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落落的工作室在蓝光大厦四楼,段宜娇一走进去,辛辣的香味扑鼻而来,接着便听到一声长长的“嘶——”
她习以为常地走进去,果然看见白落落盘腿坐在地毯上,一头羊毛小卷被不修边幅地扎起,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解决眼前的炒米粉。
段宜娇直接去饮水机旁边接了杯水递给她。
“你来啦?”白落落辣得话都说不清,猛灌一口水后问,“吃了没?要吃不?微辣的!”
段宜娇看一眼眼前人近乎神志不清的模样,出于对自己生命安全的考量,选择婉拒,但又确实被食物的香气勾起了饥饿感,于是自己点了份外卖。
外卖送到时,白落落也终于解决完了那盘炒米粉,半躺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怎么不说一声就过来了?”
“没事儿干。”段宜娇坐她身边,捧着盒饭吃得安静。
她和白落落大学同班同寝室,爱好相同,毕业以后白落落自己开了个摄影工作室,她平时有空,都会过来玩一玩,
算得上她平日休憩的一个小据点。
“哦——”白落落拖长了语调,贼兮兮凑过去打趣,“怎么没事儿干?不陪你亲亲男朋友了?”
段宜娇咀嚼的动作缓慢了几分,垂眸:“分了。”
“……啊?”
“事情有点复杂,”段宜娇不打算详细说这件事,简略带过,“他的问题。”
“懂了,渣男,”白落落明显会错了意,神色深沉地点头附和,抬手拍了拍她肩,“嗨,咱就别想那些事儿了。”
怕又提起什么让段宜娇伤心,她转移话题:“合约到期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像你这么牛逼,到时候估计到处都抢着要吧?”
“再说吧。”段宜娇吃好饭,靠在柔软的靠背上,“我对这些倒是没什么兴趣。”
十九岁那年她急用钱,糊里糊涂跟一个公司签了合同,当时年纪小什么都不懂,签好了才知道那不是买断自己几张照片的版权,而是直接把自己也卖给了那个公司。
此后五年,她的所有作品全都只能归那家公司买断,她甚至连一个署名都得不到。
以致于这么多年来,明明她的作品在许多地方都可以看得到,偏偏履历一片空白。
然而是她自己亲手签的合约,一切苦果只能她自己咽。
人们总说要为长远考虑,但又不得不被现实推着走。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五年终于过去,她也对那些“公司”“组织”下意识有了抵触心理。
白落落理解她的心情,“哎”了一声,“没关系,慢慢来,咱都还年轻嘛不是。”
段宜娇笑了笑,过去打开工作室角落的一个柜子。
里面全是她的各种设备,她家面积小,东西放不下,白落落便在这边给她腾出了一块地方专门放东西。
白落落见她熟练地摸出几个东西,有些目瞪口呆:“……你不会又要开启工作模式了吧?”
段宜娇摇摇头,“没,过几天随便出去走走,换点轻松的装备。”
一夜之间经历了太多变故,她亟需出门散心,亦或是用“逃避现实”来形容,更为贴切。
踮脚往柜子最上层摸索片刻,段宜娇忽然摸到了置于最里面的一个相机。
她把相机拿下来,有一瞬的走神。
她一向有卖掉不常用的相机的习惯,这款老旧过时,看起来已经用了很多年的机型出现在这里,略显格格不入。
那是八年前祁昀送给她的,为骗她是二手市场随意捡回来的便宜货,还特地往上面抹了层灰,直到她步入大学,才了解到那个型号在当时价值有多么不菲。
也是在那时候,段宜娇才隐隐发觉,或许当时的祁昀,并不是什么无家可归的穷小子。
而她当时把他推出家门,关上门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像你这样一无所有的人,凭什么说能给我想要的未来?”
……
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讽刺。
回忆收束,段宜娇把相机小心翼翼地放回去,恍然。
怎么哪里都是他。
她有些好笑地想,要是真有那么巧合,那等过几天她去外面散心的时候,是不是也能在那里见到他。
——但那又怎么可能?
-
一周后,泉城。
从泉城到卫星发射中心的中途起了挺大的沙尘,导致段宜娇到达目的地时,天色微晚。
段宜娇在门口下了车,又很快坐上另一辆。
副驾驶座四五十岁模样的中年女人回头,笑眯眯看着她:“一一,终于让我见着你这个大忙人了?”
段宜娇笑了笑,乖巧叫了声“小姨”,看了看驾驶座的中年男人,又唤了声“姨父”。
她的小姨邓秀芊前两年在她毕业的时候才结婚,这两年大半时间都随夫在这边驻扎,已经说了几次让她过来玩儿,这次终于得空如愿。
车一路向里驶去,姨父程荣斌是个随和的人,故作一本正经地自我介绍完后,便热情地与她介绍周边景物,不时讲两个笑话,车内气氛融洽。
解决了晚饭,程荣斌又带着人去参观自己工作的地方。
程荣斌把车停进一个小院,介绍道,“我现在负责星址和发射场这边的合作对接,这个院子就是我们的办公室。”
……
又是星址。
段宜娇眼皮一跳,转眸便看见院子里还停着另一辆车,不由得发问:“还有人在这边吗?”
“应该是咱们老板的车吧,这两天他过来视察——”程荣斌边说边把视线移向开着灯的屋子里,看清从里面出来的人,忽然上前两步,笑道,“祁总。”
“……”
侥幸的想法还未落地,就被这道称呼逼得只能面对现实,段宜娇大脑一懵,已经被邓秀芊拉到了一行人面前。
眼前的光线被黑压压的阴影尽数遮挡,像是一堵墙压在身上,段宜娇屏住呼吸,全程不敢抬头,只敢盯着地上的皮鞋和运动鞋数数。
……怕什么来什么。
她真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见祁昀。
感觉到头顶有一道视线投射过来,若有若无落在她身上,她背脊一下绷得更直。
“祁总,”程荣斌笑呵呵介绍道:“这是我夫人和侄女,我带她们来看看。”
“嗯?”
男声带点慵懒鼻音,尾音微微扬起,似在疑惑。
但段宜娇不知道祁昀是不是故意为之,这道散漫的尾音像极了那夜落在她耳际的低喃。
即使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也足以勾得她双腿发软。
她掐着手指,努力提醒自己不要想太多。
程荣斌见祁昀的目光落在段宜娇身上,不由得打趣道,“祁总不会认识我侄女吧?”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段宜娇思绪狠狠一滞,少顷,却听身前男人淡声道:“可以抬一下头么?”
“……”
……所以,这是没有认出她?
段宜娇眼中闪过一丝迷茫,自然而然地抬起头。
夜色比来时更晚,男人的双眼沉在黑暗里,理智而冷静。
甚至在与她对视的那一刻,都未起半点波澜。
段宜娇抬着下巴,眼睫颤了颤,一时有些看不懂他的情绪。
但凭借对方眼底的了然,她确定祁昀一定认出了她。
……他会怎么回答?
认识?故人?朋友?或者……
段宜娇看着他,心跳再一次加快,背在身后的手指紧紧纠缠在一起,有点儿喘不过气来。
——或者……当众抖落开他们那点不为人知的过往?
而这次祁昀视线只在她身上停留了须臾。
收回眼神后,他面不改色,简单答道:“不认识。”
……
不认识啊。
这是最好的结果,能免去太多不必要的麻烦。
紧绷的神经蓦然放松,段宜娇轻舒一口气,浅浅笑着附和:“嗯,不认识。”
祁昀多看了她一眼,礼貌地朝邓秀芊伸手:“欢迎。”
邓秀芊有些意外,迅速回握:“祁总客气了。”
男人点点头,简单握过后,向段宜娇也伸出了手。
“……”
这是做戏要做全套吗?
段宜娇别过视线,不敢看他,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腕。
掌心温热相贴,刹那间,她忽然感觉对方力道重了些。
祁昀敛着眸,被压下的情绪晦暗不明。
他拇指微屈,指腹落在两人影子相交的暗处,慢条斯理地在她手背上摩挲了两下。
薄薄的茧触及肌肤,触觉酥麻而清晰。
像是刻意留在她身上的痕迹,只有感官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