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邢野不是很爱哭的人,最起码在遇到温承书以前不是,从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总在不知不觉中被温承书牵着走那一刻,他就非常清楚这不是好事,却又控制不住。有几缕还没干透的发丝贴在脖子里,凉凉地有点难受,他抬手把头发拨到一边去,眼睛还垂着:“你现在要听吗?”
温承书些微冷淡的脸色缓和下来,抽了张纸巾递过去,语气也软了下来:“等一下吧。吃晚饭了吗?”
邢野点了下头,又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他,小声说:“但是又饿了。”
温承书用酒店座机叫了送餐服务,起身说:“我先去洗个澡。”
邢野抱着腿蜷在沙发里,说:“好。”
温承书微垂的目光在他那双细白的腿上停留片刻,转身从卧室里拿来一件丝绸睡袍,站在他面前:“站起来。”
邢野赤脚站在厚实的长毛地毯上,抬手把身上的线衣脱下来,面无赧色地在温承书面前赤裸着瘦削白皙的身体,伸着胳膊让温承书帮他套上睡袍宽松的衣袖。
温承书低头帮他系腰间的系带,嗓音醇厚而柔和:“我确实对行为艺术有与大众相同的刻板印象,但我并不是因为这个生气。”
邢野的眼睛怔怔地盯着他讲话时缓慢张合的嘴唇。
温承书纤细修长的手指勾着两根丝绸系,灵巧地打好了结,看着邢野攥在袖口,因紧张用力而泛白的手指关节,轻轻叹了口气。
他抬起眼睛看着邢野,直面自己的内心不是容易的事情,于是他的话说得也极轻,嗓音沉沉:“我生气的原因是那个人是你。”
邢野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一下,伸出手不太敢确定地扯了扯他的袖子,看着他的眼睛,语气里顿时将心里的试探显露无疑:“我的预感,是不是要成真了?”
温承书的心被他眸子里那汪琥珀色的池水浸得柔软,沉默一会儿,抬手冲他张开双臂。
邢野没有片刻迟疑,飞快扑进他怀里,埋在他脖颈处小声抽了下鼻子,声音很闷:“哥……我等到了?”
“嗯。”温承书抱住他,安抚般地温柔抚摸着他的脊背,“所以你要好好想一个不让我生气的理由。”
邢野毛茸茸的脑袋在他怀里蹭了两下,也不知道是在点头还是撒娇。
温承书抱了他一会儿,拍了拍他的背:“我去洗澡。”
邢野搂着他没松,抬起头看着他,认真地说:“你不会生我气,也不会生小年的气。我们没有错。”
温承书用指腹轻轻抹掉他眼尾泛光的泪痕,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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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承书洗完了澡从浴室出来的时候,邢野正坐在茶几前的地毯上剥虾,手边的盘子里放着几只剥好的,见他出来,弯着哭肿的眼睛仰头冲他笑,语气无比自然:“老公吃虾。”
邢野的角色转换程度之快让温承书有点没适应过来,脚下的步子倏地停顿住,眉头极其不自然地轻皱了一下。
“啊,不喜欢这样吗?”邢野用手腕轻轻蹭了下鼻子,也有点不自在了,小声解释说,“我同学谈恋爱都是这样叫,我还以为大家都是……”
温承书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
“我没有谈过恋爱。”邢野低着头把盘子递过来,“你别笑我。”
“……自然点就好。”
“哦。”邢野跪坐在茶几,盛了碗粥放在温承书面前,“哥,喝粥。”
温承书看着对面一边尴尬一边强行让自己不显得尴尬的小孩儿,没忍住,很轻地笑了一声。
邢野顿时红了耳朵,抬眼恼羞成怒地睨了他一眼,埋下脑袋吃饭,再也不说话了。
吃完了宵夜,温承书在客厅与于琰通了个电话,把今天晚上临时中断的会议进行最终敲定,挂了电话后回到卧室。
邢野靠坐在床头,捧着平板电脑看得专注,直到温承书走到旁边,他才从屏幕里抬起眼睛:“我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嗯。”温承书把手机充上电,上了床。
“对不起啊。”邢野看着他。
温承书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伸手把他揽进怀里,看向他手里的平板:“在看什么?”
邢野靠在他肩头,低头在浏览页面里滑动:“在找我高中的时候看过的一个纪录片,是关于动物表演的暗访。”
温承书略微偏头朝他脸上看了一眼,心里似乎隐约明白些什么。
“你有看过马戏团的黑熊表演吗?”邢野边在网上翻找当年看过的视频,一边随口跟温承书聊天,“黑熊可以站立行走,可以双脚跳绳,甚至可以骑自行车。”
“嗯。”
“那你能想象出它们是怎么做到的吗?”邢野把找到的视频点成全屏播放,举起平板给他看,“为了让黑熊可以完成模拟人类的表演,马戏团里的驯兽师们平时会把它们锁进狭窄的笼子里,在它们的脖子上套上锁链,然后把锁链另一端系在笼子顶上。”
视频里的黑熊被吊在不足以活动的铁笼里,身体干瘦,脏兮兮的皮毛下是数不清的细微疮伤,浑身的重量压在因饥饿而显得瘦弱的双腿上,它的身体悬立着,厚厚的双脚有些颤抖,却无法动弹,因为一旦站不稳,脖颈上过短的铁链便会变成最残酷的刑具,让它面临窒息的危险。
“他们表演时穿着滑稽可爱的衣服,在驯兽师的暴力暗示下瑟瑟发抖地作出憨态可掬的模样,舞台总是离得很远,没有人能看到它们毛皮下千疮百孔的身体。”
中年男人拿着拇指粗的麻鞭出现在镜头里,温承书清楚地感受到怀里人身体上细微地颤栗,他侧目看着邢野,邢野紧皱着眉头,稍偏过些侧脸贴在他怀里,目光却还紧紧盯着视频。
两米多的猛兽在看到这个体态纤瘦的中年男人接近时,竟然下意识将身体紧贴上身后的笼壁,企图远离男人。男人得意地哼笑一声,从旁边肮脏的塑料桶里拿出几个干硬的馒头丢进笼子里,拿着鞭子敲打笼子,发出叮呤咣啷的声响。可怜的小熊听到警示声,又惧又饿,慢慢挪着步子走到男人面前,让他帮自己解开锁链,男人却嫌它的动作慢,手里的鞭子下一秒便狠狠甩在它的身上。
画面抖动了一下,画面外偷偷拍摄的人似乎看不下去了,忍不住问他:“为什么打它啊?”
男人扭过头,憨憨地笑起来,操着一口乡音理所应当地说:“不打不听话啊,打得狠了它才能怕你,越怕你才越能赚越多的票票。”
邢野抠在平板边缘的指尖泛白,呼吸也愈发紧涩。
温承书从他手里把平板抽走,锁屏放在一边,伸手关上灯。
“你说有些人怎么能这么坏啊?”邢野钻进被窝里,贴上去搂着温承书的腰,闷闷地说,“我们这次展出的主题是「如果世界颠倒,人类还会冷眼旁观吗?」,事实证明,不仅会,还要对你啐口水,还要说你穿得这么少活该被锁在笼子里。”
温承书的下巴抵在他的发顶,手轻轻捏着他后颈的软-肉,沉声对他说:“抱歉。”
“……”邢野没说话,好一会儿才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有点郁闷地说,“不怪你。要怪就怪那个盗摄的傻-逼和搞不清楚事实就乱报道的媒体,我们那天表演前和结束后明明都有立意讲解与动物保护宣传,那么大的标语就在旁边立着,他们非得装瞎,有毛病。”
“……哦对了!”邢野突然想到什么,猛地抬起头,却忘了温承书搭在他头顶的下巴,脑袋一不小心磕了上去。
耳边听到温承书小声抽了口气儿。
邢野吓了一跳,连忙抬手给他揉,有些慌张地说:“啊!你没事吧,疼不疼啊?”
温承书下巴被他手指蹭得发痒,无奈地攥住他揉了半天也没揉对地方的手,笑了:“没事。你刚刚想说什么?”
邢野的手被他包在温暖的掌心里,耳朵与脸都热得发烫,如同擂鼓的心跳声将他嘴里的话也震得磕磕绊绊起来:“我,我回头要问问社团里有没有人拍了全程,前面超可爱的,小年演一只宝宝熊,还背着熊爸爸熊妈妈偷偷塞给我一串糖葫芦……”
然而此刻晕晕乎乎的脑袋里冒出的想法却与嘴里说的话天差地别。
——酒店里应该有套吧?
——没有也,没关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