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鸣手仍然牢牢地握住车门把手,看着沈宁离开的方向,眼睛也不眨。
过去了不知道多久,沈宁没有回来。
公寓里住户说话的声音透过纱窗传出,是和乐的晚宴时分。
陆鸣垂着头,生理上的高烧让他身体有些难受,一颗心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受着这样的折磨。
没有用吗?
沈宁把他一个人扔在了这里。
吃软不吃硬的沈宁,对人最好的沈宁,有点傻乎乎的沈宁,今天却没有回头。
虽然来之前,陆鸣已经设想了很多种情况,其中最差的也包括了这样。
但当真的发生时,他还是觉得难受。
比他冲冷水澡,努力折腾让自己发烧时还难受。
他和沈宁的第一次见面交集,便是沈宁把受伤的他捡回了家。
沈宁这样的人太善良,天然就是怜惜弱小的。
陆鸣费力把自己弄得发烧,也是出于这样的考量,他其实是有一点想模拟他们初次见面的场景。
但是失败了,沈宁变了。
陆鸣不想离开,他头靠着玻璃窗,眉心微蹙着,身体因难受而微微蜷缩着,他就在这里等,在离沈宁最近的地方等沈宁。
——
沈宁虽然回了家,但还是有点心绪不宁。
她以为陆鸣不会来找她了,她的新生活也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她对现在很满意。
只是,陆鸣生病了,发烧了,还跑过来求她。
唉。
沈宁打开了电脑,雷打不动地继续学习。
她做任何事都很专心,会全身心地投入其中,在这一个半小时的学习中,没有一秒想到其他。
学完之后,沈宁整理自己的笔记复习。
这是她在初中时养下的习惯,过了这么多年也没忘。
只是睡觉时,沈宁却有点睡得不太好,所以在第一颗豆大的雨滴打在窗户上时,她便醒了。
下雨了吗?
沈宁站起,掀开窗帘,便看见了外面的雨势。
最近天气燥热,也该有一场大雨,路灯下的雨连成瀑,远处甚至还轰隆隆地响起了隐约的雷声。
沈宁的手不由自主地揪住了窗帘,一时之间想到了什么,目光微凝。
最终她还是没忍住,来到客厅,站在阳台边上往下看。
阳台正对着小区里,可以把下面的一切收入眼中,包括陆鸣车停的位置。
沈宁便看到了那辆车,它孤零零地停在那里,被大颗的雨点打着,看不清里面是否有人。
沈宁在这里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天边闪电亮起,伴随着雷声轰鸣渐响。
沈宁脑海中一下涌现许多新闻,在雷雨天气开车很容易出事,她轻咬了下嘴唇,终于拿着伞出门。
虽然她不想和陆鸣有什么纠葛,但也不想看到陆鸣被雷劈中死掉。
沈宁拿着伞,下楼,目光紧紧盯着那辆车,慢慢走近。
陆鸣在车里。
后车窗没有关严实,雨滴已经顺着边沿落入,陆鸣头发已经湿了,因发烧脸微红,而唇却是苍白的,他皱着眉闭着眼,看上去可怜极了。
沈宁看他这样子,也慌了一下,怕他真出什么事,毕竟很多新闻都说过发烧会烧成智障。
沈宁伸出手,从窗沿探进,揪着他的头发:“陆鸣,醒醒。”
陆鸣含糊地应了一声,但没有动作,看上去真是烧迷糊了。
沈宁赶紧试着打开车门,结果一用力,当真打开了,陆鸣没有把车门锁上。
只是他头是靠着车窗的,车门打开,他也随之倒在了她身上。
而陆鸣也终于睁开了眼,只是雨水滑入眼睛,他很艰难才看清沈宁的样子,下意识地笑:“姐姐,你来了。”
沈宁有些生气:“你待在这里干什么,回家啊。”
“我要陪姐姐。”他伸手,抓住了她的手,但因为没有力气,只是虚虚握着,很容易便能挣脱开。
沈宁心中微微不适,不知道陆鸣为什么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
“别睡,我带你回去。”
她把陆鸣艰难地从车里拽出来,陆鸣也很想帮忙,但他浑身没有力气,好像病得更严重了。
外面下着雨,沈宁又打着伞,有些不方便,她索性把伞关掉,却被陆鸣制止。
他握住她的手:“我帮姐姐打伞。”
他手举着,把伞往她那边倾斜。
沈宁终于还是把陆鸣带回了家,她表情很认真,很严肃地说着:“这里是祁南的地方,你不要弄脏了。”
陆鸣眨眨眼睛,似是委屈:“我知道了。”
沈宁让他自己去洗澡,刚才陆鸣不知道怎么打的伞,他初初只是头发和衣领被打湿,从车上到公寓大厅,分明还打着伞,但他浑身都被雨给浇湿透了,而沈宁只有一点衣服被雨湿润。
沈宁换了一件衣服,听见浴室里传来的水声,只是过了好一会都没看见陆鸣出来。
她犹豫着走上前去,仔细听了听浴室里的动静,水声也很小。
陆鸣现在烧糊涂了,不会被淹死吧。
她敲敲门:“陆鸣?”
没有动静。
她拧眉,打开门,看见陆鸣睡在浴缸里,腰细腿长,他连衣服都没脱下,白色衬衣贴在身上,也变得透明,腹肌分明,宛如大理石一般。
沈宁赶紧闭上眼,因为害羞脸颊微红:“陆鸣,你别睡了。”
她提高了音量,陆鸣才缓缓醒来,但还迷迷糊糊的:“姐姐,对不起,我刚睡着了。”
沈宁拿出一件衣服给他:“赶紧起来穿上。”
“你别弄脏了,这是祁南的衣服。”她又补充道。
她闭着眼,没有看到陆鸣黑漆漆有些森然的目光。
祁南,又是祁南。
她住在祁南家,让他穿祁南穿过的衣服。
陆鸣闭了闭眼:“我知道了,姐姐。”
声音依然沙哑而脆弱。
沈宁赶紧退出了浴室。
陆鸣很快从浴室出来,沈宁让他睡沙发,她不可能让他睡在祁南的床上。
关掉客厅灯时,沈宁说:“你明天就回去。”
下一刻,一室黑暗,外面轰鸣的雷声传到隔音良好的公寓里时已经减弱了许多,陆鸣心中却没有好过分毫。
他还是被沈宁带回来了。
但一切都不是他想象中的模样了。
第一次被沈宁捡回,他们素未相识,沈宁却耐心仔细地帮他清理伤口,温声细语对他说话,对他很好很好。
这一次,他努力折腾自己让自己看起来弱小可怜,又等了好久才被沈宁捡回来,其实沈宁是不想要他的。
但被捡回来了又怎样呢?
沈宁对他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如果是以前,沈宁会帮他吹干头发,会让他换上暖和的睡衣,会给他煮一碗姜汤,喂他吃药……
现在这些通通没有。
陆鸣把头埋在沙发上的枕头里,觉得好难受。
他从来不是什么脆弱的人,但此刻身体的不适还是释放了一些脆弱,让他觉得很难熬。
陆鸣最终还是睡去了。
但他睡眠质量并不算好,一整夜都被无数个梦侵袭困扰,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像是他的未来。
陆鸣醒来时,外面天光大亮。
他揉了揉太阳穴,身体上的困乏已经消去许多。
他手背放在额头上,感觉也并不是那么烫了。
陆鸣身体素质很不错,很少生病,这次故意折腾出来的发烧在睡一觉后也恢复了一些。
陆鸣站起身,目光扫过周围,没有发现沈宁。
只是桌上有一张便利贴,陆鸣走近一看——
【我去上班了,你醒了自己回去吧。——沈宁】
陆鸣手捏紧了这张薄薄的纸条,薄唇紧抿,最终放在了桌上,然后自己又躺在了沙发上,闭上眼睛。
*
沈宁今天没事,便和上司请了一个假,早点回家。
她去了一趟菜市场,买了一些上好的排骨。
当回到家,打开门时,却发现陆鸣并没有走。
他仍然躺在沙发上,闭眼睡着,而她粘贴在桌上的便利贴还原封原样。
沈宁愣了下,不会陆鸣一直在睡觉吧。
他本来就发烧,要是在这里出事了,会不会连累祁南。
沈宁放下手中的东西,立马小步跑到了陆鸣身边,手推着他的肩膀:“陆鸣,醒醒。”
陆鸣生的一副好相貌,睫毛浓密纤长,皮肤又白,很有水墨画的雅致。
被她一喊,他睫毛轻颤了颤,而后眼睛慢慢睁开,看见是她,陆鸣弯起嘴角:“姐姐……”
声音沙哑,像是刚从砂纸上打磨过。
沈宁说:“你手机呢,我让人送你去医院。”
陆鸣现在掌控了陆家,应该很多人愿意做这件事。
陆鸣却轻蹙着眉心,拒绝:“我不用去医院。”
他表情有些执拗,像个小孩子。
沈宁也有点生气了:“你原来不去医院是担心有人伤害你,现在还怕什么呢?”
“我只是……不想离开姐姐。”他声音低低的,“我出去了,姐姐就不会让我再靠近。”
沈宁性子软和,最受不了这样的脆弱可怜。
但脑海中又浮现出祁南说过的话,你要对别人凶一点,不然别人会觉得你好欺负。
陆鸣是不是也觉得她好欺负?
“可是你现在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沈宁问。
“我也是借住在祁南家,我没有收留你的资格,昨晚已经是破例了。”
陆鸣低垂着头不回答,他发丝柔软乌黑,头顶一个浅浅的漩,又是那样很容易让人心疼了。
沈宁不再管他,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把放在玄关处的排骨拿起进了厨房。
陆鸣看着她的动作,她系围裙的时候很好看,随手扎头发的样子也很好看……
沈宁应该是放任、同意他留在这里了吧?
陆鸣看着沈宁做菜的背影,便想起了那两个月里,沈宁也是这样,会问他喜欢吃什么,然后买回来,做给他吃。
陆鸣并不重口腹之欲,对食物一向没有要求,但他还是喜欢沈宁做的食物。
原来不觉得,现在才处处察觉,他喜欢沈宁为他做的每一件事。
沈宁给他买的手机,送给他的手表,他们一起去超市买回来的日常用品……
陆鸣有些后悔,当时离开应该带走一些东西的,也好过现在的怀念而不敢去问,他自知理亏。
沈宁是在为他做饭吗?
毕竟祁南不在家,只有他们两人。
好像一下穿梭了时空,回到了以前。
糖醋排骨的香味从厨房里飘了出来。
她拿出了一个保温桶,然后把排骨装在了里面,盖好盖子,做这一切时,她唇边有一丝干净温暖的笑。
她提着保温桶出来,对他却又是冷淡了:“我要出门了,你醒了就走吧。”
陆鸣愕然:“你要去哪里?”
沈宁:“去给祁南送菜。”
她坦白,语气理所当然。
陆鸣心尖似乎被蜜蜂蛰了下,微疼又酸涩,他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他多大了,还需要你给他送菜吗?”
一出口陆鸣才知道自己的口吻有多酸。
这些原来明明是他的,沈宁没有其他朋友,回到家之后就只跟他一个人说话,不会在别人身上浪费心思时间,更不会抛还在生病的他,专门给其他人做好东西送去。
祁南他都成年了,还值得沈宁这样把他当小孩吗?
陆鸣心中不舒服极了,像被巨石压住,让他很难喘过气,他每一次呼吸都很艰难。
沈宁却只是冷淡地说:“无论他多大了,这是我愿意的。”
“陆鸣,你凭什么说这些话呢?我原来也是这样对你的,但你是怎样对我的呢?”
她说出这句话之后,似乎觉得有些不恰当,语气太尖锐了,对陆鸣还持有很多的负面情绪。她清了清嗓子,慢慢道:“祁南对我好,我心甘情愿为他做这些事。”
“我也可以姐姐,祁南做的事,我可以做得好千倍万倍。”陆鸣急忙道,一双眼清澈,急切于表达自己的真心,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沈宁:“可是我不需要了。”
她从来不是什么贪心的人,不会因为谁对她更好,就抛弃前一个人。
“我要去看祁南了,你走的时候记得把祁南的衣服脱下来,你的衣服在阳台上,应该干了。”
沈宁打开门,走了。
陆鸣坐在沙发上,徒然地坐着。
又变成了这样。
沈宁再一次拒绝了他,在他以为沈宁为他做饭,以为一切都会慢慢变好之后。
陆鸣从来没有做过这样卑微的事情,把自己弄发烧,死皮赖脸地住在别人家。
而他想要的人,却当着他的面为另一个男性忙碌。
她几次让他离开,他都假装没听见留了下来。
但现在,好像没有必要了……
陆鸣把祁南的衣服脱下来,他眉心皱得很紧,他觉得自己像一个急于表现的替身。
陆鸣,你怎么会混成这样?
陆鸣垂眸,指尖微颤,最终扣好了衬衣扣子。
打开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