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她的追问,姜曜侧开脸,轻笑了一下,并未正面回答。
她拿这个问题来问他,姜曜看出来她是真的和魏宗元不对付,有意要他留下来气魏宗元。
姜曜并不觉得她有错,她性格一向温和,若非魏宗元做事不妥当,气坏了她,她也不会耍这种小性子。
他低下头,望着姜吟玉握紧他手腕的手,反手握住,道:“我不走。”
姜曜哄姜吟玉入睡,看她褪下衣裙,重新卧下,如同小时候一般,将头枕在他手上,一双明眸微眨。
姜曜心里算着时辰,准备等她睡着了出去见魏三郎一面,然而到了夜里,他才动身,原本熟睡的姜吟玉立马睁开双眼,伸手拽住他,懒洋洋地问:“你去哪儿?”
姜曜知道她易醒,也不再动作,背向后靠着床柱,陪着她入睡。
内寝外白露和吴怀,观察着里头的动静,对视一眼,相互摇了摇头。
白露悄声道:“算了,你去给殿下盖一件毯子吧,莫让殿下冻着了。”
吴怀接过白露手上的羊毛绒毯子,这是公主的私物,用玉檀香薰过,有一股浓郁的香气,吴怀蹑手蹑脚走过去,将毛毯盖到太子身上。
等二人差不多入睡了,侍女悄悄吹灭了蜡烛。
大雪漫天落下。
到五更天三刻的更漏声响起,姜曜从睡梦中醒来,入目一片漆黑。
天色还没有全亮,他召吴怀入内,让他将东西拿出来。
吴怀愣了一刻才反应过来姜曜说的是何物,赶忙出去将一个小木椟盒子取进来。
那里头躺着一条颈链,是太子特地为公主备下新婚的贺礼。
姜曜打开木椟,指尖挑起那条颈链,另一只手臂慢慢探入她颈下,准备给她的脖颈戴上将那条颈链。
他将被褥拨开一点,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她碧色的小衣,这次哪怕匆匆一瞥,姜曜也看到了上面花纹,是藕叶荷花纹。
借着微弱的烛光,姜曜倾身去给她戴颈链,手臂无意间压倒小衣上一片柔软的荷叶,荷花的纹路都变皱了。
少女眉心微微蹙了下,睁开了双眼,手掌心覆上自己的小衣,睡眼朦胧道:“在做什么?”
姜曜面色分毫未变,连手臂也维持一个抬起的高度,道:“在帮你戴颈链。”
姜吟玉动了下身子,还没睡醒,俏眼迷蒙地看着他,笑容甜腻:“是什么颈链?”
姜曜看着她的手,原本搭在心口上,向上一点点抚过自己的小衣,最后握住他的手,道:“给我看看。”
那颈链上坠着一颗宝石,在夜色里泛着耀目的光亮,姜吟玉将颈链挑起,眼里也折射出光亮,声音又娇又浓:“我很喜欢。”
姜曜抬起手臂,低声道:“喜欢便好。天快亮了,你再歇一会,我去外间洗漱。”
姜吟玉嗯了一声,头向一侧倾倒,姜曜帮她掖好被角,走出殿去。
吴怀端进来水盆供他净手,姜曜将手放进水盆里时,又抬起指尖送到鼻端。
一股幽幽的香气袭来,是姜吟玉抚过衣裳的手触上他的手后,香气沾染到他身上。
玉檀花香气味清淡,来自小衣,比起她身上其他地方的香带了一股勾人。
姜曜将纤长的指尖泡入水中,看着水波覆盖过手掌,将他掌上气息给慢慢洗涤去。
天蒙蒙亮时,姜曜出了喜房,在侍女的领路下,去见了魏宗元。
魏三郎一夜未能安眠,眼下一层薄薄的乌青。
一见到太子,魏宗元就扑通一声跪下,“殿下。”
姜曜在他面前坐下,开门见山道:“你身上的胭脂味,是在哪里染上的?”
“胭脂味?”魏宗元不明所以,捞过袖子轻嗅了一下,确实一股刺鼻的胭脂气涌来,瞬间荡涤干净他混沌的脑海。
经过一夜,他酒已经醒了大半,脑子飞快地思索,一下就意识到这气味怕是昨晚和表妹胡闹弄上的,连忙道:“我也不知,恐怕是在侍女身上或者在公主身上沾上的。”
姜曜招了招手,“靠过来些。”
他声音若山涧中飞流而下的泉水,极其悦耳好听。
魏宗元膝行几步,到姜曜身前,看姜曜稍微倾身,在他身边轻嗅了一下,道:“公主身上不是这个香。”
魏三郎笑容僵住:“是,是吗?”
姜曜道:“寻常侍女身上也不会用这种香,三郎你昨夜去见何女子了?”
魏三郎背后已经出了一层冷汗,万万料不到太子几句话,就猜到了他昨晚的去向,连忙补救道:“昨夜我喝多了,这香气大概是旁的女郎靠我时沾上的……”
姜曜笑意渐渐隐没:“你是驸马,昨夜新婚,哪家女郎敢来靠你?”
魏宗元心脏扑通乱跳,“那时喝醉了,什么都记不得了。”
姜曜眼皮一搭:“没关系,孤自会差人去查。你没有好好待孤的十四妹,有意冷落她,昨夜交杯酒都未喝,礼节都没成。孤会将此事转告给天子。”
魏宗元指甲扣着地面,面色如土,望着太子,道:“殿下放心,我不会将你和公主的事向外透露半分半毫。求您不要告诉陛下。”
姜曜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三郎,你以为我和柔贞昨夜在喜房里做什么?”
魏宗元摇头道:“我不会乱说!”
姜曜指尖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桌案道:“公主昨夜向我哭了一整夜,说你冷落她,不想要再和继续这门婚事,让我带她回去面见圣上。”
这话掷地,魏宗元身子几乎瘫软,“公主不想结亲了?”
姜曜站起身,玄袍冰冷的衣摆拂过魏宗元的手臂,道:“大婚头一日,你便做出这样的事,你若不想当驸马,愿意当柔贞驸马的男儿有很多。”
魏宗元抬头道:“太子!我没有不愿意做驸马,我是愿意的!”
姜曜居高临下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说,转身走出屋子。
宫人为太子撑起伞,雪淋满伞面。
魏宗元望着那道颀长的身影步入了台阶下方,心有余悸,一回神,发现后襟全都被冷汗沾湿。
柔贞公主与魏家三郎大婚,翌日天降大雪,魏府上下处在喜气洋洋的气氛中。
早晨公主与魏三郎,去正厅拜见魏家长辈,公主给公婆敬茶祝礼,其乐融融。
从正厅一出来,姜吟玉径直往自己的院子中走去。魏三郎脸上笑意也落了下去,满面愁容,落后几步,望着姜吟玉的背影,眼中各种情绪交织。
二人一前一后回到喜房,侍女们热情地迎上姜吟玉,“公主回来了。”
轮到魏驸马时,侍女则无一人上前。
魏宗元也知晓自己昨夜做得太过分,姜吟玉身边人不喜欢他也是应该的。
他心中涌起几分自责,知晓公主心里是有自己的。
若非如此,她怎会因为自己没回来洞房,向太子哭诉了一夜?
喜房内还维持着昨夜的模样,从帐子到窗户再到梳妆台,挂满了红幔。
梳妆镜前的女子一身正红色长裙,姿态端雅,素手将云鬓上的金钗一根根卸下。
魏宗元走过去,替侍女去接她手上的簪子,道:“公主,我来帮您吧。”
姜吟玉手上动作一顿,透过铜镜,看到镜中少年唇红齿白的模样,道:“你和我以后分房睡吧,我知你不喜欢我,我对你也无甚感情,既如此,你我之间私下也不用再装样子。”
魏宗元道:“公主,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若不喜欢你,就不会在行宫猛虎口下舍命救你,你是我苦苦求娶来的!我对天发过誓,此生一心一意只对公主一人倾心。”
姜吟玉不回答这话,将金钗一支支放回妆奁中,最后取了一支素雅的玉兰花簪子,插入秾丽的鬓发。
姜吟玉是无心之举,可魏宗元此前在太子的书桌里看过那支玉兰花簪,这一幕让魏宗元一愣,无疑被深深刺了眼,心中冷笑一声。
他唇角轻轻抽搐,很快压下不悦的神色,笑着道:“我是驸马,怎么能与公主分房?昨夜的事,还请公主听我解释。”
姜吟玉不想听,兴致恹恹。
正巧侍女进来道:“公主,到用午膳的时辰了,奴婢给您将小厨房的膳食端上来吧。”
魏宗元笑容更僵,心道姜吟玉真是天家的好女儿啊,嫁来魏府好大的架子,不用魏府的膳食,非得让自己的小厨房烧,分明是瞧不上他魏府。
魏宗元长吸一口气,面色不显,笑容满面坐下道:“我陪公主一起用膳。”
午膳过后,魏宗元从喜房走出来。
他一直走了几丈远,等院门口侍卫看不到他了,魏宗元才敢垮下脸来,狠狠地拍了拍身边的树。
他心中的郁结无法得到纾解,想不通自己娶姜吟玉是为了什么?
若是放在以前,魏三郎差点就要往表妹那里去,找解语花表妹说说话,可一想到早晨太子对自己的敲打,魏宗元立马变得老实,收回了往表妹院子里去的脚步。
他长吁一口气。
这样憋屈的日子不会太久的。
父亲说了,他已经给自己找了外放的机会,是个远在江南的好职位,自己去那里做官,待上一年半载,等校绩考核一过,回来便能升迁。
到时候他带公主一块去江南,天高皇帝远,太子的手也伸不到那里去。
他会很快让姜吟玉怀上他的孩子,让太子尽快做上舅舅。
这也是魏家敦促他做到的,不管用什么手段,让公主先有了他魏家的种,届时太子和皇帝疼爱柔贞公主,自然也会爱屋及乌,疼爱他魏宗元的儿子。
魏家的算盘打的极好。
新婚三日,新妇要回娘家。公主自然也要与驸马回宫拜见圣上。
皇帝在未央宫宝座上,柔贞公主一进来,皇帝便笑着召小女儿过去嘘寒问暖,轮到魏家三郎,则是面容冷肃,语气不悦。
魏宗元惴惴不安,猜测定是太子回来和皇帝说了什么,才让皇帝如此神色。
皇帝握着姜吟玉的手,问:“大婚之夜怎么样?”
姜吟玉提了提唇角,“就这样,我很早就歇下了。”
,魏宗元听到这话,颇有些无地自容,皮笑肉不笑。
皇帝又问:“我听嬷嬷说,你和三郎还没有洞房?元帕验没验?”
姜吟玉被皇帝这么问,总归有点不好意思,脸颊微红,如实道:“没有。”
皇帝若有所悟点点头,看向魏三郎,语气严肃道:“柔贞,你先去侧殿吧,朕有些话要和三郎私下里谈。”
姜吟玉盈盈行了个礼,提着裙裾,走下玉阶,只留魏三郎一个人战战兢兢应对皇帝。
姜吟玉拂开珠帘,才入内,便撞上一个男子的胸膛,抬起头来,眼中一亮:“皇兄!”
姜曜笑了笑,“回宫了,准备住几天?”
姜吟玉和他走进内殿,在紫檀圆桌旁坐下,手捧着脸颊,道:“还没想好,自然能住多久就住多久。我若住上十天半个月,皇兄和父皇会赶我走吗?”
少女眼波流转,眉间熠熠,笑意盈盈,好似全然没有受到婚事的影响。
姜曜便知她这几日在魏家过得尚可,从果盘里拿了一根樱桃,送到了她唇边。姜吟玉红唇微抿,与他对视,半晌檀口微张,贝齿咬住了那颗樱桃。
果皮破开,红艳的果汁渍出来,汁水染红了少女红润的唇瓣弄脏了唇角,衬得她红唇更加润泽。
姜曜接过她的手绢,擦拭指尖上水珠,笑问:“好吃吗?”
姜吟玉抿着唇,舌尖慢慢抵着那颗樱桃,笑而不语,去拽他掌心中的手绢。
这一幕刚好落入了晚一步进来的魏宗元眼中。
珠帘晃动,珍珠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殿内二人听到声音,齐齐转头,看向魏三郎。
魏宗元并未露出异样,走进来道:“公主,原来您在这儿。”
跟随在他身后进来的还有一嬷嬷,姜吟玉问:“有何事吗?”
魏宗元走到她身边,掌心搭上她的肩膀,道:“夫人,父皇让我来见你。”
这一声“夫人”,让桌案对面的姜曜抬起眼,目光落在他搭在姜吟玉肩膀的手上。
姜吟玉侧了下身子,避开魏宗元的手,第一眼不是看魏宗元,而是看向姜曜,问:“父皇说什么事?”
跟在魏宗元身后的嬷嬷走上前来,笑道:“公主,陛下让奴婢来教您和魏三公子一些事。”
姜吟玉问:“什么事?”
老嬷嬷不语,眼珠子在姜吟玉和魏三郎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姜曜身上,笑道:“太子殿下,还请您出去一会,奴婢有一些事要和公主还有魏公子私下里说,您在这不太合适。”
末了,她怕姜曜怪罪,补充了一句:“这也是陛下的旨意,请太子见谅。”
姜曜问:“何事是我不能听的?”
一旁的魏宗元扯了下姜吟玉的袖摆,姜吟玉看他面色涨红,不解问:“什么?”
姜曜开口道:“嬷嬷但说无妨。”
那嬷嬷面露为难,好半天,见太子也不肯让步离开,只得慢吞吞赔笑道:“太子殿下,是陛下差奴婢来教三公子和公主一些闺房中事,您在这里不太方便。”
这话一出,姜吟玉轻吸了一口气。
魏宗元略有尴尬,生怕姜吟玉怪罪,解释道:“是父皇非要让嬷嬷来的。”
一时间,魏宗元与嬷嬷的目光都落到姜曜身上。
姜曜又递了一颗樱桃给姜吟玉,他面容秀美,一笑若雪色逢春,道:“无事,说吧,这不是我不能听的。”
姜吟玉扭头看着他,步摇甩到脸上,捂着脸吃痛轻叫了一声。
明显她是被姜曜这话弄得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