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沫到了家,这才发现手机没电。
舅舅正急得团团转,舅妈扯着她劈头盖脑好一顿说,又问她昨晚究竟去了哪里。苏沫推说应酬太晚,又多喝了些酒,被从蓉带回家去了,睡了一晚现在才稍微好些。舅妈将信将疑,却也懒得多管,只说:苏沫,别看你是个成年人,你呆在我们这儿我们也是要担责任的,万一有个好歹,让你舅怎么和你爸妈交代呢?本来你这么大个人,在外过夜跟谁在一起,我们是不方便管的,但是你应该事先说一声,你舅舅身体不好,整晚都没睡踏实。
苏沫一再道歉,保证下不为例,总算蒙混过去,收拾了衣物逃进浴室。她磨磨蹭蹭洗了个澡,一遍又一遍,但是身上那些青紫印迹仍在,不断提醒她昨晚的梦魇。苏沫洗净衣物,出来时家里没人,她回到自己的房间,锁上门,仰头倒在床上,满头湿发,也顾不得吹干,只是躺在那里,心神恍惚,渐渐地竟然睡着了。
她做了一些美好的梦,醒来后一时分不清哪些是现实那些是梦境,于是痛快淋漓地大哭一场。
转眼间阳光微斜,估摸着时间,清泉应该睡完午觉,苏沫抹干眼泪,往家里拨了个电话。
那边很快接通,苏母问女儿:“你声音怎么听起来不对,是不是感冒了?你这会儿不是在上班么?怎么有空打电话回来?”
苏沫说:“嗯,这几天嗓子不舒服,前段时间太忙,今天调休,想在家歪一下,”又问,“爸妈你们还好吧?清泉呢?她乖不乖?”
苏母一听她问,就扯着嗓子喊:“妞妞快过来,你妈妈要跟你说话。”
谁知那小孩儿就是不从,直接答:“不,我不来。”
“你妈妈想你了。”
“可我不想她。”
“这孩子,你妈妈听了会伤心。”
“我只想外公外婆,我最喜欢外公外婆了,一点也不喜欢妈妈。”
苏母笑:“傻妞妞,我们不就在跟前吗,有什么好想的,”又对苏沫道,“孩子玩积木玩得正起劲。”
苏沫忙说:“算了,让她玩吧……”顿了好久终于忍不住开口,“妈,我想回来。”
苏母很高兴:“好啊,你要休长假啦,孩子可想你了,整天说妈妈不带她出去玩……”
“不是……我想回来找份工作。”
“怎么呢?”苏母急了,“是不是在公司里做的不顺心?还是……工作没了?”
苏沫心下不忍,赶紧说:“不是,就是想孩子了……我听说孩子三岁以后不在父母跟前会影响性格发展,再说……你们年纪也大了,我回来,也好有个照应。”
苏母松了口气:“咳,我还以为怎么了,你别担心,清泉好得很,比你小时候活泼,我们身体也还行,还能帮你带带……就是你爸……”
苏沫一惊:“我爸怎么了?”
苏母顿了顿:“有件事,想和你商量,我们这里马上拆迁,现在小区里也没人管了,楼下开了好多五金装潢店,不知哪儿来了一伙菜贩子,天没亮就把菜摊摆在外面,吵得很。你爸睡眠一直不好,以前带清泉的时候爱操心,现在好些,就是睡眠问题解决不了,夜里两三点才能睡着,等到五六点吧菜摊就出来了,再也不能睡。我们就想,房子不是要拆迁吗,还建的地方太远,周围又没个大医院,我们也没车,不方便,干脆到时候只拿钱不要房,再凑几个钱在附近买套大点的,以后你也有自己的房,清泉也有房间,多好是不是?找个安静点的小区,你爸也能睡得好些。”
苏沫听得鼻子发酸,暗自叹了口气,说:“是应该换换,睡眠不好影响身体。”
苏母忙道:“就是,我们前几天看了一套,还不错,周围什么都有,小区环境也好,我们拿些积蓄出来,再加上拆迁的款能付一大半,但还是差了点,最近房价又涨了不少。”
“差多少?”
“二十来万吧。”
苏沫想了想:“清泉的爷爷以前给了二十万,你们先拿去用着,其他的我再想办法。”
苏母却说:“那些钱是留给你们母女俩的,本不该打这个主意,你爸做股票有点小投资,以后每月赚了钱再慢慢还,你看这样行吗?”
苏沫只觉得愧疚难当,赶紧说:“投资赚的是你们的养老钱,不要给我,房子的事你们别担心,想买就买吧,我还年轻,赚钱的日子还在后头。”
苏母欣慰地笑了:“是呀,你现在换了工作,工资还可以,你爸都说你有出息了,我们也是觉着情况还好才有这个想法,不然年纪大了谁还会折腾?买了房子也是想以后给清泉留点东西。看你有这样的工作劲头我们也放心了。孩子的事你别担心,我们负责给你带好了,你要实在想她,又没时间回,我们就带她过去看你。”
苏沫忙说:“现在先别急着过来,等她大一点再说,不然长途跋涉大人小孩都累,再说这里地方小,不好住。”
苏母想想也是,还想说话,话筒给苏沫他爸拿了过去,苏父笑道:“孩子的事不是你现在能操心的,你在那边要先顾好自己,然后把工作做好。我相信我女儿不会只生活在过去的阴影里怨天尤人……我们老了,现在你是我们家的顶梁柱了,谁都能倒你不能倒……”
苏沫硬着头皮一一应了,直到合上电话,脑袋里还是懵的,又捏着手机合计半天:房子现在就要买,拆迁款却还没落实,手头的钱加起来勉强够个首付,之后肯定要按揭一段时间,每月支出又多了还贷一项。想到这儿,她一时着急无措,一时又腾起不切实际的豪情,到最后转变成骑虎难下的沮丧。
隔天一早,苏沫去公司找到从蓉,直截了当地问:“你不是说给我转正吗?几时能涨工资?”
从蓉不答反问:“你不是说要辞职吗?几时开始工作交接?”
“你、你,”苏沫伸手按着桌沿盯着从蓉,末了终是将心里暗藏已久的那句话倒出来,“别太欺负人。”
从蓉一点没介意,把手里的文件夹往桌上轻轻一放,慢慢开口:“我已经把名单提交给人事部,下月初,你拿到的薪水就应该有变化,”她轻抬下颌点点桌上的文件夹示意,“我这里个单子,你拿去跟。”
苏沫错愕,几乎难以置信,抬手要去拿却又放下:“什么意思?”
从蓉无可奈何:“小姐,这纸上又没煨毒,你这么害怕做什么。我实在忙不过来,你要不接我给别人了。”
苏沫打开文件夹大致看了一遍,拿起来转身就走。
从蓉说:“你给我回来,你这什么态度啊?”
苏沫在门边停下,从蓉看着她:“反应不如人,遇事爱着急,要么不张嘴,一张嘴就得罪人,你这样的,自己说说,以后怎么混?不管什么事,一定不能先露怯,吓死了也得硬扛着……行了,出去吧。”
苏沫回到格子间,开始研究手里的单子,却静不下心,心口突突直跳,直觉里似乎又有事发生。
桌上的电话骤然猛响,她小心翼翼接了,却是人事部请她过去签订长期工作合同,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了些。出了办公室,苏沫想着要不直接走楼梯上去,只隔了两层而已,一时却瞟到有部电梯正巧上行,眼看到了,她下意识地伸手按亮开关。
数秒后门开,苏沫抬头,一眼就瞧见王居安,他独自站在里间。
不设防的邂逅令人措手不及,苏沫顿住脚步,进退不得。
对方若无其事地扫了她一眼,眉宇间流露出数分淡然倨傲,那架势分明是遇见不知名下属小职员而刻意保持距离。
身后有人从电梯间经过,打破片刻沉寂,那人极恭敬的喊了声“王总”。
王居安向那人略微点一点头。
周遭再次陷入一片寂静,短暂瞬间于苏沫而言却异常激烈,内心斗争无异于天人交战且战况惨烈。她强自按捺心里的恐慌,不去多想,挺直背脊一脚迈进电梯,只当这巴掌大点的地方除了自己就只剩空气。但是那人个头高大气势凛然,虽无任何举动,一股强烈的压迫感仍于无形之中传递。
惧意再次袭来,苏沫屏起呼吸,艰难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