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邬院
明明是白日,但是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动静,连老树上的蝉都叫累了,歇下来不再叫。
这样热的天气着实不适合外出。
但崔茵茵的脾气怎可能老实待着?
趁着母亲在午睡,看守她的嬷嬷在打盹,她熟料地从小床上溜了出来,一溜烟跑了出去,到外面闲逛。
今日二哥难得在家,崔茵茵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了,便一个人顺着墙缝溜进了清邬院。
院里。
屋子里两位主子自打进去后便没出来过,而后便响起了动静。
还是白日呢。
秋容微微脸红,越发开了眼界。
她估摸着没一个时辰结束不了,便离开了一会儿去拿个扇子来,这一离开便没注意到崔茵茵不知何时溜进来了。
等她回来的时候,崔茵茵已经走到了内院门口,正要推门进来。
而此时,屋子里正好传来一声哭腔,哭着求不要了。
秋容顿时如临大敌,趁着崔茵茵尚未听清,连忙上前双手捂住了她的耳朵,抱着她往外院走。
“茵姐儿,你这会儿怎么来这里了,身旁怎么没个看护的?”
秋容远远地将人拎出去,环视了一圈见她身旁没人才敢问道。
“我是来找二哥的,我不想让她们跟着。”
崔茵茵撇嘴。
幸好她身旁没跟着人,秋容松了口气,这事若是让大夫人知道了,表姑娘定会被撵出去。
“那你没听见什么吧?”
秋容擦了擦额上的汗,估摸着她进来的时间太短,应当没听见。
“听见了。”崔茵茵天真地道,“我听见有个姐姐在哭。”
其实她没听清,只是秋容捂住她耳朵的时候听到了一句,她就是想逗逗紧张的秋容。
秋容果然脸色煞白:“那你可曾听出是谁?”
“我知道啊,就是上次给我做槐花煎的那个陆姐姐。”崔茵茵指了指脑袋,“我记性可好啦!”
她连这个都知道。
秋容愈发感觉失职,生怕公子罚她,抱着崔茵茵往外走了走:“茵姐儿,你听错了,没人在哭。”
“有的。”崔茵茵眨了眨眼,“我真的听见了,可……陆姐姐为什么哭,她是犯什么错,被哥哥罚了吗?”
崔茵茵人小,只能从自身的感觉来。
二哥对她虽然好,但是该凶的时候一样很凶。
自从父亲走后,母亲不怎么罚她,每次她犯了大错,积攒到一起,都是由二哥罚的。
二哥有一套专门的戒尺,会像先生一样打她的手板子,可疼了!
她撒娇也没用,哭也没用,二哥根本不会像母亲一样心软。
他说了打多少下,就一下也不会少。
这话让秋容怎么回答?
崔茵茵人小鬼大,若是有什么话从她嘴里漏出去了,秋容可担待不起。
于是秋容嘴硬不认:“没有,一定是下午太热,茵姐儿你听岔了,哪儿有什么陆姐姐,柒柒姐姐的。”
“不是吗?”崔茵茵不解。
“当然不是,你二哥还在休息,可不能吵了他。”秋容故意吓唬她。
崔茵茵还想争辩,秋容却眼疾手快地往她嘴里塞了块糖渍梅子。
嘴里甜丝丝的。
崔茵茵满意地嚼巴嚼巴,顿时没空再追着她问了。
内院里,雪衣真是怕极了这个形式。
但她也不是毫无脾气的,尽管服了软,嘴上却仍是不肯认输,不停地提醒崔珩她待会儿还要回梨花院。
“三表哥还在……还在等着我,不能让他等太久。”
雪衣回头,一字一句生涩地吐出来。
提起崔三郎,崔珩的火气似乎更甚了。
“你就这么着急?”
崔珩将她垂着的头掰过来,低沉的嗓音掺杂着极度的不悦。
“去看未婚夫,自然要着急些。”
雪衣抿着唇,一双眼睛尽管泪眼朦胧了,还是倔强地瞪着他。
崔珩顿了顿,盯着她小巧的鼻尖,忽地令人琢磨不透地笑了一声。
他还在笑,声音听不出生气。
但雪衣浑身绷紧,总感觉接下来大事不妙,尤其是那双扶着她腰的手。
果然,他笑意一敛,淡淡地说了一句:“那好,如你所愿。”
紧接着,那双手猛地一按,雪衣连喊都喊不出来,不得不一手撑在了墙上。
再然后,便是崔茵茵刚进来时听到的哭声了。
一盘糖渍梅子吃完,崔茵茵舔了舔手指,意犹未尽:“我还要!”
给她零食本来就是违背了大夫人的意思了,若不是为了哄她,秋容压根不敢这样。
眼下,瞧着内院的门开了,料想两位主子已经结束了,她瞬间也来了底气,板起了腰:“没了!”
崔茵茵明明看见小厨房里堆着好几盘的,秋容一定是在骗她。
崔茵茵哼了一声,胳膊肘一捣,便灵巧地从她腋下钻了出去:“我自己去找!”
“哎,茵姐儿,你不能往那边去!”
秋容急着去追,可崔茵茵跑的更快,一眨眼便跑到了内院了。
她跑过去的时候,正巧遇见雪衣开了门出来,双手撑着门歇了一会儿。
“陆姐姐,我就说是你。”崔茵茵咧着嘴喊道,“秋容还骗我!”
崔茵茵怎么会来,雪衣热的绯红的脸瞬间失色,她刚才哭成那样,崔茵茵不会听见了吧?
崔茵茵看见她却格外的欢喜,小跑着跑上去。
她猛然扑过来,雪衣被捣的本就酸软的双膝差点跪下去。
她轻轻抽了口气,把崔茵茵往外推了推:“你先站好。”
崔茵茵却格外黏人,抱着她的腿不放,反而问道:“陆姐姐你怎么会在二哥的房里?”
雪衣哪敢说实话,撩了撩额角汗湿的碎发,只轻声道:“过来找你二哥帮忙。”
“帮忙为什么要哭呢?”崔茵茵又问,“是不是你惹二哥生气,二哥罚你啦?”
果然让她听见了。
雪衣耳尖滚烫,想含混过去:“没有,你听错了。”
“不对,你分明哭了!”崔茵茵指着她发红的眼尾和湿润又卷翘长睫毛叫道,“哭鼻子,羞羞!”
一提起眼泪,雪衣又开始心慌,那么深重,她实在怕了。
“二哥是怎么罚你的,也是用戒尺打手心吗?”
崔茵茵看她连鼻尖都哭的发红了,猜想二哥一定罚的她极重。
“嗯。”
崔珩还在净室里,雪衣是自己先跑出来的,现在只想赶快应付完崔茵茵。
“戒尺可疼了,我帮你呼呼。”崔茵茵心疼地拉起了她的手心,却没看见伤痕,“咦”了一声,“怎么没有?”
“没打手心。”
雪衣连忙抽了手,不想再跟她谈论这个话题了。
“不是手心,那二哥打的你哪里啊?”
崔茵茵却执意要问。
秋容低下了头,雪衣也脸颊通红,不肯再回答。
还是崔珩沐浴完,从净室里出来,才解了面皮薄的两个人的燃眉之急。
“午休时间你不待在凝晖堂里反倒跑来了我这里,又是背着母亲是不是?”
崔珩沉着脸,剑眉星目,薄唇微抿,不需要故作严厉便已然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了。
崔茵茵一见到他出来,乖巧地叫了声:“二哥。”
“站好了。”
崔珩板着脸,眼神落到她紧握着陆雪衣衣摆的手上。
崔茵茵立马放了手,乖巧地叫了声:“哦。”
崔茵茵一放开,雪衣动了动腿,酸麻的双腿才好受了些。
“没事我就先走了。”
雪衣刚刚被他发了狠劲折腾了一通,现在实在对崔珩摆不出什么好脸色。
但对崔珩来说,这倒是出了她中药那晚之后,难得放开的一次。
“自己能走吗?”
崔珩开了口,声音并不大。
他就仗着崔茵茵听不懂。
雪衣嗔怒地看了他一眼,连忙低头,低低地应了声:“能。”
都这个样子了,她还要往三郎那里去,简直自找苦吃。
崔珩也不再管她,只冷冷地道:“你现在去,时辰刚刚好。”
“毕竟是未婚夫,不用失约自然更好。”
雪衣刻意咬重了“未婚夫”三个字。
崔珩脸色愈发难看了。
崔茵茵听的莫名其妙,她年纪虽小,脑子却不笨,敏锐地听出了两人似乎是吵架了。
陆姐姐若是生气了,那往后谁来给她做槐花煎啊?
可二哥站着不动,丝毫没有要留人的意思。
崔茵茵着了急,连忙上前扯住了雪衣的袖子:“陆姐姐,你还会给我做槐花煎吗?”
“不会。”雪衣干脆地答道。
崔茵茵原本鲜活的脑袋顿时耷了下来。
“不是不做,是现在已经过季了”
雪衣尽管生气,但还不至于迁怒到一个小姑娘身上,又转身温和地跟她解释:“你看,现在槐树上已经没花了,开始结果子了。”
原来是这样啊。
崔茵茵笑了,眼巴巴地扯紧了她的袖子:“那你明年春天还会给我做吗?”
明年春天,好遥远,雪衣想。
那时候如果顺利的话,她应该已经立了女户了,到时候没有婚约掣肘,没有丈夫需要伺候,没有公婆需要侍奉,她应该很自由吧。
说不准出门远游也有可能。
雪衣沉吟了片刻,如实地摇头:“可能也不会。”
崔茵茵啊了一声,眼中难掩失望。
雪衣被她可怜巴巴的样子看的觉得自己仿佛罪大恶极,心又软了下来。
她俯身,又摸了摸她肉乎乎的小脸:“明年太远了,除了槐花煎,我还会做杨梅煎,栗粽,糍团,珍珠元子,你想吃我再给你做。”
“真的吗?”
崔茵茵双眼放光,一把抱住了她,“陆姐姐你真是太好了。”
这些都是江左的东西,崔茵茵没吃过。
小孩子的喜欢来的太容易了。
雪衣揉了揉她的脑袋,也觉得崔茵茵是她在这博陵公府里遇到过的最纯粹的人。
崔茵茵得了乖,还在一个劲儿地问她各种点心都是什么样的,恨不得现在就把她留下来。
崔珩远远地负着手站着,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抱在一起的样子一言不发。
他的妹妹他最是清楚不过。
崔茵茵就是块狗皮膏药,为了一口好吃的,见谁贴谁,从来不知道脸红为何物。
也就陆雪衣这样又蠢又心软的才会被她的花言巧语给骗了。
崔珩冷冷的移开了眼。
崔茵茵也是,一点矜持都没有。
不过几块点心而已,她都要被陆雪衣迷的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当真有那么好吃?
“崔茵茵,回来。”
崔珩沉着脸叫了一声。
外面还在缠着陆雪衣的崔茵茵立即放了手,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地往回走。
走到了一半,她悄悄地拢着手掌回头:“陆姐姐,你记得这两天给我送过来哦!”
雪衣点头,崔茵茵这才放心地回去,朝着崔珩奔去。
可她这一去可遭了殃。
崔珩今日心情不好,偏偏又刚了结案子,闲着没事,于是便美其名曰负长兄之责,亲自教幼妹读书。
崔茵茵贪玩,哪儿答得上来崔珩的提问。
于是当真被崔珩用戒尺打了手心,捂着通红的手心抽抽噎噎地跑回了凝晖堂。
教育完崔茵茵,崔珩心情反而更不好了。
他指骨聊赖地扣着桌面,眼睛一闭,眼前满是陆雪衣雪白的裸背,被他压着微微地颤着。
还有那纤长的细颈,情到深处的时候高高的仰起,划出一道弧线,美的让人心惊。
偏偏那双眼又格外的倔强,犟的愈发想让人把她弄哭。
崔珩闭着眼扣了几下,眼底的郁色愈发地重。
直到里间正在收拾床铺的秋容惊呼了一声,他睁开眼,那满眼的暗色才褪去。
“怎么了?”崔珩回头。
秋容正在收拾狼藉的被褥,今天下午当听见表姑娘细弱的哭声时她便已经料想里面不会太好了。
可也没想到,竟会这么糟糕。
公子这回实在太过火了。
秋容抱着卷成一团的被单出来,声音微微颤抖:“公子,上面好像有血迹……”
崔珩盯着那缕血迹,扣着桌面的指骨慢慢顿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