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压枝,窗外雪光照入,在姜吟玉脸上浮动碎玉般流光。
清晨时分,姜曜对她说的一席话,仍在她的脑海中回荡,她心中浮起怪异的感觉,努力不去回忆,然而这一刻他搭在她左肩上手,轻轻抚摸她,在提醒她曾经二人亲密相处的样子。
她记得自己在行宫秋夜为他跳舞,他看向自己炙热的眼神,滚动的喉结;她也记得,自己醉酒的第二日,他来兴师问罪,手搭在她肩膀上游走,迸溅出的颤栗;更记得自己一次次主动抱他,他从最初对她抗拒,到后来慢慢地接纳。
他说要娶她为妻,何时动了这样的心思?
姜吟玉扪心自问,自己对姜曜的感情。
一直以来都是兄妹之谊。她喜欢敬仰他,想要靠近他,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从小对他的依赖,也因为兄妹之情,才敢这样和他亲密。
可若现在,让她将感情一下转变到男女之情上,她恐怕只敢龟缩在自己的壳子中不出来。
她不知怎么面对他对自己情意,更不敢细思二人从前相处的过往。
姜吟玉尽量不让自己看起来有异样,转身起来,唇角带笑:“皇兄。”
今日姜吟玉一身雪青色的宫裙,腰坠流苏,转身时发出泠泠的轻音,乌发松松挽着,有几束披散在后腰。
姜曜问道:“好些了吗?”
姜吟玉道:“好多了,昨夜是我情绪崩溃,现在已经冷静,多谢皇兄将我带回宫中。”
她笑容轻盈若雪,美目中波光流转。
姜曜道:“魏家的事我会处理好,这段时日,你就在东宫好好休息。”
姜吟玉道:“可我总得出去,在这里麻烦皇兄,我心中过意不去。”
“不必内疚。”
姜吟玉听到这话,内心又是一颤,与他目光对视。
他的眼睛漂亮极了,像是深邃的旋涡,带着一种夺魂摄魄的力量,看着他,内心会浮起一份不确定感,只觉所有埋葬在最深处的想法,都会被他毫无保留看穿。
她转过身,握起案几上的茶盏,轻啜了几口,假似在饮茶,实则是在避开姜曜的目光。
姜吟玉指尖握住茶盏,就觉身后有人贴近,被握住右手腕。
她手心不稳,茶盏一晃,顿时在裙面上洒下一大片茶水。
姜吟玉手忙脚乱去擦拭,姜曜看着她的动作,问:“手上的纱布湿了吗?”
姜吟玉将身子正对着他,伸出右手掌心到他面前。
昨夜她拿匕首刺伤魏宗元,自己却也在挣扎中受了伤,这层纱布是姜曜抱她回来,在她昏迷时,帮她包扎的。
姜曜方才来握她的手腕,就是要给姜吟玉换纱布。
他看纱布潮湿,血痕映出来,拉着姜吟玉,到小案几前跪坐下,帮她换药。
湿透的纱布被解下,随意地扔在紫檀木几上,水痕顺着纱布边缘一滴滴落下,沾湿了二人交叠在一块的衣摆。
姜吟玉眼睫低垂,看着他的手上动作,偏着脸,几乎能感觉他的呼吸挨着她的面颊……他的呼吸是热的,给她上的药膏却是冰凉,指尖在她掌心涂抹打转。
他脸微微偏了一下,姜吟玉也偏开脸,感觉他的呼吸追随而来,声音低沉擦过她耳畔,“等会换件干净的衣裳。”
姜吟玉搭在潮湿裙面上的手,攥了一下,抬起双眸,盈盈看向他。
他察觉到她的目光,抬眼与她对视。
姜吟玉嗯了一声,问:“外面现下怎的情况么样。”
她问的是她逃婚之后,魏家人和外头人的反应。
姜曜替她将纱布打好结,道:“魏宰相今日早朝,带魏宗元来请罪,请求你的原谅,父皇已经斥责了他。”
姜吟玉轻声:“父皇真为我斥责魏三郎了……”
她想到之前父皇的反应,有些难以相信他会如此轻易给她撑腰。
“此事他站在你这一边,至于朝堂上的其他人,我会稳住他们的风声,外面只会知晓是魏宗元先动手伤你的。”
姜吟玉收道:“魏三郎不仅伤我,他还在婚前便与他的女子有染,那女子已经怀胎三月。”
姜曜微微蹙眉,“什么女子?”
“是他的表妹,寄住在魏府的。”
姜吟玉将白露的话转述给姜曜听。
姜曜沉吟了片刻,道:“给我几日调查清楚,如若此事为真,魏家和宗元便是欺君之罪,如此,你更不必担心外面对你的言论。”
他话语沉稳,姜吟玉听了,渐渐放下心。
她起身,欲去换一身衣裙,可才侧过身子,便觉姜曜靠近。
“你背上的伤,还没上药。”
姜吟玉身子一顿,她背上的伤口,是昨夜和魏宗元起争执,被他摔到床榻上,头顶凤冠坠下摔碎,尖利的簪子和珠宝,刺伤她后颈连接着后背一块地方,有星星点点的血口。
那时她光顾着和魏宗元对峙,根本没察觉到后背受伤。
还是今早,她起身察觉背后酸疼,揽镜自照才发现的。
摆放在身前案几上,有一只圆盘大小铜镜。
镜子中倒映着她的面容,她看到姜曜从后贴上来,手指搭上她的后颈。
指尖温度冰凉,犹如寒冰,一下席卷周围的肌肤。
姜吟玉冷得哆嗦,身子前倾,小幅度转过身子,道:“皇兄,我自己来上药。”
姜曜看她一眼:“昨夜便是我帮你上的药。”
他让她转过身去,见姜吟玉不动,沉默了片刻,倾身而来,直接将半个冰冷的掌心,放上她后颈。
姜吟玉缩脖子道:“我冷。”
他另一只手朝她腰肢袭来,半搂住她,将她身子扭过,面对铜镜。
姜吟玉被困在案几和他人之间,动弹不了,手撑在案几上。
他帮她上药的手,如流水一般贴着她的后颈,可那涂抹上去药膏却灼热,引起她后颈泛起一层一层的麻意。
二人这样近,衣袖发丝若有若无地相勾,灼灼呼吸喷拂。
他手开始解她的腰带。
姜吟玉手搭上扯着,想要制止他,
他道:“你自己解还是我来帮你?”
那根玉色的腰带,被两只手拽着,因为双方的力量,绷得紧紧的,
姜吟玉只觉那根带子,被他一点点残忍地拉开,倏忽间,就从她指尖离去。
裙裾松开的瞬间,衣襟也滑下肩头,堆在臂膀上。
姜曜道:“把里衫褪去。”
姜吟玉手搭上内衽,在他的注视下一层层解开,到最后,两侧肩膀臂弯里堆着层层叠叠绸缎衣裙,身前只一件藕粉色的小衣,将后背露给他由他上药。
姜吟玉全身僵硬,犹如在上刑,身子无法乱动,因为被他一只手稳住腰肢。
她一只手捧着发热的脸颊,只觉不该这样,他应当和自己避嫌。
而姜曜慢条斯理,继续上药的动作。
他将她的三千青丝托起,一股馥郁的香气便幽幽地飘来。
他看一眼镜子中她凝望着他的视线,能看到她眸光水润,唇瓣嫣红,也看到她身前小衣上以淡绿色丝线绣出荷花纹路,清丽淡雅,荷叶包裹硕硕果实,似含苞待放。
姜曜眸光微沉,手挑起她臂弯里的外裙,让她将往上捞一点,姜吟玉乖乖照做,面容如雪,耳垂却如血。
那一抹耳畔的红,也映入姜曜眼里。
他帮她上药,指尖从上而下滑过她背部的肌骨,看她的耳垂从最初的淡粉,到最后的血红,她一下转身,明眸里好似水雾,道:“我觉得已经涂好了,药效已经够了,能别上了吗?”
姜吟玉说罢低下头,快速地去穿衣裳。
可越是慌忙,越是手忙脚乱,到最后衣襟没穿上,反而将裙带绕成了死结,加之裙面被水泼得潮湿,凌乱地堆在诃衣下方。
小衣又名诃衣。
姜吟玉起身,背对着姜曜继续去解,却被姜曜一下按在小几上。
他让她直接坐在低矮的案几上,然后依旧维持着方才跪坐在蒲团上姿势,伸出手来帮她去解死结。
那死结勒得厉害,恰巧横在她藕粉色荷花诃衣中央。
他修长的十指在腰带死结上来回穿梭,姜吟玉只觉被扯了一下又一下,面色一下烫起来,
她垂在案几两侧的手,攥得案几边缘,攥到泛白,足尖也不知该怎么摆好,只能看着他细致的动作。
她想开口,提醒他力气小一点。
那横在诃衣上的死结终于一点点解开,她如释重负。
姜吟玉捞起肩膀侧衣裳,手足无措地穿上。
屏风外有规律的脚步声走来,姜吟玉知道人来了,加快手上的动作。
吴怀端茶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少女长发垂腰,美背如珠玉,隐藏于乌云黑发后,雪颈间两根细细的带子,肩上除了诃衣,再无其他衣衫,裙摆逶迤如云堆在案几上。
身子半依半偎,靠在男人身上。
而太子就跪坐在她身前,看着她胡乱穿衣的动作。
此情此景,给吴怀十个胆子也不敢再看下去,连忙识相地退出去。
姜吟玉整顿好衣衫后,起来,轻轻看了姜曜一眼,手拂碎发,道:“我的衣裳都在披香殿,我要回去拿。”
姜曜道:“我让人给你送过来。”
姜吟玉避开他,道:“宫人不知我喜欢哪一件。”
“那就便都拿过来。”
姜吟玉扭头,柔声问:“为何就一定要让我留在东宫?我想回去,我还得见父皇,告诉他魏三郎和他表妹的事。”
她不管姜曜看她的眼神,抬起脚往外走,才到他书案边,便觉手腕一紧,被他拉回去,给抵到了书案边。
潮湿的衣裙淋漓落下水珠,绸缎勾勒出曼妙的腰肢,再向下有春山一般的弧度,大腿笔直修长,裹在湿漉漉的衣裙里。
桌案边,姜吟玉抬头,看到姜曜凑下的俊容。
他问:“你以前不是都喜欢待在东宫的吗?为何今日就这么着急离开。”
姜吟玉呼吸微乱,声音娇柔:“我想见见父皇。”
“你有何话要对父皇说,我帮你转达。”
姜吟玉摇头,说不行。
姜曜抱住她,她轻呼一声,唇擦过他的下巴,道,“先让我出去吧,我就见父皇一面,”
他的怀抱,她再熟悉不过,他像是回应她的一样,手扣着她的腰肢。
姜吟玉以前没觉得什么,可知晓他对自己的心思,就再也无法和他这样亲密。
她曾经告诉过他,她不是皇帝的亲生女儿,姜曜当时没信,现在……
二人的衣袍相贴,姜吟玉大腿上方抵着案几,身子被姜曜搂住,整个人困在他怀里,呼吸都困难,小幅度挣扎。
他唇贴在她耳畔,柔声询问:“魏宗元昨夜可有强迫你做不愿意的事。”
这话指得什么,姜吟玉明白。
姜吟玉耳畔萦绕着他的热息,肩颈发软,道:“没有,我二人连合卺酒都没喝。”
她想离开这里,肯求的目光看向他。
姜曜盯了她半晌,道:“你以前很喜欢抱我,为何今日如此抗拒。”
姜吟玉浓睫飞快地抖,不敢让他发觉自己的不对,不得以,只能像以前一样,伸出双臂揽住他的脖颈,道:“我没有抗拒。”
边说,还一边将自己投入他怀中,搂他楼得更紧。
于姜吟玉而言,无疑是在打破自己周身的防线,将自己送给他。
她害怕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蹙眉问:“何时能让我离开,皇兄?”
姜曜捧着她的脸,将她看似平静的脸颊上,所有的羞涩、害怕,想要逃离的情绪都尽收眼底。
他盯着她半晌,道:“你可以回你的披香殿,不过皇宫里有密道,我夜里白日都可以去找你,你真想这样麻烦?”
姜吟玉心猛坠,道:“可我总得出面,不能一直躲在东宫。”
姜曜道:“明日我陪你一同出去。”
姜吟玉被他灼灼目光盯着,唇瓣被逼着溢出了一句“好”。
她目光移开一边,看向远处东宫的殿门。
此刻的她,好像一只被剪断翅膀的金雀,困在了笼中,一刻也飞出不去……
大雪接连下了一日一夜,有人一室暖炉如暖春,而也有人跪于冰天雪地之中。
魏宗元在邻近子夜时,便再也跪不下去了,嘴唇泛紫,侧身倒入了一旁的雪堆中。
撑伞在旁侧看着的魏家仆从,连忙上前来,将魏三郎扶住,高声唤人来搭救。
翌日一早,魏宰相未曾来上朝,当日,天子便昭告臣子,公主与魏家三郎婚事作废,起因便是魏三郎出手先对公主不敬。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话无疑让众人心中魏家三郎的形象又所崩塌,可魏三郎真的会动手伤害公主?这与他以往所作所为大相径庭,众臣私下怀疑的声音没有停下过。
除非魏三郎亲口承认,否则这更像皇帝安插的罪名。
然而这却也不可作为公主逃婚的理由。
魏三郎为了道歉,在雪地跪了一整日,听说昏迷过去,到现在都没醒来,身负重伤。
就因为娶公主,而遭受这样大的罪,甚至背上莫须有的罪名,似乎实在不值当。
直到午后,魏家才传出消息——
魏三郎在雪地里跪久了,双腿无法走动,这倒是小事,更棘手的是他在雪中盯着雪光,被耀眼的光芒折射进眼睛里,目力大大的受损,恐怕日后无法正常视物。
这于正常人而言都是毁灭性的打击,更不用说是文人。
就在众人以为魏家三郎会消沉不起,这桩婚事的流言愈演愈烈时。
一日之后,魏宰相带着魏三郎再次入宫。
这一次,魏宰相搬出了三郎到底曾经救过公主和陛下一命的理由,求见柔贞公主。
四周还有不少魏相带来的臣子,齐齐为魏宗元求情。
皇帝看着下方身形单薄的少年,冷笑一声,道了一句“可”,随即派人去东宫,请公主和太子来未央宫一趟,与魏家三郎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