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星期很快过去,一转眼就是林微夏在深高待的最后一天。她其实不介意待哪里,是姑妈担心她的状态,坚持要给她转学。
这天是周三,天朗气清,鸟儿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
林微夏站在座位上收拾东西,没想到最后来帮忙的是方加蓓。一共是一箱书和一箱试卷。宁朝拣了重的那箱书径直抱下楼。
三年一班这天的气氛特别沉默,班上每个人对这个转入身深高打破生态链的女孩都有不同的看法。
很多人都在犹豫着要不要上去跟她道个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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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微夏抱着一箱试卷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教室,黑板上的倒计时,蓝色的窗帘,大家一起办的角,以及那个座位。
收回视线,然后抬脚离开教室,林微夏抱着箱子走在走廊上离开,一阵穿堂风吹过来,吹乱了她身后的长发。
在众人眼神的目送下,林微夏毫不留恋地拆下领口那个漂亮的红领结,用它绑起身后长又厚的头发,耳后的助听器也毫无保留地露了出来。
路过的学生眼神惊诧,或打量着看她,他们看到的是——阳光落在林微夏白得几近透明的脸上,她挺直背脊,从容且坚定地往前走,一点儿也不在意别人的眼光,脑后扎着的那个红领结在阳光下发着光。
林微夏转学之后,深高一如往常,每个人照常上课,刷题,偶尔拿起手机冲浪。
有天晚上,有人心情烦闷,无处纾解时,下意识地想到去ych网站求助,其它深高学子也是,习惯性打开那个网站想要聊天灌水。
浏览器那个圆圈转了半天,最终登录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如既往黑色又简陋的页面,让人看了心情致郁,只是网站字母旁边忽然照进一束光来。
停留的时间越长,光就多,也越来越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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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一照,人们才发现这个叫ych的名称其实是英文的缩写,全站名其实应该是you hear。
所有人急不可耐地点进留言板块,发现那里写了一个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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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过去那些留言帖子内容大多是讲述自己烦恼,或者想不开的一些事。
帖子1:这里有人吗?总感觉留言区这个板块好少人。有人听我说话吗?我没有朋友,今天吃到了好吃的草莓蛋糕,不知道分享给谁。学习很差,性格不合群在学校也孤独,父母也不理解我,只知道骂我,最好笑的是,我妈从来没为我着想过,她眼里只有我弟,好窒息。我有好多想说的,这里有人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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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2:暗恋一个男生很久了,想表白又不敢去。我太差劲了,学习一般,好讨厌自己,长得也不好看,常常因为这个焦虑,好烦啊。
[逗趣小猫]:蚕破茧成蝶也需要一定的时间,花苞在成为漂亮的花之前也需要一定的花期,抓住当下,剩下的交给时间。
帖子3被人一而再三欺凌,不想去学校,讨厌害怕见到他们,好想去死啊。
[逗趣小猫]: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放弃生命,变强大比放弃更有用不是吗?我有一首好听的歌,想分享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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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网站弹出一条信息,板主卸任,将由新人接替,该网站正式更名为你听得见。
特别是三年一班的学生,他们点进很该用户主页空间,这个曾经出现在很多帖子,一直默默留言陪伴他们很久,在关键时刻总是跳出来拉她们一把的版主逗趣小猫,她的头像早已灰掉。
她不再上线,删光了自己主页的动态。
她留了一句话给所有人:
祝各位的成长道路持续骄傲明朗,即使是荒芜里也能开出花来,要相信光。
——林微夏
而当初那几个在走廊里看着林微夏摔倒没有去扶,反而捂嘴笑的人在看到这些的时候,心一颤,羞愧得说不出一句来。
有人想起自己曾经在网站一遍又一遍地发泄负能量,是谁不厌其烦地默默地留言陪伴,是林微夏。
而她们却在生活中跟风笑她,斥责她的行为。
林微夏这个人确实挺酷的,她用自己的行为深刻地诠释了关于《杀死一只知更鸟》的书评——
“你对我的百般注解和识读,并构不成万分之一的我,却是一览无遗的你。”
姑妈给林微夏联系的一所新高中,离家比较远,新学校推崇又苦战模式,常常是早上天没亮,林微夏披着一身雾气出门,晚上脚踩着月色回家。
高航见她姐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好起来,松一口气,魂回来就好。
时间飞逝,高考很快到来,林微夏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只记得那几天下雨了。成绩放榜那天,林微夏超常发挥,以高分摘得了南江市第二名称号。
姑妈也因此乐开了花,逢人就夸自家闺女多聪明多听话,水果店连续半个月打五折。
所有人都知道水围巷出了个成绩顶天的大学生。
就在大家以为林微夏会选取大热门好就业时,她却一反常态不顾所有人的劝阻选择了京北大学的心理学专业。
记者纷纷上门或电话采访想知道原因,都被林微夏给推拒了。
七月的一个蝉鸣声叫得最亮的一个下午,林微夏在家楼下信箱前收到了一封信,写信人是柳思嘉:
夏夏,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在飞往澳大利亚的天空上了。以前总微夏微夏的叫你,是我自己的性格原因,我总害怕主动跟人亲近,付出所有不会有结果。
“你听得见”这个网站是你经营的事,我听说了,听说乌酸学姐把她交给了一个很好的学妹,让它成为深高的一个传统吧。
偷偷告诉你一个丢脸的事,我跟宁朝表白了,但被拒绝了。我之前说要跟你一起考去京北是骗人的。想了想,在我要完全好起来之前,还是不要打扰你们了。
我这次出国是打算去治病的,不知道能不能好起来。
但我生命中最美丽的夏天都是你给我的。谢谢你。
以后我会带着你教我给我的,好好生活,努力做一个善良的人。
希望以后我变好了一点的时候,若干年后,走在大街上遇见你,你还记得我,再叫我一声思嘉。
真的对不起,也谢谢你们拉我一把。
以后遇到喜欢的人,我还是会勇敢去爱的。
我会一直为你祈祷,希望我的女孩以后的人生无忧无虑,有很多人爱。
永远爱你的思嘉。
林微夏手里捏着信,黑漆漆的眼睫垂下来,一直没有动弹。
当初林微夏建立ych网站,搭建的这个网站是想让人有个倾诉的秘密基地,想帮助更多人,让每一个人有可以寻求帮助或者发泄的地方。
她不是要去标榜什么,而是因为过早地经历太多不好的事情,想尽所能地给别人遮一遮风。
林微夏因为错失考试一时意气说不参与这个游戏,到网上发帖大家再一起讨论投票废除了等级赋分排名,大家一起在you hear讨论作为中学生面对性是否真的要感到羞耻,然后他们聚在一起为科普性知识出谋划策。
所有人一起参加运动会,一起经历成长的迷茫或伤痛。
“喂,林女士你还在听吗?”
“我能有什么事!你赶紧给我回学校去。”
同一年冬天,姑妈做了个手术,林微夏放心不下,请了一周的假飞回南江照顾姑妈。
他一直记得。
她想起一年前班盛给她庆祝生日,男生问林微夏许了什么愿望。
她看着日历半天没有动弹,姑妈不满说道:“你这孩子,怎么叫半天没动静呢?”
“请问你还要我说多少遍?不需要,谢谢,我没有买房的需求。”
方加蓓考去了遥远的西南一所师范大学,彻底离开了南江。柳思嘉去了澳大利亚治病。
林微夏站在雪地里,仰头闭上眼,睫毛颤动,听到了呼呼的风声,雪滴在树上,融化在房檐里,雪落下发出来的声音,很轻,她全听见了。
“可我已经跟辅导员请好假了。”林微夏一脸的无辜。
“老子不信天,不信鬼神,但你可以信我。”
而现在,他们各自散落在天涯。
如果你听见。
“我喜欢狗,愿望是想要养一只狗,因为小时候,我养了一只小狗但是家长把它送走了……”
明年冬至还会下雪吗?
推开门,一阵凛冽的寒风吹来,一粒白色的冰凉落在眼皮上,抬起眼睫,漫天的雪粒子纷纷扬扬飘落,目光所及之处,一片雪白。
林微夏下意识地看向万年历,上面写着12月22日,冬至,宜吃饺子,一年之中白昼最短,黑夜最长的一天。
听筒那边传来工作人员的声音将林微夏的思绪拉回,她回神,语气怔怔的:
公车一路摇摇晃晃,深蓝一中四个烫金大字渐渐地消失在视线中。过往的片段在林微夏身后闪过,最终虚化成幻影。
男生为了哄她,在林微夏生日那天送了一个水晶球样式的八音盒,音乐响起,蝴蝶扇动翅膀,也有雪花落下来。
乐园坍塌,一起哭过,闹过,笑过,一起在大雨里奔跑,走廊上夏天的风灼热,他们谈过去,幻想未来。
电视上刚好插播了一条新闻,说是今年全球异变,太平洋附近的火山大爆发,火山尘飘上天空,很多地区形成了降雪天气。
宁朝高空落了榜,而他奋发图强,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复读,还把个性签名改成了——不考上警察学院不是人,勿扰。
那天下午阳光,打在林微夏小腿肚上,烫得不行。林微夏站在绿色的信箱前站了好久,一直没有动过。
林微夏攥紧手机,像是忽然患了感冒般,鼻子发酸,眼热,想张口说话,却发现喉咙里发不出一个音节。
“你看你这边什么时候方便来取一下,我把地址发给你。”工作人员继续说道。
姑妈边擀面皮边看电视说道:“今年确实好冷,老娘在南江活了大半辈子,头一遭遇见这么冷的天气,这还是我第一次买羽绒服。”
林微夏把蛋糕放在一边,抬眼,瞳孔里透着怀疑:“上帝都不能实现的你可以吗?”
林微夏用汤匙取了一半的牛肉馅放在面皮中间,捏了个圆鼓鼓的饺子,淡淡地笑:“再冷,南江也不可能下雪。”
通知书很快到来,即将离开这里,去京北念书,林微夏却没有一点真实感。周五,林微夏生理期疼得不行,她缩在沙发里,裹着毯子在家看电影,是一部讲述爱人错过的电影。
桌子上的手机依然不依不饶地响着,林微夏来了情绪,弯腰拿起手机点了接听,她的语气不算好,甚至有点冷:
林微夏无奈去厨房洗了个手,匆匆披了件厚外套,心不在焉地走出家门。
“你好,是林微夏女士吗?我们这里是爱宠叮当宠物店,有一位叫班盛的客户在4月25号的时候在我们订了一只白色的小狗,品种是西高地白梗,非常抱歉现在才送到你手里,因为客户的要求比较高,我们从外地调了很久的货……”电话那头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声。
有一次林微夏出门坐公交,刚过路过深高,她坐在后座上,回头看了一眼,大门口不断有穿着校供服年轻的少年少女,背着书包有说有笑地走进学校。
时间如白马,一晃而过,林微夏如愿搭上飞往京北的航班,离开了她一直想离开的南江。
“在,它有名字吗?”
这应该是成年人的魅力,大学又给予了一定的养分,每个人都学会了用辩证的思维看待问题,而不是绝对的对或错。
班盛去了美国之后再无消息。
当姑妈被推出手术室,从病床醒来后看到林微夏,指着她的鼻子让人赶紧回去上学。
她想起了好多人。
大学生活比想象中多了一点惊喜,人际关系也相对更轻松,遇到很多形形色色的人,但都很包容。
回到家已是傍晚,窗外外面挂上了深蓝的幕布,暗夜沉沉,室内灯火温暖,一家人围在餐桌前包饺子。
两姐弟出门,林微夏习惯性地买了牛肉,香葱,高航在一旁看到欲言又止,最后乖乖帮她姐拎东西,什么也没说。
林微夏想起当初语气坚决地说“想让我和你在一起,除非南江下雪”,那个人吊儿郎当地回“话别说得太满”。
无论你是跨性别者,还是个人的私生活多精彩,都允许存在。
高航肯定是让她出去玩的,下午买菜的时候他就买了好多二踢脚。林微夏继续包着她的饺子没有理会,可他不依不饶,叫个不停。
每打一遍,林微夏都不厌其烦地拒绝,说自己不需要谢谢。
后来姑妈出院在家休养,林女士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瞥了一眼日历,说道:“今天都冬至啦,那吃饺子吧,微夏你和航仔去买面粉和馅。”
“好。”
也没有人敢在林微夏面前提起这个名字。
思嘉,也祝福你,希望我的女孩以后灿烂又肆意地生长,拥有很多养分和阳光,长成漂亮的玫瑰。
南江是亚热带海洋性气候,终年不下雪,夏天是一年以来最漫长的季节。
林微夏肚子痛得厉害,额头出了一层冷汗。不想接,她一点也不想动。在这之前,她已经接了十几个房地产的推销电话。
“老姐——姐——你出来一下。”门外传来高航不断的呼喊声。
“好。”林微夏半天回神。
“有的哦,订这只狗的客户给它取了个名字,叫盛夏——”
十八岁的班盛,生日快乐。
那段时间,林微夏听到最多的小道消息是班盛一早就被他爸送去了美国,然后,她彻底失去了班盛的消息。
茶几上的手机发出来电提醒的呜呜震动声。
如果说成长的代价是要经历一道道伤口,那么接受它,等它溃烂,总会结痂的。
那场雪,她和他一起看过。
班盛薄唇里呼出一口白烟,烟雾徐徐上飘,眼神里藏着灰败,语气却轻狂得不行:
暖色的路灯高悬在路边,照亮不远处的小路,林微夏怔怔地走出去,不断有雪花扑在脸上,眼睛里,最后融化在眼睛里,湿意明显。
今年冬至,南江竟然下雪了。
林微夏没有说话,在两人眼神的对峙下,她败下阵来,说道:“好吧,我说一个。”
每一个人,包括她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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