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意站在客厅的沙发背后,板着一张小脸,朝李念伸出手。
李念怀里搂着个小火车,嘴巴闭得紧紧的,用力摇了摇头。
白意看着他,小小的眉头皱起,明明才四岁多的小孩,这么瞧着居然也有几分威严了。
李念有点害怕他生气的样子,自作聪明地把嘴里的奶糖藏到舌头下,又凑过去讨好地亲了亲他,认真道:“哥哥,没有糖。”
希望像往常一样,他做了什么调皮捣蛋的事,要挨训的时候,亲亲对方就不生气了。
却不知道自己靠过去时都是一股奶香味。
白意的家庭老师已经来了,就在他的小书房等着他。李书意教过他上课要守时,要尊敬老师,所以他也没有像往常那般哄着李念,而是把手抬得更高了些,几乎碰到了李念的嘴,让李念把糖吐出来。
徐阿姨在旁边看得着急,想打圆场,还没开口说话,旁边的杨阿姨用手肘撞了她一下,警告地瞪她一眼,她又讪讪地把话咽下去。
李念见白意不为所动,只能可怜巴巴地,万分不舍地把奶糖吐到对方手心里。然后看他哥哥跟动画片里的坏蛋似的,毫不留情地把他的糖扔了,擦了擦手就去上课了,甚至都没来哄哄他。觉得自己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放下小火车跑到书房外,踮着脚拍门,要去找他父亲告状。
左铭远离门口近,听到声音就起身开了门。还没来得及问呢,小豆丁就从他腿边跑过去,一边往白敬腿上爬,一边带着哭腔喊:“我不要哥哥了!”
白敬把他抱起来坐在膝盖上,听了他的话还觉得挺稀奇。他家这个小朋友,平日里一天能说无数遍“我最喜欢哥哥了”,难得能听他这样强烈地表达一次对白意的不满。
他缩在白敬怀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抽抽噎噎话都讲不清楚了。白敬让左铭远把徐阿姨叫进来,问是怎么回事。
等阿姨说完了,旁边的左铭远都快憋不住笑,又存了心逗小孩,故意皱起眉严肃道:“真是个坏哥哥!今天左伯伯就把他带走,以后念念想吃多少糖就吃多少糖!”
李念本来揪着白敬的衣服哭得正伤心,一下便停了声,睫毛上还挂着泪水,看看左铭远,又看看白敬,心里顿时慌了,抓过白敬的手表看了看,打着哭嗝道:“我只是,两点钟生哥哥的气,不是要一直生气的。”
之前白意用玩具钟表教过他认时间,他见大人说话总是几点钟要干什么,觉得这样说,才能表现出自己的“认真”来。
结果他左伯伯一点都不尊重他,“噗嗤”一声,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李念嘟起嘴,眼睛里又浮上一层泪,抓着白敬的袖口胡乱擦了擦,就要从白敬腿上下来。
白敬怕他摔了,掌着他下了地,看他气呼呼跑出书房,嘱咐阿姨跟过去看着他,又抬头瞥左铭远一眼:“你差不多得了。”
左铭远抬手抹了下眼角,脸上的笑还是收不住:“不是,李书意是怎么生出这么个宝贝来的,哈哈哈哈哈……”
白意上课的时候李念都是自己玩。
他在客厅待了一会儿,又提着他的一套小工具去了花园,然后用玩具小铲子铲了铲土,又拿起小钳子假装修剪灌木丛里的枝叶,玩园丁游戏。
今天太阳大,两个阿姨怕他热,时不时喂点水给他喝,又夸赞他是最勤劳的小园丁,整理出了一个最漂亮的花园。
期间杨阿姨趁着他蹲下去给小花浇水时,压低声音朝徐阿姨道:“你这个人,下回再想多嘴多舌,我也不会拦着你了。”
徐阿姨也知道杨阿姨是为自己好,愁眉苦脸道:“我就是,心疼小孩嘛……”
杨阿姨冷哼一声:“再让李先生发一通脾气,有你好受的。”
徐阿姨缩了缩肩膀,不说话了。
今天这个事情,其实是有个前因后果的。
李念现在是个贪嘴的小馋猫,喜欢吃奶糕吃点心吃糖,就是不爱吃饭,阿姨们变着花样下功夫,用模具把饭团做成恐龙、汽车模样之类的,他才能图新奇吃几口。
李书意说过几回了,不能这么宠着他,吃个饭还得一群人挖空心思哄着,但白敬没觉得这有什么,管家阿姨们就更不用说,宠他宠得毫无底线。前两天李书意看他吃饭时又不听话,终于忍不住发了很大一通火,说他若不好好吃饭,那就什么都别吃,过了饭点肚子饿了,就让他饿着,谁也不准给他吃的,也不准他再吃零食。
就从那天到现在,除了用正餐时,别人吃什么他都只能眼巴巴看着,白意盯他更是盯得紧,生怕他偷吃了什么就要被李书意罚饿肚子。今天他玩玩具火车时,从小车厢里找到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奶糖,偷偷摸摸躲在沙发后剥开糖纸,小奶球还没在嘴里转几圈呢,就被他哥哥发现了,才有了下午那一出“兄弟反目”。
不过他是个忘性大的小孩,在花园里玩了一个下午,就不记得生白意的气了。回了房子里,洗干净手,用小毛巾擦了脸,听阿姨说白意上完课了,就要去找他哥哥玩。
一出来,就见白意站在楼梯口,手里还拿了个绿色的纸风车——那是他上完课,自己去找了卡纸做给李念的。
李念一下就被吸引了注意,跑过去抱着白意,软软糯糯喊了一声“哥哥”,目光却始终黏在风车上。
白意把风车放到他手里,吹了吹,让纸风车转动起来。他顿时笑弯了眼睛,举着手,也学着白意鼓起嘴巴吹气,“呼呼”吹了半晌,圆嫩嫩的小脸蛋都憋红了。
他们玩得正开心,白敬和左铭远从书房里出来了,左铭远眼角扫到两个小豆丁,脚步一顿,转身朝他们走过去。
李念听到声音回头时,已经被罩进了左铭远站立的阴影里。
左铭远伸手作势要抱白意,故意压沉声音道:“左伯伯要把念念的哥哥带回家了。”
李念这才想起来在书房的事,慌忙推开他的手,风车掉在地上也顾不得捡了,转身牢牢抱紧白意,想把白意遮住。可是他哥哥比他高,他怎么努力都藏不住,急得“哇”一声哭了出来,“哥哥”“爸爸”“徐婆婆”把能想到的所有能帮他的人都喊了一遍。
他才哭了两三声,一只手就越过左铭远把他抱了起来,李念死死抓着白意的衣角不放,天都要塌了似的喊:“哥哥啊!”带得白意都往前迈了一步。那人拉开他的手,问他:“小哭包,谁又惹你了,嗯?”
李念听到熟悉的声音,一扭头,见李书意挑着眉,一脸好笑地看着他。
顿时委屈得不行,伸手抱着李书意的脖子,蹭了他一脸的泪,哭得一抽一抽的,控诉地看向左铭远。
左铭远摸摸鼻子,视线飘忽,不敢说他趁着“大魔王”不在,欺负了一下他家小朋友。
李书意掐了掐李念滑得像果冻的脸,训道:“被欺负了也只知道哭,不但是个小哭包,还是个小废物点心。”
他把李念放下地,捡起风车给他,让白意带他去擦脸。然后倚着楼梯扶手,上下打量左铭远,慢悠悠地问:“左助理,这几天挺闲啊?”
左铭远脚底像抹了油,飞快朝大门外走,中途不忘扭头道:“我告诉你李书意,小朋友和我的恩怨由小朋友自己解决,家长不许插手啊,谁记仇谁是小狗!”
声音一落人就闪出了门。
李书意哑然失笑,想这老狐狸真是越来越没脸没皮了,欺负小朋友就算了,欺负完了还不敢认。
又往书房那边看,发现刚刚和左铭远一起出来的人已经不见了影。
李书意问许管家,知道那人中午也没吃什么后,也没多说。上楼换了衣服,而后挽起袖子走到厨房,依着穆然教他的方法,在阿姨的帮助下,煮了碗薏米山药粥。
他也不是打算洗手作羹汤扮“贤惠”,就是白敬今天胃病犯了,没去公司。而李书意觉得人家这病吧,多半是被他气的。
他和白敬一直在李念的事上有分歧。白敬想让李念和白意一样,从小就经受严格教育,当做接班人来培养。
李书意不同意。
李念本来就不是白家的血脉,当什么接班人。况且现在白意和李念感情这么好,等长大之后,平白无故成为竞争对手,这份没有任何血缘牵绊的感情还保得住吗。不是他阴暗悲观,为了争权夺利兄弟阋墙这种事,他见得还少吗。
他也没希望李念以后干一番大事业有多大的成就,就让他当个快快乐乐的小孩,按部就班上学就行。当然,若李念以后真有经商的天赋,有这方面的意愿,李书意愿意全力支持他,但绝不是以依靠白家的方式。
他这些分析说起来头头是道,挑不出一点错来,可白敬对李念视如己出,觉得李书意分得太过清楚明白,简直是在划清界限。就为这事,两人一直都不能达成一致。正好前几天李书意发火时白敬觉得他对李念太过严厉,李书意气性上来就回了一句“我自己的小孩爱怎么教怎么教,关你什么事”。
就为这个,白敬跟他冷战几天了,睡觉时都拿个冷冰冰的背影对着他。
李书意也知道这次是自己不对,早就想道歉的。但是现在的日子里,还能跟他这么生气的白敬实在是太稀奇了。
面无表情冷着脸,但又忍不住一次又一次把视线落到他身上,睡到中途又翻身过来抱着他的白敬……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李书意觉得自己这种心态不太对,还结合往事认真反思了下。然后发现他这人本质上就是这么恶劣,越喜欢谁越要去招惹欺负谁。过去把白敬气到和他动手,也不是完全无心的。
等他端了粥进了书房,书桌后的人抬起头看他一眼,又很快移开视线,波澜不惊的样子。
李书意轻笑一声,走过去把碗放他桌上,一点理亏的人要道歉的自觉性也没有,开口就四个字:“把粥喝了。”
人家不吭声,也没有其他动作,端的是“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
李书意等了几秒,没勉强,更没劝,就重新伸手过去,语气里带了点遗憾:“不喝就不喝吧,反正我煮的,味道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
结果他指尖还没碰到碗呢,手腕就被人按住了
“你煮的?”生气的人抬起头来,终于是开口跟他说了话。
李书意朝人眨了眨眼,露出个“我干嘛骗你”的表情。
然后人家就不说话了,把文件放到一边,端起碗,拿起汤匙,垂下眼眸开始喝粥。
李书意开始还好笑于对方的口是心非,后来看着这人一丝不苟,细嚼慢咽,像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的样子,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像被羽毛轻轻挠了一下。
以前有人跟他说,太过偏执的人,实现了自己的执念后,就会对所求丧失兴趣。固为追逐的过程中,所求是什么其实已经不太重要了,重要的是去“占有”或“得到”。他跟白敬生活平静下来后,还真怕自己也这么混蛋,不过后来发现他是太过多虑,二十多岁的白敬让他心动,三十多岁的白敬一样让他心动,尤其是在得到对方全心全意的回应后,这种感情随着时间的流逝反倒越发深重。
李书意看人家吃得专心致志的,看都不看他一眼,问:“味道如何”
白敬停下动作抬眼看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李书意又随意道:“算了,我自己尝吧。”说完就俯身吻住了白敬。
白敬僵住了。
李书意亲他的时候,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紧绷。
他暗暗发笑,只在对方唇上轻吮一下便直起身来,还一本正经地评价:“嗯,好像是有点甜了?”
白敬手指轻蜷,不自觉捏紧了汤匙,心脏都快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到现在,身边偶尔还是会有人问他,不会厌吗,纠葛了这么些年,只有过一个李书意,只对着一个李书意,不会厌吗?
可是要怎么厌呢,对方不过随便撩拨他一下,他都能仿佛情窦初开的少年那样怦然心动。在如何吸引他这件事上,大概全世界都没有人会比李书意做得更好。
白敬轻吸一口气,不动声色地继续喝粥,动作间依然那么慢条斯理,看不出一丝急切来。
李书意心想这回是真的把人气狠了,他都这么主动了,人家也不理他。又想他那句话的确是过分,白敬有多疼李念,他是最清楚的,说什么我的孩子与你无关,无异于拿刀戳人心口。
他伸手过去,手指从白敬发间穿过,指腹轻轻摩挲了下对方额角,低声道:“我那天的话是无心,你知道我脾气臭,气头上什么都敢说。”
白敬滞了下,又继续喝粥。
等他终于把那碗粥吃完了,放下碗,沉默一瞬,又把碗推远了些,道:“白意和李念是‘我们’的小孩。”
“我们”两个字说得尤其重。
他在家里穿着家居服,气质变得温和许多,挺直的背脊又让他给予人极强的安全和包容感。
李书意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笑着应了他的话:“嗯,‘我们’的小孩。”
白敬不再说话,站起身后,目光沉甸甸地落到李书意身上。然后也不给人反应时间,一把将人抱坐在书桌上,整个人抵在他腿间,捏住他的下巴就重重吻了上去。
……
书房外,本来想等李书意出来问问题的李念一直等到晚饭时间,都没见到人影。
忍不住凑到白意身边,奶声奶气地问:“哥哥,什么是‘废物点心’?爸爸为什么说我是‘废物点心’?”
他吃过很多点心,可是没有吃过废物点心,不知道废物点心是什么,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白意其实也不知道废物点心是什么,用叉子叉起一个西兰花放到李念碗里,想了想,认真道:“就是说念念很乖的意思。”
“哦!”李念恍然大悟地用力点头。他不喜欢吃蔬菜,不过这个是哥哥让吃的,他又被表扬了,就啊呜一口把西兰花吃了。
“那哥哥也是废物点心!”
“嗯,哥哥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