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两场婚事,洗去了大战后的沉重。
万物欣欣向荣之时,独孤极在率弟子历练的途中,遭遇数位残存在修真界的大魔埋伏,为护弟子们跳入万魔渊。
无相城、北冥和玄鸿宗都派人寻找,就连八位仙尊之徒也出手相助,然而他像是人间蒸发了。
只有玄鸿宗微弱的魂灯能够证明,他还活着。
白婉棠初听到这个消息,眼前浮现的是在玄鸿宗、北冥湘的道侣大典上,与他的相逢。
他避开众人,落座于她身侧,道:“鹤姑娘,你的名字就叫鹤吗?”
她对上他的目光,在他的眼底,看到少年人的悸动。像春日初绽的花蕾,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她想了想,答非所问:“论起来,你该叫我鹤前辈才对。”
少年最是聪慧,明白她的意思,又执拗地不改口,道声:“冒犯了,鹤姑娘。”起身离开。
她看着他走入人群的身影,禁不住笑了。
她耳边响起他的声音——我会喜欢你,不论我们是如何相遇。
只是少年的情愫到此为止便够了,她亦满足了。
白婉棠甚至会调侃着想:书中他从出生至登上帝位,未曾动过情。只三次相逢,他便又要喜欢我了,我可真好啊。
想着想着,他的身影被眼泪模糊不清,可她还是笑着的。
如今,他失踪,是注定要经历的剧情。
乍听闻,她还是有点脆弱,慌了一阵。来回地翻书,才安下心来。
他此次失踪是坠入了魔域。
世人不知,他这五百年间与不少魔族成了友人。
其中有叩音,驳曲,奇炎,檀罗,宿罗等目前还名不见经传的魔族小兵,也有魔皇最疼爱的小女儿宓媱。
他在魔域,会有一番特殊的历练,他的友人会陪伴着他,助他最后获得全魔族的尊敬,风光归来,为未来一统三界打下伏笔。
不过这会是段很漫长的时间,足有三百年。
三百年后他再回修真界,就会遇到年方十五的骄纵大小姐崔羽灵,比崔羽灵大不了多少的北冥珞之子藤千行,还有继他之后被当作又一玄鸿宗大师兄的柏怀……
白婉棠重温一遍后续的剧情,收起书,以还要继续游历为由,收拾行囊离开玄鸿宗。
在修真界玩乐,一路向北。
她想去北冥看看北冥桐,北冥家的老祖宗。
北冥桐身子还很康健。
北冥珞不必嫁入无相城,已与化作人形的行钧情愫暗生。
行钧虽为妖,但在镇压魔族一事上立下赫赫战功。
北冥之人并非顽固不化,白婉棠到达北冥时,他们正要为二人举行婚礼。
白婉棠是拿着北冥令过来的,被北冥当作贵客,在北冥特有的婚礼上吃喜酒,在无数欢呼的人中,目送北冥珞与行钧执手相望入洞房。
她坐回桌边。
此处无人识得她,她也不必顾忌,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喝得醉醺醺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趴在桌上哭起来。
有人坐到她身边,将她搂住,慈爱地问道:“怎么了?”
她泪眼婆娑地看见北冥桐慈祥的脸,依偎进她怀里,道:“都终成眷属了,真好啊……”
北冥桐像奶奶一样轻轻拍拍她,“你也定能同你爱之人终成眷属的。”
白婉棠拿起酒杯,一杯一杯地饮下,“是啊,待我忘了他,回到家。我也许会有一个喜欢的人,我会和那个人成亲生子,吵吵闹闹,又互相扶持,像普通夫妻那样过一辈子……”
“这样不是很好吗?”北冥桐哄她。
白婉棠靠在北冥桐怀里抬起头,望着遥不可及的明月,道:“可那个人,不是他……”
白婉棠在北冥呆了很久。
北冥在书中没有什么戏份,她无需害怕在此留下痕迹。
北冥珞与行钧毕竟年轻,还要历练,成亲后不久离开了北冥。
北冥桐的孩子也大多成年,有了各自的家与生活。
白婉棠不常和北冥族人来往,北冥桐会带着她在北冥逛逛。
她会带她去北冥的草原,在草丛里坐着,给她用草叶编蚂蚱。
白婉棠接过蚂蚱,好好地收起,像小孙女对奶奶撒娇,说:“我喜欢蝴蝶。”
北冥桐就笑呵呵地给她编蝴蝶。
她还会带她去打猎,去冰原上纵马驰骋。
就好像这一次,她白婉棠不再是被北冥桐抱回来的北冥仙,也依旧是北冥桐疼爱的“小孙女”。
只是她不能告诉北冥桐,她可以叫她仙仙。
北冥桐只能叫她,阿鹤。
三百年仿若弹指一挥间。
白婉棠离开北冥,暂居幽州小仙境时,听闻魔域与修真界的结界又动荡了。
不多久,独孤极回来了。
他修为大减,要随这一代玄鸿宗弟子一起再次重新历练。由此结识崔羽灵、藤千行和柏怀。
炮灰反派们等着看他笑话,对他极尽嘲讽,都被他一一打脸。
众人这才发觉,他不是修为退化,而是有了和他们不一样的道。
他依然是当年那个风姿无双的独孤极,甚至比当年更令人望而生畏。
作为这类升级流文的男主,修真界自然少不了有关于他的流言蜚语。
听闻他和魔族公主关系匪浅了,又听闻他和玄鸿宗大小姐崔羽灵互生情愫了,还有数不清的小配角,其中还有熟悉的名字——巫娅,乌尤……
白婉棠与修真界许多在书中无名无姓的人,被“众人”二字概括,在茶楼酒肆听他的故事。
一边听,一边翻翻书。
她能感觉到,很快她就要回家了。
突然有一天,茶楼里来了个贩子,手持一卷画,道这是独孤极失踪前,遗落在玄鸿宗未完成的墨宝,起价拍卖。
众人纷纷围上去。
高高踩在桌上的贩子展开卷轴,画卷上,是一抹红影,只起了个形,看得出是名女子。
众人惊叹这人是谁,这人才是传闻中独孤极真正心仪的那位。
白婉棠手持北冥令出来,夺走画道:“我在独孤极失踪前与他认识,这画根本不是他的笔墨,是假的。若你有不服,就随我一起去玄鸿宗对峙。”
这画是真是假,难以分辨。
贩子也是从别人手上买来的,说是从玄鸿宗偷出来的,不能闹大,一见北冥令就怂了。
白婉棠不与他计较,还大方给了他些灵石,当作买下这幅画,这人连声道谢离开。
茶楼里的人一哄而散,都发出扫兴的嘘声。
“倒也是,三百年前,我也没听说过独孤极认识什么红衣女子。崔羽灵那几个,也没有穿红衣的……”
说话的人忽然话音停下,看向持画离开的白婉棠。
她一身红衣,默然离去。
那是他的画,上面还写了“鹤”字。
入夜,白婉棠在自己院子里,用火盆把它烧了。
这世上不该有“鹤姑娘”。
她带上收拾好的东西,离开小仙境,回到人间都城,和守姻缘树的老人一起,守起姻缘树。
人间是最适合她的地方。
生老病死,童老更迭,不会有多少人记住她。
她不老不死,或许会成为传说异闻。
但人间传说异闻太多,她终将淹没在岁月洪流中,被人遗忘。
她和老人一起,春夏给树修枝,秋在树下扫叶,冬给树干保暖。
像照顾孩子一样。
这时候守姻缘树的,还不是那较真的老头,是个和蔼的老奶奶。
最初几年乞巧节,白婉棠都会拿块姻缘笺,写些字,然后烧掉。
后来的乞巧节前,老奶奶会为她备一块姻缘笺,备一个小火盆。
乞巧节当晚,老奶奶会在树下走来走去,安慰那些未等到爱人的失意人。
她就坐在树下,在牌子上写字,
后来老奶奶快死了,临了把她单独叫进屋里,握着她的手道:“婉棠,我走了,你就一个人了。你去找你的那个独孤极吧,”
每年,她在牌子上,写下独孤极、白婉棠,祝福的话一字都写不出,就这样烧掉。
白婉棠对她笑道:“这就去找了。”
老奶奶点点头,合上眼。
她和其家人送其入葬。
守姻缘树这枯燥乏味又不赚钱的活儿没人干了,她就开始独自守着姻缘树。
每年乞巧,还是会写姻缘笺,然后烧掉。
只是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看到她写的字,知道她叫白婉棠。
后来,她遇见一个小孩儿。
小孩儿住在她家隔壁,一板一眼的,不许别人做这,不许别人做那,
独孤极就要成为三界帝君了。
那段时间三界欢腾,人间亦是如此。
小孩儿也长大了,年轻时爱慕的女子,未等成亲便病死了。他终身不娶,和白婉棠一起守起姻缘树。
白婉棠的身子越发飘渺如幽魂,直到某天谁也看不见她。
小孩儿成了老人,以为她逝了,在她院里给她烧纸,喃喃道:仙人也会死吗?
白婉棠飘渺的手摸摸他的脑袋。
他感到头顶有风,抬手摸了摸,“仙人,你回来了?”
白婉棠笑道:“仙人走了,要回家了。”
他听不见。
她就此去了上界,去找独孤极。
独孤极在登天台举办大典。
近日来,他总是分外阴翳茫然,无人知晓他为何会突然这样。
白婉棠知道,枫幽主同她提到过的,触碰到世间法则就会知道一些不可思议的事。
独孤极现在已经超越这世间的法则,到达了无上之境。
他堪破了一切,知道了那些不存在于这世间的过去。
知道了白婉棠,也知道了白仙仙。
但他终究是这个世界的三界帝君独孤极,不是魔祖独孤极。
那些过往于他而言,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另一个人生。
虽略有受影响,但不会成为那样的人。
白婉棠的两瓶忘尘缘,就是为此准备的。
独孤极在登天台举行大典的那天,她站在帝台旁看他走过来。
他华服琉冕,模样褪去了稚气,轮廓更为锋利深刻。
他瞧见她,眸底闪过一丝惊讶,登上帝台,在她身边站定。
除了他,已经无人能看到她了。
繁复的颂词过后,他端起酒来。
台下诸位大魔、老祖吟诵道:“帝君敬天地。”
他看向她,将酒递给她。
白婉棠略一讶异,拿出红瓷瓶,将其中液体倒入其中,钻入他怀中,在他广袖的遮掩下,将酒一饮而尽。
那些过往,在她眼前闪回。
她不知他此刻是否也有忆起,但知此刻他之意——她就是他的天地。
“众生敬帝君。”
台下,一眼望不到尽头,是万万千千崇敬他的苍生。
他们举杯邀他同饮。
白婉棠将第二瓶忘尘缘倒入他的酒中。
他深深望她一眼,垂眸,将酒饮下。
她在他怀里与他对视着,离得极近,稍微再靠近一点,就能亲到了。
谁也没有再向彼此靠近,但彼此都知道,他们想要亲吻对方。
这就够了。
“独孤极,我回家啦。”
她对他笑起来。
也许是泪,也许是她正从这世界抽离,他的模样在她的视野里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
独孤极站在帝台之上,宛若雕塑,一动不动。
台下人又吟唱颂词,见他眼眶泛红,毫无反应,唤他:“帝君,帝君?”
“帝君你怎么了?”
他手垂下,沉声道:“无事。”
只是他的仙仙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