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阳从外面进来,知道自己要出宫没有半点惊喜,紧张得心骤然猛颤,额头不受控制的冒出细密冷汗,见到温娘后腿软的跪在地上,“娘娘这是要赶奴婢走吗?”
“不是赶你走。”温娘将沁阳扶起,好声好气地解释:“你伺候我一场,知道你想嫁得好人家,我自然是要成全你的。”
沁阳有瞬间打从心底害怕犯怵,她含着泪瞥向温娘,哭腔的嗓音说着:“娘娘,我不想离宫了。”
“这有什么好值得哭的?”温娘替她擦拭眼泪,可却未因为她几颗眼泪就心软,“如今我说话还有人听才能替你好好谋划,待我无人问津,你再想出宫嫁人可比如今难多了,再者你心思既然不在我身上,届时留来留去留成仇不是?”
往常她有拿不定的时候都是浮碧替她出谋划策,若不小心走弯路是她将她扶正,所以沁阳此刻下意识望向浮碧,眼神无措又无助。
浮碧却是别开头不与沁阳对视,自那回沁阳抱着自己的小算盘,一意孤行给温夫人与温文华说好话,她就下定决心再不管了。
“沁阳不想出宫娘娘就别逼沁阳了,让她留在宫里伺候娘娘。”温夫人可不想沁阳早早出宫,浮碧已经倒戈相向,如今温娘都没温家人在身边,她心里很是不大放心。
温娘低声问沁阳,笑道:“你真的不愿出宫吗?”
沁阳被问及是不是想出宫,决定权突然交到自己手里,她突然一下子沉默。
浮碧撇了眼沁阳,她并非不愿出宫,是不愿这么悄无声息的出宫。
她最初打的算盘是让娘娘下旨特赦,再加上赐婚送嫁妆,又脸面还风风光光,如今跟着温夫人出宫所有好处都没有了。
沁阳低头同温娘屈膝行礼,小声道:“奴婢想出宫,奴婢在此谢过娘娘了。”
浮碧差点没嗤笑出声,这个回答在她意料之中,只要她敢说不想出宫,娘娘就敢收回让她出宫的恩典,可是听她这回答,说到底还是想出宫的嘛。
温夫人脸色不虞,可温娘拍案做主,让她把沁阳带回去,且沁阳自己愿意回去,她没得办法只能同意带走沁阳,但是望着沁阳的眼神很不善。
沁阳被这凶狠的眼神吓到,头低到胸前不敢抬起,最后温夫人还是把沁阳给带走了,沁阳走前还看了眼浮碧,似乎是记恨她没有在温娘面前同她说好话。
浮碧回望了她一眼,记恨就记恨吧,反正她会留在娘娘身边,以后都见不到面。
月合就没那么好说话,双手插着腰紧紧盯着沁阳收拾包袱,是她的她能带走,不是她的她休想乘机拿走半分,弄得正收拾东西的沁阳差点儿哭出来。
“我还没走呢,你们就这么对我,我不过是想给自己谋划个好未来,我有什么错?要是你们有机会,恐怕会跟我做同样的选择。”她似是意有所指的望向月合,好似发现了些不为人知的内情。
月合面无表情地看向沁阳,隐约露出几丝压迫与狠厉,“赶紧收拾你东西。”再不赶紧收拾她要动手打人了。
温娘把沁阳送出宫后,身边一等宫女缺了空位,但她没打算让人补上,而是开始替李承胤抄写经书。
温家一直都没有再求进宫,可见还是有些挣扎,或许是怕温娘临时反悔不认账,没法狠心下定决心,温娘已经将选择权交给他们,至于他们怎么做决定便是他们的事,但是她见温夫人急切想从温长文入宫,温家让温长文喝绝子汤是迟早的事。
温东衡自己的本事是不错,众多皇子里挑中李承胤支持,还成功混到从龙之功,奈何温家的运气似乎也就够出一个温东衡,他生的三个儿子皆不争气,不给温东衡捅篓子就算不错了。
她在凤兮宫内设了间小佛堂,每日焚香念佛,闭门不出,也谢绝一切来人给她请安,就是凤兮宫的宫人也出去的少。
“她让温家二姑娘喝绝子汤?”李承胤剑眉微挑,见到下首跪在地上的宫女颔首,唇角露出讽刺笑意。
李承胤望向殿内梁柱后的人影,低沉又凉薄刺骨的嗓音问道:“温家近日如何?”
那是李承胤派去专门监视温东衡一举一动的暗卫,听到主子问话,上前回禀道:“温家这几日是好一通闹腾,温东衡依旧每日早出晚归,得知温二姑娘不肯喝药,好生劝了几句动手打了温二姑娘,还试图让人给她灌药,哪怕知道皇后可能反悔,温东衡还是铁了心要试一试。”
“温东衡这是坐不住了。”李承胤阖上双眸,低喃出声:“明明不是父女,偏生在这种事上像极了,都是惯爱使用下作手段。”她当年为了逃命将亲妹妹丢下,和如今为了不让温长文入宫,逼她喝绝子汤的做法异曲同工,只要想到她抛弃了秦惜安,李承胤心里厌恶与痛恨便无法遮掩。
可随之而来的是另外一种,李承胤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窒息感,两股情绪交杂快要将他逼疯,好像只有不断贬低温娘,他才能得到丝喘息。
不是的,娘娘做事光明磊落,这事怎么能怪到娘娘身上呢,她从开始就不同意温二姑娘入宫,明明是温家在逼娘娘。
三年来她跟在娘娘身边,见证了娘娘对主子的情意,娘娘从不是主子认为的那般心狠手辣、不顾情义的人。
跪在下首汇报凤兮宫事务的宫女抬首,下意识想提温娘辩解,她抬头露出整张脸,赫然便是在温娘身边伺候的月合。
此刻的她没了在凤兮宫的泼辣,除了在听见那句李承胤贬低温娘话时,眼里露出的几丝情绪,整个人平静如水。
“瞿安之,传旨让温二姑娘入宫,绝子汤不必喝了。”李承胤指尖拨弄檀木笔架上悬挂着的毛笔,又把杨春元喊到跟前,让他到凤兮宫一趟。
“温氏为后三载,无母仪天下之德,而有吕霍之风,怀执怨怼,专横妒忌,不配为后。”声音幽幽如深谷,辩不清楚他斥责温娘这番话是以何种情绪说出口,但是却含有浓烈的恶意,他不直接废黜后位,就让杨春元带这么些话羞辱温娘。
月合愣怔地看着李承胤吩咐杨春元,跪着往前走了几步,“皇上,娘娘这些时日诵经念佛,为皇上抄写经文从不假于人手,至少、至少娘娘是真心想皇上好。”她知道自己身为皇上专门安插在娘娘身边的人,为娘娘说话是大忌,可是皇上这番话真的太重了。
“连你也替她说话?”
月合撞上李承胤漆黑深不见底的眼眸,从脚底板蹿上寒意直达头顶,却还是强忍着惧怕道:“皇上,娘娘承受不住的,她可以面对所有人的刁难,任何困境在她面前她都能迅速冷静,以最快的速度寻求破解的方法,可前提那人不能是您。”
她不敢想象温娘听后会怎样,这样伤人的话造成的伤害是任何事情都弥补不了的,“您真的看清楚过娘娘的为人吗?您真的认为娘娘就是您口中说的那样?”
李承胤被问得恼怒,当年他的人从头到尾的调查了三回,桩桩件件指向秦温良,甚至最后流言四起她都没有澄清辩解,哪怕她不是主谋也是她默认的。
“朕的事哪轮到你插嘴!”李承胤眼神阴冷幽深,语气里透着残忍,“在她身边伺候三年忘了规矩,你也不用去她身边伺候。暗七暗八,将她带入禁闭室,一百刑鞭,丢入蛇窟,活着出来就送入风玉楼。”
月合被暗卫带下去时,想到刑鞭与蛇窟身子控制不住的抖了抖,但是她不后悔,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怎么面对娘娘,她没办法违背皇上的命令,可是也真的不想伤害娘娘,或许就这么消失也挺好的。
李承胤瞥向还站在原地的杨春元,被他关在牢笼里的野兽已经脱离控制,一脚踹向杨春元,“还站在这里作甚?难不成朕使唤不动你了!”
杨春元在传达李承胤话时,缩在衣袖里的手死捏着手里的佛尘,他尽量叫自己的声音柔和些,可是这些话无一自不沉重,哪怕他的声音再轻,那都是伤人利器。
温娘没想到自己会等到这番话,她听闻杨春元过来,急匆匆就迎了出来,袖口裙摆还有抄写经文留下的墨迹,可他说她吕霍之风、怀执怨怼、专横妒忌,说她不配为后。
喉口铁锈味终是再也压不住,温娘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往地上倒去,惊得浮碧月宁赶忙扶住她,温娘靠着两人才不至于摔伤,可她情愿自己昏过去。
她瘫坐在地上,稍微低头眼泪便一颗一颗砸在地面,擦得锃亮反光的地面倒映出自己的脸,泪珠止不住的流,好像有人拿着鞭子站在她身边,在她耳边训斥她不许再哭,骂她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她流泪也是最没用的人。
温娘慌忙抬手擦干脸上的泪,可怎么也擦不干净,她嘴唇张张合合好几回,“对不起,师傅,对不起……温娘保证不会再哭了,温娘不是没有用的人,温娘会努力学武的,温娘不会让师傅、让爹爹娘亲失望……”声音低到不能再低却终于成功说出话,她闭上眼睛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旁人只能断断续续听到温娘的话,却听不清她说的内容,只见她沾血的唇翕动,仿佛感知不到她们的存在,自己一人陷入到某处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