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的草原,星汉灿烂,草上凝结白色的霜露。
骏马撒开四蹄,奔驰在无边的草场上,夜风卷起衣袂翩飞。
姜吟玉坐在马背上,背靠着男人的胸膛,红色的裙摆与他白色的锦袍在冷风中交织。
远方草山的轮廓变得清晰,姜吟玉轻口中呼出白色的雾气,问:“皇兄怎么突然来了?”
头顶人话语随着冷风灌入她耳中:“有政事要来找父皇,便顺道来看看你。”
姜吟玉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还来看我啊?那皇兄是怎么发现我的?我记得是一个人上来原野,没要侍从跟着的。”
他俯低身子,道:“你身边有我的暗卫。”
姜吟心想原是如此,琼鼻冻得通红,口中发出一句:“好冷啊。”
借着说这句话,她悄悄往后靠近了一点,紧贴他温暖的胸膛,怕他察觉到自己的动作,可又觉得他应该是发现了的,。
白马停在了一处山坡下,姜吟玉从马背上轻快地跳下来,鹿皮小靴轻踩草地,抬起头,就发现眼前有一堆篝火,旁边堆着砍好的木柴,四周都是树林。
姜吟玉竖起耳朵一听,远处林子里还时不时传来笑声,虽然隔得很远,但还是清晰可听,转头询问:“我们这是在哪里?”
姜曜在篝火旁的坐下,“在山坡脚下,附近有不少贵族儿郎游猎完宴饮。”
姜吟玉若有所悟,快步走到姜曜身边,问:“皇兄方才说有一些话要私下里和我谈,是什么话?”
她怕是关于魏宗元的事,心里竖起了警觉。
姜曜未置一言,从地上拿起一个包裹,递到姜吟玉手里。
姜吟玉推测,姜曜让人在这里准备好了篝火和包裹,一直在等他们回来。
她接过,好奇问:“这是什么?”
听姜曜道:“不是什么特别珍贵的东西,给你带了新的耳珰来,还有一件裙子。”
姜吟玉眼将包裹抽开,里面红珊瑚耳珰和一件浅白色长裙映入眼帘。
那耳珰倒是其次,那长裙却极其吸引人睛。
纱裙叠着好几种浅色,月下看好似浮动着一层流光,腰间衔着珠宝流苏,裙摆坠着耀眼的珍珠链子。衣袍仿佛用熏香薰过,一股浓郁的兰香随风拂来。
可以想见,这样一件衣裙穿在身上,该会如何的摇曳生姿。
姜吟玉将裙摆贴着自己身子,在原地转了一圈,眼里绽放灵光,“很好看。”
口中雾气氤氲,篝火燃烧发出“噼啪”的声音,光影跳跃里,姜吟玉透过火光看着他,见他也在看自己。
姜吟玉走过去,道:“哥哥送我的东西,我很喜欢,我也不知道送什么回报哥哥好,我给哥哥跳一支舞吧。”
说完,她睁大眼睛,连他脸上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都不放过,心跳声如擂鼓,紧张地想知道姜曜会不会同意。
他抬起眼,仿佛在用目光描摹她的面容,问:“给我跳舞吗?”
姜吟玉喉咙发紧,自是知道他是太子,不知看过多少会宴席上舞姬,自己那点舞技,在他面前能算什么呢?
姜吟玉声音小了点:“我只跳给你看。”
姜曜唇角绽开一抹浅笑,看得姜吟玉心慌,也不知那是不是在笑自己。
“你不是给卫燕跳过吗?”
他长眉挑了下,声音醇醇,明亮的火光在他眼中一摇一曳,极其悦耳。
姜吟玉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当初便是在一次宴席上,韦皇后令她当众跳袖舞,卫燕看了后,对她一见倾心,去向皇帝求娶她。
姜吟玉道:“给卫燕跳不并非我自愿。”
姜曜凝望她,“为我便是自愿的?”
今夜,他的声音好似都被夜色染沉了一半,听着无比的低醇。
姜吟玉轻轻点头,“对。”
说完这话,少女已经抱着衣衫转身,往林子里跑去,“你等我一下,我去换衣服,回来给你跳。”
姜曜轻笑一声。
林间光线幽暗,姜吟玉跑进去后,玉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将衣裙穿戴好,又将原来的珍珠耳珰取下,换上那双红珊瑚样式的。
做完这一切,她背靠在粗粝的树干上。
她没穿过这件衣裳,也不知上身了如何,只期盼在姜曜眼里不要出丑。
她目光透过草叶间缝隙,向外看去,见姜曜似乎是取下了一只水壶或者酒壶,篝火的光投在他面庞上,他神色淡然。
姜吟玉提着纱裙,款款迈开步子,一出去,冷袭来,吹得她肌肤泛起一层战栗。
更让她感觉战栗的是,暴露在姜曜的视线下。
她看着姜曜喝了一口水壶里的水后,侧过脸,目光落在她身上,眸色微深,带着几分莫测的打量。
那感觉极其不妙,姜吟玉感觉此像就是一只暴露于荒野的猎物。
她莲步轻糯,足尖迈出了第一步。
少女月下起舞,身姿纤弱无骨,绮罗纤缕可见肌肤,一身银白色纱裙,月色清霜加身,白得耀目,随着舞步翩跹旋转,裙摆有层次的绽放,犹如暗夜里的一朵昙花,散发幽寂的光亮。
姜曜长睫染着一层月光,手撑着额头看她。
少女在月下美的不可方物,似那巫山随雨雾而出的神女。
即便没有器乐的伴奏,可山涧淙淙的溪水,远处若有若无飘来的郎君们的欢笑声,皆作了她的奏乐。
二人一对视,少女唇角笑容如同春夜里缱绻的月牙。
袖摆从她纤细的手腕上滑下,姜吟玉在等着姜曜说停,可等了许久,都没见他有喊停的迹象,兴致十分盎然。
姜吟玉一舞毕,已是薄汗阵阵,香汗淋漓。
她走到姜曜身边,姜曜给她让开一点座位,姜吟玉顺势坐在他空出来的地方,喘着息看着他。
二人就这样相对无言的对望着。
姜吟玉红润的唇瓣微张:“哥哥,有水吗,我渴了。”
有是有,姜曜指尖轻敲身侧的水囊,浅笑问:“你出门自己没带水囊吗?”
姜吟玉理了理碎发,气还没有喘均匀,又娇又酥道:“没有。”
姜曜将身侧的水囊递给她,姜吟玉看清他的动作,眼睫微微一颤,再抬眼对上他坦荡无波的视线,也直接接过水囊,打开了盖口。
她没有套嘴喝,而是将口子拉得离唇远了一点。
只囊里的水一入口,姜吟玉便急促地咳嗽了起来,捂着唇伏在一旁草地上,“咳咳!”
水从她唇角边滑下,递进了衣襟里。
姜吟玉被呛得脸通红,道:“皇兄,这是酒!”
姜曜道:“是酒。我有说是水吗?”
姜吟玉眉眼委屈,确实,从头到尾他没说一句话,可姜吟玉觉得他是故意的,只是见他双眸含笑看着她,她责怪的话也说不出来。
她胡乱擦唇,薄红色口脂都乱了。
姜曜看着她的动作,让她靠近一点,指腹帮她去擦唇角。
篝火“啪啪”燃烧火光,将周围照得明亮。
此刻在二人身后不远处的丛林里,有一道男子的身影。
魏宗元坐在马上,将远处二人举动看得一清二楚。
林间有一堆被砍伐下来的树干,堆成一堆,成低矮的小山丘状。
姜曜背靠在那里,姿态闲适,而少女好似俯趴在他身上,笑着和他说话,被光照亮的面颊上,口脂好似都乱了。
魏宗元心里隐隐浮起一丝古怪的情绪,越看这一幕越觉不对劲。
而姜曜自然察觉到了身后有一道投来的视线,分毫未动。
他替姜吟玉擦干净唇角口脂,又看有紫色的酒痕,顺着她脖颈滑下锁骨。
他让她再靠近一点,和她要了手绢,帮她去擦。
姜曜抬起眼,看着她眸子问:“还渴吗?”
姜吟玉在离他脸颊咫尺近的地方,点了下头。
姜曜道:“酒囊里的是葡萄果酒,烈性不大。你若是实在口渴,也是可以喝的。”
姜吟玉拿起水囊去饮。可那些酒对于姜曜不算烈,可对于素来极少饮酒姜吟玉来说,却是一杯就倒。
果酒清甜,灼烧着人喉咙,勾着人一口一口再饮。
姜吟玉喝了几口停下,水眸柔柔看着姜曜,果然没一会,她脸上就浮起了一层薄红,整个人瞧着晕乎乎的。
姜吟玉红唇上映着酒渍,,微张:“你骗我,这酒明明好烈。”
姜曜看出来了她是要晕了,说既然如此便回去,姜吟玉听了后,点点头,却连身子都站不稳,直接腿下发软,倒在了他的怀里。
“柔贞?”他唤她
怀里人嗯了一声,声气软浓:“我好像有一点困了。”
姜吟玉伸手,缓缓搂住他的脖颈,将脸颊埋进他肩里,开始胡言乱语,顾左右而言它。
她呢喃道:“我想我母妃了。”
姜曜道:“我会带你去见你母妃。”
姜吟玉稍微动了下身子,抱他更紧:“我害怕,我不是你亲妹妹的事传出去。”
此言一落,姜曜身子微僵。
姜吟玉又道:“皇兄,我感觉这一切都是我赊来的,你对我的好,我一边受着,却一边不免战战兢兢。如若我不是你的亲妹妹,你还会像这样对我这么好吗?”
少女又抬起眼,脸颊升起绯红,目光迷离。
姜曜安抚她情绪:“当然。”
她又追问:“不是你妹妹,你也能待我比安阳好,比六哥都好?”
姜吟玉埋在他颈肩,感受他喉结的滚动。“我很害怕,如果不是你亲妹妹的事被揭露出来,外面的会爆发怎么样流言。”
少女说完这话,便再也没发出声音,姜曜在她耳畔轻唤,她也不为所动,像是睡了一般。
晚风吹过,篝火上点点星火飘散。
少女双目轻阖,卧在姜曜膝腿上,后脑勺被男人手臂托着,双耳垂下耳珰,灵动又漂亮。
姜曜凝视着她的睡容,抬起手,指尖触碰她的肌肤。
今夜,他来行宫,并非有事来找皇帝,就是为了见她。
为他她买了华服,带了耳珰,策马奔驰十几里来长安城行宫……
大概姜曜也发觉自己过于疼爱这个妹妹了。
姜曜心中有一个界限,一直没有越过,直到今夜,暗卫递给他一些信件。
那是兰昭仪的手书,上面所写,姜吟玉父亲另有其人,并非天子亲生。
如若她真的并非他的亲妹妹……
姜曜脑海里一闪而过,很久之前和卫燕在猎场里的对话——
卫燕问他:“太子处处包庇柔贞公主,可想过有一日若她不是您的妹妹,到时候该怎么办?”
姜曜视线落到卫燕身上,笑道:
“若柔贞不是孤的妹妹,那孤必定将她从你身边夺回来。
这一刻夜色里,篝火明亮。
姜曜凝视姜吟玉面颊许久,喉结滚动,拿起酒囊,饮下了一口烈酒。
他一向冷静自持,对这世间大都数事,都保持着可有可无,冷漠处之的态度。
可今夜烈酒入喉,五脏六腑都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