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晏的话像一把钥匙,解开了李庆安的疑惑,尽管他也知道刘晏说得并不全面,比如自己赵王的身份,远远比安禄山的威胁更大,把自己堵在安西,李豫便可将精力集中在东方,对付安禄山和其他三王,但无论如何,货币之争也是一个重要因素,至少是个导火线,它让李庆安看到了李豫软弱和焦躁的一面,他急于敛财募兵,却始终不敢得罪权贵,那么会有更多人对他失望。
刘晏是第一个,但绝不是最后一个。
在阿缓城休整了两天,李庆安又继续北上了,半个月后,李庆安一行终于返回了碎叶。
“我现在才知道,圣上与大将军决裂,是他犯下了最大错误,他完全可以得到大将军的支援,白花花的银子啊!”
刘晏忍不住又一次长叹,这句话他已经说了三次了,自从他在波悉山银矿看到了巨大的矿山和堆积如山的银锭,这位理财能手便仿佛受到刺激,一路上长吁短叹,感慨万分,使李庆安的亲兵们也暗暗感到好笑。
“其实先生看到的只是安西财富一角。”
李庆安放慢了马速,和他并行笑道:“我们和拜占庭的贸易有丰厚的利益,还有土地,一望无际肥沃的土地,这才是我们安西最大的财富,还有廉洁高效的官员和勇猛忠诚的士兵,这更是我们安西的财富。”
“可是我只对白银黄金感兴趣。”
刘晏眨巴眨巴小眼睛又补充道:“没办法,天生的兴趣!”
李庆安听他坦承得可爱,便忍不住大笑道:“好!我们就说黄金白银,先生看到的波悉山银矿其实只是安西银矿中很小的一部分,千泉山的储银量更大于波悉山,还有葱岭的银矿,品相高、易开采,储量更是天下第一,我们已经发现了,只是缺乏人力开采,还有碎叶河的沙金,会让你觉得,获得财富竟是如此容易,我们已经准备组织人力采金了,先生若有兴趣,不妨跟着第一支采金船队去看看。”
刘晏听得眼睛都冒光了,喃喃道:“我要去,一定要去。”
他忽然惊觉,连忙道:“可是如果中原断绝和安西的贸易,拿这么多金银换不来货物怎么办?”
李庆安微微一笑:“先生多虑了,没有中原的货物我们可以自己生产,事实上我们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所以安西有很多工坊,丝绸、白叠布、瓷器、生铁、铜器、兵器、纸、笔等等各种各样的物资,甚至包括必须的茶叶,我们可以从旁遮普的苏刺侘城出海,用海船去大唐沿海买茶,这些我们都考虑到了,我一点也不担心。”
刘晏不禁悠然神往,笑道:“看来,我来安西有很多事情可做。”
“先生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加快马速,否则,我们就得半夜回家了。”
李庆安狠狠抽了一鞭战马,队伍加快速度,向数十里外的碎叶城疾奔而去。
尽管李庆安加快赶路,但他还是在二更时分抵达了碎叶城,他的军队便直接进了城外的军营休息,刘晏也疲惫不堪,在军营中找了一顶营帐也睡了,而李庆安却惦记家中的情况,带了一百多亲兵连夜进城。
碎叶城的主干道也叫朱雀大街,两旁种满了茂盛的苹果树,一到秋天,大街上果实累累,通红饱满,满城都飘溢着诱人的甜香。
但此时已是十月,初冬的寒意笼罩着碎叶城,虽然还没有下雪,但口中呵出的浓浓的白气足以证明秋天已经过去了。
夜空晴朗,星光满天,李庆安尽量放轻马蹄,小步地行走,唯恐激烈的马蹄声惊破了宁静的夜晚。
很快,他便来到了政事堂的背后,这里是他的家,可是眼前的情形却让他有些愣住了,他的家已经成了空宅,碎叶官府在大门挂了一块白色的大牌子,上面写着:‘空宅,闲人勿进’六个字。
李庆安怔怔望着大门,搬家了么?自己怎么一点也不知道,这时,远处传来了‘梆!梆!梆!’的敲更声,已经三更了。
“去,把更夫找来。”
李庆安低声吩咐,立刻有两名亲兵奔了上去,片刻便将更夫抓了过来,是一名六十余岁的老者,李庆安见过,一直就是他在自己住宅附近打更。
“老丈,还认识我吗?”
老更夫的头脑不是很灵敏,瞅了李庆安半天,他才忽然反应过来,连忙跪下磕头,“大将军,小民不知,恕罪!”
李庆安给亲兵使了个眼色,让他们扶起老更夫。
“老丈,我是回家,可是我家没有了,想问问你,搬到哪里去了?”
老更夫这才明白过来,他挠挠头笑道:“原来大将军找不到自己家了,几个月前已经搬了,就是罗夫人的宅子,那座碎叶最大的宅子,有座很高白塔的。”
“我知道了,多谢老丈!”
李庆安从马袋里摸出锭银子,塞给了他,回头对亲兵们笑道:“那宅子很大,有足够大家住的地方,走吧!”
他翻身上马,带领亲卫们向街角奔去,老更夫拿着那锭足有二十两重的银子,呆呆地站在那里,仿佛痴了一样。
走过两条街,李庆安终于来到了自己的新家,不会有错,大门上方的牌匾上写着‘赵王府’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在李庆安的记忆中,这上面原来也有一块牌匾,写着‘李府’,现在物归原主,成了自己的府邸。
府邸前十分安静,挂着两盏沉重的大灯笼,透出微弱地灯光,这时,一名亲兵跑上台阶拍了拍门环,片刻,侧门上的探视口开了,一名睡眼惺忪的门房伸出头打量他们一眼,不由有些怔住了。
“发什么癔症,快点开门,大将军回来了。”
“啊!”门房大吃一惊,慌慌忙忙开了大门。
“快起来啊!老爷回来了。”
他大喊一声,正要跑进府内去通报,亲兵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了他,李庆安上前道:“现在夜深了,别吵着大家,只把管家叫来便可。”
“是!是!”门房飞奔进去禀报。
众人牵马陆陆续续进了大门,这时,张管家已闻讯赶来,上前施礼道:“不知老爷归来,没有准备,望老爷恕罪!”
李庆安点点头笑道:“我没有怪你,你先去把士兵们安排一下,我自己去内宅,对了,家里人都好吗?”
“好!好!大家都好,夫人身体也好,老爷先请进内宅休息吧!”
张管家连忙让两名丫鬟领李庆安进府,他则去安排士兵们食宿,两名丫鬟打着灯笼带着李庆安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回廊,向内府走去,一边走,李庆安一边打量这座巨大的府宅。
他这座府邸是碎叶城最大的一座家宅,占地三十余亩,房屋层层叠叠,足有数百间,还一片占地广阔的后花园,种满了茂盛的花木,各种亭台楼阁掩映其中,其中有一座十几丈高的石塔,通体白色,在碎叶很有名,碎叶人都叫它白塔,在政事堂的钟楼没有修建前,它一直是碎叶的第一高建筑,是建成太子的第一代后人修建,站在塔顶向东望去,仿佛可以望见遥远的家乡,所以又叫思乡塔。
穿过一处庭院,前面是一条小河,有一座小木桥,过了桥就是内宅了,这时,前方忽然出现了几盏灯笼,正向这边逶迤而来。
灯笼上了小桥,李庆安一眼便看见了,来人正是他的妻子独孤明月,“是夫郎吗?”明月也看见了他。
李庆安心中一热,大步迎了上去,“是我,明月!”
明月刚刚得到丈夫回来的消息,她惊喜交加,连头发都来不及梳理,稍微拢了一下,披一件衣服便迎了出来,此时,她听见了丈夫的声音,心中异常激动,急着要奔下小桥,不料身子沉重,险些摔倒,旁边的丫鬟连忙搀扶住她。
这时李庆安才发现妻子凸出的肚子,不由愣住了,这半年他一直在外征战,而且远离家乡,通讯极为不便,没有家中的一点消息,他一直牵记如诗,算着她快要生了,竟不知道明月也已经怀了孕。
明月原以为丈夫会冲上来把自己搂在怀中,心中充满了期待,不料他却是盯着自己的肚子发怔,不由娇嗔道:“发什么呆,还不快点扶住我。”
李庆安这才醒来,慌忙上前扶住妻子,“这....是怎么回事?”
明月听他问得混帐,心中恨得发痒,又碍着旁边丫鬟,只得悄悄地在他胳膊上狠掐了一把,“你说呢!”
李庆安心中一阵狂喜,自己又有了一个孩子,这时,一阵河风吹来,明月顿时打了一个寒颤,李庆安连忙解下披风给妻子裹上,扶住她向内宅走去,“外面冷,赶紧进屋!”
明月在怀孕之初反应很大,吃了不少苦头,现在终于听见丈夫关心自己,她心中又是委屈又是感动,便撒娇似的抱着丈夫的胳膊,头靠在他肩头,小声道:“原想给你写一封信,但又怕让你分心,所以就决定给你一个惊喜,你高兴吗?”
“当然高兴,比我打一百个大胜仗还高兴。”
李庆安搂住妻子的身子笑道:“这次回来,无论如何都一定要看着自己的孩子出世,我要让安西所有军民一起分享我的喜悦。”
“夫郎,如诗也很好,产婆说,她就在这几天了。”
“我算着也应该是这几天,这几天我就呆在家里,哪里也不去。”
“嗯,产婆说这个时候我不能见她,你就多尽尽心吧!”
两人一边说着,便走进了明月住的院子,房间的灯都已经亮了,一名婆子迎上来道:“夫人,热水已经烧好了,饭菜马上就送来。”
明月点点头,“辛苦你们了,去休息吧!”
她又对李庆安笑道:“估计你肚子也饿了,厨房里有现成的饭菜,我叫她们去热一热。”
李庆安笑道:“其实不需这么麻烦,洗个热水脚,吃两块糕饼就可以了,再找个地方睡一觉。”
明月拉着丈夫的手进了房间,房间里点着炭盆,格外地温暖,明月拍去了他肩头上的几根松针,又替他脱了外袍,见丈夫南征一趟,变得又黑又瘦,不由有些心疼道:“你呀!现在又不是在外面打仗,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这段时间我要好好给你调养一下。”
这时,两名丫鬟拎着食盒进来,在桌上摆了十几盘饭菜,还温了一壶酒,明月对两个丫鬟道:“你们快去睡吧!这里我来,碗碟明天再收拾。”
“是!”两个丫鬟退了下去。
李庆安坐了下来,笑道:“你不和我一起吃吗?”
明月摇了摇头,抿嘴笑道:“你快吃吧!饭菜都冷了。”
李庆安也着实饿了,他端起饭碗大吃起来,如风卷残云,明月托着腮坐在一旁,满心喜悦地望着丈夫,她又拎起酒壶,给他倒了一杯酒,这时,她忽然想起一事,便道:“夫郎,我给你说件事儿。”
“什么事?”李庆安嘴里嚼着菜,含糊地问道。
“上次河西之事,我也在撤兵令上署名了,你不会怪我吧!”
明月一直很担心这件事,她就等丈夫回来给他说清楚了,明月署名之事李庆安已经知道了,他笑了笑道:“那件事你处理得很好,没有问题。”
“那我就放心了,我很担心别人会指责我干政。”
“那是你多心了,别人可都在夸你呢!说王妃怎么怎么贤德,关助孤寡。”
明月笑着把酒杯递给他道:“你瞎编呢!我封王妃时你还在南方,现在又是半夜回来,听谁说去?”
“反正肯定是不错的。”
李庆安将酒一饮而尽,他拍了拍肚子笑道:“酒足饭饱!”
这时,李庆安忽然想到了什么,目光落在明月凸起的肚子上,便凑在她耳边低声道:“到房间去,让我听一听我们的孩儿。”
明月见门已经关了,便点点头,拉着他的手走到里屋去了,两人相拥着躺在床上,李庆安解了妻子的裙子,将襦衣轻轻揭开,露出了她雪白滚圆的肚子,他凑上去,将耳朵贴在肚子上细心聆听,明月轻轻抚摸着丈夫的头发,小声道:“夫郎,听见了吗?小家伙很调皮呢!”
“夫郎!”
明月感觉丈夫似乎没有了动静,便推了他一下,“夫郎,你在听吗?”
她只听见丈夫微微的鼾声传来,原来他竟已经睡着了,明月连忙吃力地坐起身,替他脱了鞋袜,将他的腿抬上床,又拿被子给他盖上,望着丈夫疲惫的脸庞,明月喜悦地叹了口气,低下头,温柔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喃喃道:“你这家伙,终于回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