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珩声线本就低沉,刻意放低的时候,更是说不出的惑人。
雪衣指尖一麻,偏头错开了一点:“你……你不是说了累了吗?”
“现在不累了。”崔珩靠近。
热气扑过来,雪衣眼睫颤了颤:“时候不早了,你不妨再歇歇。”
“确实不早了,是该歇了。”
崔珩唇角微微勾着,神态放松。
雪衣轻轻呼了口气,可紧接着,眼前人忽然俯身:“你陪我歇?”
雪衣呼吸瞬间暂停。
“怕了?”崔珩笑了,抬手戳了戳她额头,“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没怕。”
雪衣揉了揉额头,知晓他是在逗她。
可下一刻崔珩却又换了语调,嘴角勾着一丝笑:“不对,也不是没吃过。”
雪衣脸颊立即红了,微微瞪他。
“害什么羞?”崔珩愈发愉悦,挑起了她的脸,“这么快就忘了?”
“你别说了……”雪衣一见他的薄唇,整个人都要冒烟了,偏头躲着他的视线。
“行了别躲了,说了不碰你。”崔珩站直了身体,“你替我备一份礼就不跟你计较了。”
“备什么礼?”
他起了身,雪衣才终于能喘口气。
“过两日是我生辰,你难道什么都不表示?”
崔珩又恢复到一本正经的模样,理了理方才被她压皱的衣襟。
雪衣愣了片刻。
“你该不会不知道?”
崔珩没听到回声,理着衣服的动作顿住,淡淡地看她。
雪衣的确不知道,但被他看着,勉强露出了一丝笑意:“知道啊,怎么会不知?”
崔珩一看她这副模样,便猜到她定然是不知道。
这些日子寄居在府里的表姑娘们早好些日子便陆陆续续地送东西过来了,她倒好,三天两头的待在他这里却什么都没察觉。
果然是个没心肝的。
崔珩回头,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既是知道,你准备送什么?”
雪衣抿着唇思索了片刻:“先不告诉你。”
行啊,都学会跟他兜圈子了,这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崔珩眉梢动了动:“那我等着你的厚礼。”
他刻意加重了“厚礼”两个字,一双眼似笑非笑的压过去。
雪衣被看的心虚,但脸上仍是镇静地答应:“好啊。”
一出门,她才发觉又被他绕进去了。
哪有人主动索要贺礼的,还摆明了是厚礼,脸皮可真厚!
质问不成,反倒要倒赔件厚礼,雪衣闷闷地回了梨花院。
崔珩带着笑看人离开,等雪衣走后脸上的笑意却淡了下来,转而回身把只办了一半的户籍文书扔给杨保,嘱咐道:“烧了。”
“是。”
杨保连忙接过。
对于这些需要销毁的文书他一贯谨慎,习惯于将文书撕碎了再烧。
然而这回将碎片丢进火盆的时候,他却没注意到有一片写着姓名的正落进了书案的缝隙里,只看着那火盆灭了之后便放心地离开了。
梨花院
雪衣回来后,晚上头一回没了睡意。
其实,认真算记起来,二表哥虽脾气坏了点,嘴巴不留情面了点,答应她的事情倒是都在做。
如今三表哥的病已经见好了,三个月也快到了,她若是离了府,日后身份悬殊,恐怕再难相见了。
给他留件生辰礼也算有始有终。
离府之后,便能逃脱梦里的结局,原本这是她一直想要的,但不知为何,事到临头了,她心里又有些空落落的。
雪衣睁着眼到很晚才入睡,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想起了王景。
对了,王景也是世家出身,且见识渊博,同为男子,明日不妨去问问他。
总算有了明路,雪衣辗转反侧到半夜,才终于阖了眼。
然而这一晚,同样夜半未眠的还有郑琇莹。
乞巧那日,郑琇莹派了两个探子去跟踪陆雪衣,原本是想打探打探崔璟的藏身之处的
没想到陆雪衣没去见崔璟,反倒和崔珩有私情。
两个探子回报的时候,郑琇莹声音陡然提高:“你说谁?二表哥?”
两个探子应是,又着重强调了许多遍,郑琇莹僵直的双目才渐渐回神。
“不可能。二表哥怎么会看上她?”
郑琇莹满眼难以置信。
原来陆雪衣并不认识崔璟,而是同崔珩有私情。
“的确是陆小娘子。”
那两个人将二公子是如何带着陆雪衣在街市游玩,为她买了多少东西,又带着她去临江仙看焰火的情景绘声绘色的描摹了出来。
当听到崔珩带着陆雪衣两个人在酒楼里一夜都没出来的时候,郑琇莹抄了手边的杯子猛然砸了过去:“住嘴,我不想听!”
两个探子险险避开,连忙低下了头。
可郑琇莹却仍不解气,直接掀起桌布,把桌上的东西全都扫落在地:“怎么会是她!”
然而暴怒之后,慢慢坐下来,郑琇莹抵着眉心按了按,一切仿佛又不是无迹可寻。
怪不得二表哥在寺庙时,为何会突然出现陆雪衣的窗后。
陆雪衣也一样,她去送琴时,大晚上的竟不在闺房。
现在回想起来,不用问,她也知陆雪衣那时是同谁在一起。
原来他们那么早就纠缠在一起了。
那她在骊山上摆了陆雪衣一道的事情二表哥是不是也知道了?
他是不是因为知道,所以才迟迟不应允郑氏的回信?
一定是这样了。
“贱人!”
和崔璟含混不清还不够,如今她竟和崔珩也纠缠在一起。
但二表哥那样如山巅雪,天上月的人物,怎会不顾声名,与弟妹纠缠不清?
郑琇莹仍是不愿相信,晚上的时候亲自去了梨花院远远地守着。
直到这时,郑琇莹才发觉梨花院和清邬院只隔了一座后山,来回极为便利,怪不得神不知鬼不觉。
郑琇莹守到半夜,当亲眼目睹陆雪衣从清邬院回来时,才不得不信了探子的话。
灿若桃花,眉目含情,一看见陆雪衣这副样子,郑琇莹不用想也知他们刚才做了什么好事。
怒火一上头,郑琇莹恨不得冲过去摁着陆雪衣把她做的丑事都抖落出来。
可走出一步,她想起了自己现在的处境,脚步又顿住。记
她的婚事本就摇摇欲坠,若是此事让二表哥知道是她动的手,恐怕又会惹得他嫌恶。
便是要揭发,这种事又何须脏了她的手?
近来崔三郎的病已经见好了,恐怕没人比那位二夫人更想抓住陆雪衣的把柄吧?
落到二夫人手里,陆雪衣定然会比她揭穿下场更凄惨。
于是郑琇莹盯着那道背影沉沉的看了许久,转而只写封信,派人丢到了陆雪凝的屋子里。
次日一早,雪衣如常报备了姑母,出了门去。
雪衣查完布行,路上远远的看见四方馆那里闹起来了,她听了一嘴才知道原来是乌剌死了。
怪不得二表哥最近这么忙,雪衣移开眼,又去了琴行。
王景这回仍是在斫琴,但看起来气色好了许多。
“你最近可是有什么喜事?”雪衣问道。
“不是喜事,是了了一桩心事。”崔璟摇头。
“那你可是想通了,要回去了?”雪衣问道。
“大约也就这几日,说起来,还多亏了小娘子你,否则我恐怕要就此消沉下去。”
崔璟脸上难得露出了笑,唇角微微弯着,让人如沐春风。
此时,他脸上的那道长长的红色鞭痕也褪下了一些,原本的面目露出来,更显得英俊。
雪衣盯着他打量了一眼,忽然有些说不出的熟悉,尤其是那张薄唇,隐约……和二表哥有些像。
但再仔细一看,他们的气质又截然相反,一个温润,一个强势,让人绝难联想到一起。
“陆娘子可是有心事?”崔璟看她眉间微微蹙着问道。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雪衣的确有些发愁,“近日家中有个表哥要过生辰,按理我该备一份礼,可我知识浅薄,实在不知送什么,这才来问问你。”
生辰?
崔璟忽地想到了二弟。
他同行简差了三岁,但生辰却在同一日。
算算日子,近日里过生辰的崔家子弟也唯有他了。
“既是崔氏的郎君,那些俗物他大抵是不缺的,你不妨亲手做件东西,更显得有诚意。”
“可我手上笨拙,并不会太多技艺。”雪衣摇头。
“你不如制个笔,既是崔氏的郎君,想来平时读书习字定然极为用功,一支上好的笔,既美观,又实用。”崔璟提醒道。
“好是好,但我并不懂如何制笔……”雪衣轻轻摇头。
“这有何难,你若信的过我,我教你便是。”
“会不会太过叨扰?”雪衣动了心,又有些迟疑。
“无妨,陆娘子帮了我这么多回,一支笔算的了什么。”
崔璟笑道,直接回身跟掌柜的支起了材料。
这些日子他替铺子里修了不少琴,掌柜的正欢喜,闻言大方的任他挑选。
于是雪衣也不再推辞,跟他学着做了起来。
相处了这么多日,崔珩的脾气雪衣最是清楚不过,他要求一贯的高,不能容许有一点瑕疵。
一支笔虽小,若是想制好着实不易,光是打磨笔杆已经废了半日了,若是想做完恐怕得好几日。
雪衣不好在外待太久,只得约定明日再来。
记清邬院
崔珩这两日一直在找人,格外忙碌。
他派人去询问当年幸存下来的士兵,士兵只说当时中了埋伏,崔璟同副将一起不知所踪,而后便传来了崔璟被虐杀的消息。
战场上本就混乱,又是夏日,尸首存放不久,是以消息传来,众人便信了。
但那尸首本身,却并无人得见。
崔珩越查,越觉得兄长尚在人世。
若是这样,他跟陆雪衣之间的最后一道阻隔也没了。
如此一想,他忽然很想立即见到她,便让秋容去叫了她过来。
雪衣刚从琴行回来,本想先换个衣,但一想起崔珩的急脾气,想了想还是算了,干脆直接去了清邬院。
“忙什么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崔珩饮了些酒,正靠在椅上食指抵着太阳穴随意地揉着。
她明明是为了他才忙起来的,现在反倒被质问了。
雪衣揉了揉自己发红的手指,语气有些不高兴:“忙着给你备生辰礼。”
崔珩听出了她的不高兴,按着眉心的动作一顿,将人捞了过来:“备的什么礼,手怎么红了?”
他声音放缓,又将她发红的手捉住,包在手心揉了揉。
雪衣这才消气,但仍是不想回答,只轻声道:“你到时候就知道了,问那么多做什么?”
“保密?”崔珩笑了,眼神一低,当看到她袖子上沾的木屑和几根羊毛时立即便猜了出来,“是枝羊毛笔?”
“你怎么知道?”雪衣抬头,眼睛睁圆。
崔珩只笑了笑,从她袖口拈起了一根羊毛:“蠢死了,衣服都没摘干净,很难猜?”
雪衣原本想留个悬念,没想到这么快便被看破了。
和他在一起真没意思,什么心思都瞒不住,雪衣闷闷不乐,直接打掉了他的手:“不要算了。”
“生什么气,我有说不要?”崔珩掰着她转过来。
他今晚饮了酒,眼神亮的像天上的星子一样。
酒气扑面而来,雪衣被熏的有些发晕,偏头躲了躲。
崔珩却执意不放,又捉住她的指尖揉了揉:“手疼就不必做了,买一支也行,我这里不缺笔。”
他眼神一示意,雪衣发觉那书架上悬了不少支笔,大大小小的,各有用途。
“不用,已经做了一半了。”雪衣慢慢抽回手,她没那么娇气。
她自己愿意,崔珩也没再劝,只是忽然想到:“你跟谁学的制笔?”
雪衣知道他似乎不喜欢王景,只含混道:“一个匠人。”
“又是那个王景?”崔珩盯着她的眼。
雪衣就知道瞒不过他,只能点头:“是他。”
“不是跟你说了少和这人接触?”崔珩果然沉了脸。
“他又不是坏人,我凭什么不能去?”雪衣也扬了声音。
“你怎知他不是?”崔珩声音沉下去,“再说,你如今是有婚约的人,怎能随意与外男私会?”
“外男?”雪衣随即抽回了手,“表哥说的没错,你也是外男,那我是该离开了。”
“我不一样。”崔珩按住她。
“哪里不一样?”雪衣偏偏反问。
崔珩抚着她的后颈靠到肩上:“我同你内里亦是有交集。”
雪记衣听出了他的意思,倏地又红了脸,低低地骂了声无耻。
“我说的不对?”崔珩却笑了,埋在她颈侧沉沉地问,“你不说话,是觉得不够深入?”
不知是不是饮了酒的缘故,他今晚的话一句比一句出格。
热气毫不遮掩的落在她雪白的颈上,雪衣又痒又麻,连忙伸手挡住他的下颌:“你先沐浴。”
“嫌我?”崔珩掰过她的脸,靠的更近。
“不是,只有点晕。”
雪衣偏头躲开了一点,她是怕他醉着控制不好力度。
崔珩见她面色绯红,仿佛真的被染醉了似的,捏着她的下颌:“那一起?”
谁跟他一起,跟他进去就不是洗澡,是洗她了。
雪衣别扭地转头:“不要。”
崔珩笑了笑,也没强求:“外面的书案上有游记,你觉得无聊就翻翻。我冲一冲,很快回来。”
“很快”两个字他压的很低,雪衣指尖微微发麻。
她从鼻腔里轻轻嗯了一声,等人进去,灼烧的脸颊才慢慢降下温。
起身翻了翻游记,雪衣发觉都是以前看过的,没什么兴趣,便又搁下。
一抬头,眼神被那架子上悬着的笔吸引住,她又碎步走了过去,一一地拂着。
二表哥手中的笔果然不同凡响,每个都比她做的精致多了,怪不得他看不上。
雪衣正准备细看时,一不小心却碰掉了一根。
她连忙弯身去捡,可这一低头,不但捡起了笔,还从桌脚的缝隙中拈出了一个碎纸片。
当看清那纸片上的名字时,她酡红的脸颊瞬间褪了色,只捏着那纸片手指用力到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