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钟声的电话一直响不停,有心敷衍却躲不过,等她从尚淳那里回来,苏沫已经在宿舍里候着了。
这个点正适合晚自习和谈恋爱,寝室里也没其他人,钟声进门扫一眼,床上被子没叠,书桌乱七八糟,上头搁着的植物书籍笔记本电脑,全无被人动过的迹象,走前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苏沫坐在椅子上,见着她就问:“你跑到哪里去了?”
钟声没说话。
苏沫又问:“东西在哪里?”
钟声才从尚淳的战场回来,心里总归有些没底,连走路的姿势都不大自然,又怕被她姐瞧出什么,一听这话,反而松了口气。
苏沫接着道:“你要是再这样胡闹,我回去告诉舅舅,让他看着你。这事我不知道还好,现在知道了,我担不起这个责任。”
钟声不以为然,像往常一样对她撒娇:“姐,你要是能告诉我爸妈早告诉去了,不用等到现在对吧。”
苏沫昨天才受了刺激,哪敢跟以前一样拿她当孩子看待,如今是处处留心,时时留意,只答:“舅舅身体不好,你乖些,可别再气着他了。”
“姐,你这话说得好听,”钟声一脸调皮,“你俩想暗地里整人,当然不会闹得满城风雨了。”
苏沫被她说中为难处,没接茬,放缓神色道:“声声,姐能力有限,你要的那些钱我这辈子都给不起,虽然我平时给你的零花钱不多,但是作为学生也是够用的,知道你现在大了,穿衣打扮都要用钱,我只要去商场就会给你带些衣服回来,上次你说想换台电脑,我二话不说就给你买了。我虽然帮不上你什么忙,但是只要我力所能及,哪一次让你失望过?”她顿一顿,“你……能不能看在以往的面上,把东西给我,钱我可以给你一些,虽然不多,你以后想出国读书也好,或者结婚买房也好,我能帮的尽量帮……”
钟声坐在桌前,托着腮瞧她,神色里似有些难以理解,忽而开口打断:“姐,你做什么要这样帮着他呢?”
“我帮他什么了,我是担心你,”苏沫急道,“东西在你手上一天,我就担心你一天,塞翁得马焉知非祸,这话你总该知道吧?”
钟声点头:“就是还有百分之五十的胜算嘛,再说了,找王翦他爸要钱,也是我应得。”
苏沫一愣:“你应得什么?”
钟声反问:“你说呢?”
苏沫想了想,不觉叹息:“是,他的确做错事,但是王翦那孩子还是很好的。现在他儿子没了,就算是不认识的,知道这事也会同情……”
“一码归一码,”钟声冷笑,“我凭什么同情他?拆我家厂子的时候,他同情过我没,我爸腿折了,他同情过我爸没?他儿子没了是他的报应,要怪就怪王翦有个这样的爹!还有啊,我答应把东西卖给他,已经是帮了他的大忙,我已经很有同情心了。”
苏沫看了她半天,越发为那天带她去莫蔚清的住处感到懊恼:“我以前真是一点都不了解你。”
钟声却说:“姐,我可了解你了,你已经被王翦他爸给迷上了吧?狐狸精可不分男女。”
苏沫心里不大自在,正要开口,小姑娘又道:“你别否认,当时我就瞧出来了,”她把桌上的植物挪开些,凑过来道,“姐你可别傻啊,别像我以前对尚淳那样一头栽进去。就说昨天吧,我看他是一大早就在跟踪你吧,这种人……”她摇一摇头,“手段太多,你呢,人又太好。”
苏沫干脆附和:“是,你说得对,我也没想到他会跟着我过来,你也说一码归一码了,先不谈他,那东西是别人交代后事的时候给我的,你总该还我吧。”
钟声笑:“东西放你那里也没用,你和尚淳又没过节,”想了想又说,“姐,你对我好我知道,你在我家住了那么久,我爸妈对你也挺好的吧,我爸现在一蹶不振,又是谁害的?所以呢,你真不该和王翦他爸走太近,你帮他的时候对得起我爸吗?何况姓王的和尚淳一个样,没什么事是他们做不出的,利用女人手到擒来,用完了就扔。以前尚淳对我好的时候,可是说尽好话装尽可怜。你当时怎么说我的?说我没有生活阅历,说我愚蠢。可是现在呢,对付这种事,我是过来人了,我现在看你,就像你以前看我一样。”
苏沫不言语,心知这小姑娘,不,这小姑奶奶,手里正拿着炸弹呢,随时可能扔出去,如果技术不好,指不定就地引爆了,一时哪敢得罪和激怒。
钟声见她这样,很自得:“怎样,被我说服了吧,姐,你是说不过我的,因为道理在我这边。”
苏沫心想,不是因为道理在你那边,是因为我牵挂太多,比不得你没心没肺。她笑笑:“算了,我确实说不过你,人跟人不一样,我在你这个年龄可不如你想得透彻,不,完全没有可比性,说起聪明能干,我绝对比不上你。”
没人不爱听好话,钟声顿时眉开眼笑,洋洋得意。
临出门,苏沫劝:“周末有空还是回去住住,舅舅他们都惦记着你。”
钟声心情好,当然答应。
苏沫却暗自叹气,想一想仍不放心,折回去又嘱咐:“U盘的事,千万不能让尚淳知道。”
钟声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为什么呀?”
苏沫却心悸,低声道:“别忘了莫蔚清是怎么死的,他杀人不见血。”
到家以后,苏沫尝试着联系王居安,想再商量下解决办法,顺便探探口风。
谁想电话接通,那边只有一句,“已经没你什么事了,不用多谈”,他说完就收线,苏沫再打过去,却怎么也不接了,仿佛那晚的促膝长谈只是梦境一场。
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
先时,苏沫只顾着担心小姑娘,又万分同情那男人,更为自己一时疏忽懊悔无比,可现在,偏偏就是这两人,一个百般狡辩敷衍自己,另一个干脆避而不见,都曾当面说她人好心软,背地却在她最信任他们的时候,利用她的好心,耍心眼玩手段,在她跟前深藏不漏,各种行事如出一辙。
苏沫忽然生出一种错觉,仿佛她被这两人合起来摆了一道。
一边担心钟声万一有事如何向舅舅交代,一边又揣测王居安现在的想法,想来想去,越发觉得小姑娘说的话并非全无道理。
如此翻来覆去,又是一夜无眠。
第二天上班,苏沫忽然被王亚男叫到办公室。
王亚男见她脸色不好,笑道:“最近工作忙应酬多,我也知道你辛苦,要不是实在没办法,我也不会找你帮这个忙。”
她态度越客气,苏沫心里越警惕,她自觉如今变得有些神经质,生怕一不小心有着了这些人的道。
王亚男竟还有些为难地开口:“你也知道,我家那个大孩子的脾气,最近不知怎么的,他情绪很不好,成天吵着要人陪他唱歌,跟前的保姆和老师全给他轰出去,说他们唱歌不好听,最后吵来吵去,指名道姓叫苏秘书过去,”她笑着,面上神情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小苏,你看,你今天能不能早些下班,过去陪他玩一会,哄好了,你就去忙你的。”
苏沫倒松了口气,心里却有其他顾虑。
王亚男见她犹豫,笑意略收,说了句:“堂堂苏总监去做这样的事,也确实委屈了。”
“哪里,”苏沫忙答,“我也好久没去看天保了,中午出去见客户,正好顺路,完了我就过去瞧瞧。”
王亚男这才点一点头,叹息:“其实天保就跟孩子一样,心地很单纯,要是谁真心待他好呀,他心里都有数呢。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一直记得你。”
苏沫笑笑,没搭话。
工作忙完,苏沫开车去宋家大宅,进了院门,就见宋天保正蹲在地上用小木棍有一下没一下地掘土,挖出蚯蚓来了就随手挑进花圃,整个人瞧上去无精打采。
苏沫也不惊动他,轻轻走到跟前去,蹲下身子瞧他。
宋天保一时也不觉得,过了好一会,发现照在脸上的阳光不见了,这才慢吞吞地抬起头。
苏沫不做声,只是笑。
宋天保也不作声,也是笑。
两人像小孩一样大眼瞪小眼瞄了半天,苏沫才问:“天保,你不认识我了?”
宋天保还想生气呢,却怎么也憋不住笑意,说:“对,我,我不认识你,”又一把拉住她的手,“走,我们唱歌。”
苏沫慢慢挣脱他,引开注意力道:“你不认识我就让我进屋,万一我是坏人呢?”
宋天保人虽傻,心里却敏感,也不懂掩饰,见她抽回手,忙站开三米远,急得脸上冒汗:“我,我,我,对不起。”
苏沫心想,我还真是坏人。
两人上了楼,苏沫见保姆在周围忙活,安心了些,但也注意和他保持距离。两人唱了好久,宋天保很高兴,也忘了那些事,苏沫却累得不行,眼皮打架睁不开,只坐在旁边听他唱。
宋天保忽然道:“这歌,安安喜欢唱。”
苏沫睁眼一瞧,是一首Beyond的《海阔天空》。她使劲想了想,这歌流行的时候,好像是九十年代初,她还在上小学,而他正当青春少年时。苏沫忽然问:“天保,安安是个什么样的人?”
宋天保一愣:“是个男人。”
苏沫乐了,又问:“我的意思是,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宋天保神情懵懂,似乎又很震惊,就如孩子一样不知所措,过了很久,才小声答:“我不知道……”
两人都沉默,宋天保心里却不留事,对苏沫道:“苏,你再来唱。”一连说了几声,没有人应,他转身一瞧,苏秘书蜷在沙发上像是睡着了。
苏沫似乎瞧见有人走过来,忙道:“我唱歌。”
那人却说:“你睡觉。”
苏沫迷迷糊糊道:“不行,我是来陪你唱歌的。”
对方又说:“你睡,我不说,我妈不知道。”
“……”
王亚男回到家,上了楼,见娱乐室的房门大敞,探头一瞧,见着了儿子,问:“天保,你在那里做什么?”
宋天保赶紧回头,却是竖起一根手指头在嘴边急得直比划:“嘘,妈,别说话……嘘,她睡着了……”
王亚男这才发现,儿子才在给人盖毯子呢,心里说:这家伙,三十多年了,也没见你对你妈这样体贴过。她转身往外走,忽然觉得不对劲,一时整个人钉在那里动也不动,等回过味来,她慢慢折回去,看见儿子正呆呆地坐在哪里,不远不近地瞧着沙发上的女人。
王亚男心里一凛,颤声道:“天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