手轻拨对方的手腕。
方碧云此际正背对裘日修与火云喇嘛,史思明早已消失,四周婢女刺客正围攻李嗣业,并未留意此处,轻轻传语道:“还不快走!”接着挥剑婀娜退开。
李子仪心下感激,蓦然回首,催掌震开围攻的刺客,一手抓住李嗣业的肩膀,丹田内气提升,踏地而起,破顶飞出。刹那之间,宅院四面八方,箭雨如蝗,千万点寒星登时射向李子仪二人。
李子仪此时哪敢怠慢,半空中摧动剑气,形成九柄银光剑影绕体飞速旋转,挡住千万枝羽箭,磕飞四散,当下架着李嗣业施展轻功,窜出侯府落在深巷,黑夜的街道杳无人迹,有若鬼域。蓦地四周横巷角处钟鼓齐鸣,接着蹄声骤响,人声沸腾,千军万马潮浪般汹涌杀来。
(第五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