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央的歪脖树下,放着一张小小的茶几,茶几旁两位男子低声窃语。
在靠门一侧的竹椅上,还坐着一男一女,两人都插着左轮手枪,样貌英武,凌厉的眼神不时扫过四周,神色警惕无比,似乎生怕有人打搅了这里。
茶几旁三十多岁,一身洋装的男子端起茶杯,刚做了个请的手势,旁边邓孝可便已经先说道:“宋先生远道而来,这个请字该由罗某说才对。来,尝尝我们四川的茶有何不同。”
“邓兄太客气了。”宋先生抿了口茶,让茶水在口中回荡一圈后,双眉忽然一挑赞道:“禀天地至清之气,得巴蜀人杰之秀,好茶.好茶!”
“好茶是好茶,人杰不敢当。”
“如何不敢?”宋先生放下茶杯赞道:“创蜀报,开巴蜀新学之风。临危急登高一呼,保路护国,邓兄之名早已传遍大江南北,谁不翘起拇指道一句大英雄。”
“邓某不过是尽力而为罢了,与您和孙先生相比实在是惭愧,惭愧啊!”邓孝可明知对方只是在夸他,心里还是有些得意,连忙摆手道:“只可惜邓某费尽口舌,朝廷上却屡屡不闻反而撤换总督,昨日还从武昌新军中调来大量军械,可见出售铁路之心已经难改了。”
“哼,昏庸、无能、卖国!”
一连三下拍桌声,让坐在远处的女子秀目猛然一寒,握住左轮枪枪柄扭头一扫,等看清楚无碍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邓孝可也叹了口气,改口问道:“先生此次前来,不知。”
宋先生深吸了口气,压住心头怒火说道:“不瞒邓兄,保路之事宋某在已经旁观很久,不是说泄气话,先生的文明保路之策恐怕。”宋先生摇了摇头后,提高了声音:“所以我们已经做好了准备,此次来只想问先生,若是成事,先生可都愿意出任这川督一职。”
“川督!”
邓孝可没想到这位宋先生一开口便是如此惊雷,差点要从椅子上站起来,可还不等他说话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枪声,紧接着便是阵阵喊杀和尖锐的巡捕哨声。
“妹子,保护宋先生。”坐在旁边的大汉立刻拔出枪跳了起来,那位女子也快步跑到宋先生身边,拔出手枪护在左右。
“别急,别急。”邓孝可见状也是大惊失色,他知道若是这位宋先生在他这里出事,恐怕自己性命也保不住了,连忙稳住三人,说道:“宋先生放心,此处偏僻而且前面是大烟馆,巡捕绝不会来此搜查,不如让我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宋先生相信邓孝可不会出卖他,所以连忙拉住前者免得他冒险,扭头对身边的女子道:“苗洛姑娘,麻烦你了。”
“先生放心。”名叫苗洛的女子点了点头,一甩脑后的麻花辫,手持左轮手枪小心翼翼向院门走去,等她走到门口,趴在门缝上见到外面没什么动静便准备开门再看看清楚时,不想刚拉开门闩,一道黑影突然从眼前闪过。
“妹子小心!”那大汉也被黑影吓坏了,连忙箭步而上要想帮妹妹。
听到示警,苗洛同样反映迅速,左脚横扫的同时右手手枪已经举了起来,眼看就要对准来人时,黑影突然腰杆往下一沉。
黑影自然就是慌不择路的杨秋,跑到此处后恰好见到苗洛开门张望,就不打招呼冲了进来暂避,没想到对方居然是练家子,连忙避开半步,身子下蹲用肩膀扛住了扫来的鞭腿,右手一刺对方大腿内侧,准备个狠的。
“无耻!”
苗洛哪见过后世结合了泰拳等技巧的军队格斗,只觉得大腿被人扛住后,大腿内侧被人狠狠掏了一把,敏感处一阵酸麻不说,全身上下的力气都仿佛被抽走了。
听到娇叱杨秋顿时暗叫糟糕,他根本没想到对手居然是个女人!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能咬着牙顺势肩膀用力一顶,将全身无力的苗洛给抛飞了出去。
刚把女人丢出去后,就又看到一个大汉冲了过来,没想到后面还有人的他只能下意识就地一滚,滚动中见到院子中央还站着两位气度不凡的中年人,所以干脆冲到了他们旁边,一枪顶住了穿洋装的这位,先挟持了再说。
大汉见到妹妹被甩出去后急的就要开枪,可没想来人摔倒了妹妹后居然又来了招江湖人士都不齿使用的驴打滚,等到身影停下时,一支黑乌乌的枪口已经指在了宋先生的脑门上。
从开门到杨秋杀进来,一连串的动作快如闪电,只是几下呼吸邓孝可便看到那位苗洛姑娘被摔了出去,然后宋先生脑门就被枪口顶上了,吓得身子都发抖了。
“关门!”见到自己举枪对准这个穿洋装的家伙后大汉果然就不敢再动,杨秋终于是长舒了口气,知道自己这回赌对了。
苗洛忍着酸痛从地上爬了起来,见到杨秋居然用枪顶住了宋先生,眼睛一红便要上前拼命,大汉连忙拉住了她,指了指院门后才向杨秋拱手道:“这位兄弟,在下苗远,不知那里得罪了兄弟,还请指教。”
“哥,和他废话那么多干吗。”苗洛姑娘迅速关好门,也拿着枪跑了过来帮忙,一双美眸中更似要喷出火来般,散发着让人吃惊的怒意。
此刻杨秋才真正看清楚四人,除了被自己挟持的这位洋装先生外,旁边那位长衫者从衣着看应该是有点像当地士绅,至于那位大汉却是一身英武。
最惊讶还是那位和他交手的女孩,身材硕长不说,二十岁的模样,还一身蓝色的苗家姑娘装束,乌黑发亮的大辫子垂在脑后,浅浅的留海下一双凤目如点了漆般透亮,只可惜姑娘此刻柳眉倒竖,冷冷抿着嘴一副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的架势,想起刚才用的肩顶外加撩阴的招数,还真有些后颈发凉。
见到杨秋的贼眼一直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苗洛银牙都快咬碎了,如果不是宋先生被这个恶贼擒住,就算拼了性命也要挖出这家伙的眼珠。
“在下杨秋,遇上了些麻烦事,只想在这里暂避片刻,所以要劳烦诸位稍待片刻了。”看出这两兄妹都是练过的,还有左轮手枪,杨秋也只能继续无耻的把身子缩到了宋先生后面。
“杨秋,你是杨秋?恶贼,走狗!快放开宋先生!”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杨秋就看到自己报出名字后,这对兄妹几乎同时脸色惨变,脚下横跨出一步看架势就要硬来了。
到底怎么回事?自己的名气真到了过街老鼠、老少皆宜、喊打喊杀的地步了?!
杨秋牙都痒了,正要问个清楚,突然看到苗洛眼角动了两下,似乎在给这位洋装男子使眼色,手枪连忙对后者脑门多顶了两下。
没想到又被这个恶贼看穿了,苗洛姑娘这回不敢再乱来了,杨秋也正好趁此机会看了看被自己挟持的男子,可等到看清楚后,一个熟悉的身影陡然映入了脑海!
“宋先生?”
联想到刚才这个称呼,杨秋猛然想起了这家伙是谁!
如果不是前世刚参观过辛亥革命纪念馆有看过这家伙的照片,或许他这辈子也不会和这位有所交集,但他怎么会突然来四川?记得武昌起义前,他应该一直在上海等发达地区啊?
“杨秋?”即便被手枪指着,宋先生依然面不改色,扫了眼杨秋点头:“原来你便是那位单枪匹马生擒杜老六,还缴获一挺机枪和上百支步枪的杨秋,果然是少年出英雄,身手不凡。”
才一天一夜啊!
清末民初的时候信息通讯有这么发达了?连这位都听说自己的名字了,这乐子可真大发了!要不和宋老大拉拉关系,现在就屈膝拜倒,叛变投靠党人?
心思百转的杨秋最终还是忍住了,先不说刚才还拿枪多戳了几下人家脑门,光是刚才错手宰了那个王天杰,就已经算结下了生死大仇,现在就算这位大人大量愿意吸纳自己,可过去后能干什么?给他当保镖或者当个跑腿的?
再说了,这家伙命也不长啊!等他一死,指不定多少人找自己算账呢!所以杨秋立刻低眉耷眼叹了口气:“哎,看来名人还真是不好当!”
“扑哧。”
手持双枪的苗洛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俏皮话,竟然没忍住笑了出来,两个小小的酒窝让气氛稍稍和缓了些,大概觉得失态了,姑娘双颊立刻飞起两片红霞,看向杨秋的眼神愈加凌厉了。
女人果然没道理!杨秋心底笑了笑,才扭头说道:“幸会幸会,没想到宋教仁先生会千里迢迢来成都,看来四川这回真是要不太平了。”
这句话一出,旁边几人顿时脸色大变,大家都没想到杨秋会一语道破宋教仁的身份,苗洛更是芳心乱跳不知如何是好。
之前她已经看出来,杨秋是被人追杀才躲进来的,所以只要保住宋先生的身份秘密,应该不会有大事,可没想最大秘密却被一口道破!再联想此獠如今的名声,大气都不敢在出了,双手更是死死握住双枪,芳心也早已打定主意,只要一有机会立刻在这个轻薄自己,惹得自己失神,还挟持宋先生的“恶贼”身上开七八个窟窿。
旁边的邓孝可更是傻眼,怎么也没想到杨秋这个普通湖北新军士兵居然会认得宋教仁!难道说他是党人?
反倒是宋教仁面不改色,笑道:“我看小兄弟身手不凡,绝非寻常之辈,为何不弃暗投明,与我一起推翻满清,还中华朗朗山河岂不快哉?”
拉拢自己?听到外面的声音已经远去,不想继续纠缠的杨秋稍稍松了口气,他本来是不想趟这趟浑水的,因为转世并不是万能,先知先觉也不一定玩得转这个牛人辈出的混乱时代,至于资料机直接被他忘记了,那玩意在自己有个强大工业基地前根本是废物!
但有些话压在心底他却总觉得不是滋味,干脆反问道:“宋先生说得好,不过杨秋有几个疑惑,还望宋先生指教。”
不等宋教仁说话,杨秋已经继续问道:“先生推翻满清后,北洋一系手握重兵该如何瓦解?列强环伺租界遍野,不平等条约压顶如山,国弱民贫无力反抗该如何处理?同盟、共进、文学还有青帮、洪帮那么多势力权利如何分配?外债缠身、巨舰大炮横行外海,先生当不会认为中山先生喊几声,替洋大人刷刷盘子就会因为你们成功推翻满清就免除债务吧,这又该如何处理?”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或许是前世刚参观完纪念馆,亦或者是对这帮家伙革命后却无法完成真正国家统一,造成军阀割据的惨状,杨秋越说越气愤,反倒是入了戏了,眯起眼睛锐芒如刃扫视众人,重重道:“以上四个只要有一个无法解开,国内必将陷入内乱,那时军阀割据、列强插手,四万万手足同袍便要被战火屠戮,先生那时又当如何面对苦难百姓,如何自处?”
寥寥四个问题,却让宋教仁和邓孝可心头猛震招架不急,他们都没想到这位据说只是湖北新军中一位普通辎重兵的家伙,居然能将时局看得如此透彻。
“先生若是有答案了,可派人来武汉告诉我,那时杨秋愿为先生打马牵缰。”见到宋教仁没有了声音,杨秋一把勾住正在思索的他,在苗氏兄妹虎视眈眈的目光下走到了门口,探头看了看外面后,说道:“谢谢先生今日相助。”
然后又看了眼旁边面似芙蓉,英气勃发苗洛,笑道:“姑娘笑起来比冷着脸好看多了。”没想到这个恶贼临走还要轻薄自己,苗洛刚开始匀称的呼吸再次急促了起来。
“这位好汉,既然身负保护宋先生重责,那在下有一句话请你记住。”不等苗洛发飙,杨秋已经继续对苗远说道:“3月20莫出门!切记!切记!”
“3月20莫出门?”苗远和苗洛还在纳闷这是什么意思,杨秋就已经早一步开门冲了出去,等到他们跑到门口扶住宋教仁时,外面早已没有了身影。
“杨秋!”终于回过神的宋教仁望着空旷巷子,皱着双眉念了几遍后,才缓缓抬起头:“邓兄,你可知这位杨秋的底细?”
虚惊一场后邓孝可终于是大松口气,但刚才杨秋的几句话却深深地扎入了他心中,此刻听到宋教仁询问,摇摇头:“只知道是押送武器来成都的湖北新军士兵,其它不知,不过从今日看此人似乎不像外界所言。”
宋教仁点点头,若杨秋真像外界说的那样是满清走狗,就不该放过抓住自己这么好的机会,而且他刚才的四问直指人心,连自己都有些招架不住,更不是普通军士能问出来的,可正当他要让苗远通知武昌那边查查底细时,门外又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苗洛看清楚来者打开门后,同盟会四川另一位重要负责人吴玉章已经冲了进来,急声道:“宋先生,不好了,王天杰同志刚才在街头被杨秋杀了!”
“什么!”
惊人的消息让宋教仁和邓孝可面面相觑,这个杨秋到底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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