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叔翼虽然胸中有些才学,但他毕竟是文官,没有半点实战经验,他关于军事方面的知识都来自于书中,比如一鼓作气,他已经得到了安西军就在前方的情报,这时他激动万分,就害怕士气衰竭,要一鼓作气击溃安西军,他认为自己有三万军,而对方只有一万,只要气势高昂,他就能将安西军聚而歼之。
他却不知道,在战争中最重要的不仅仅是士气,还有体力,在长时间的大战中,体力就是最后决定胜负的关键,他率军从滑州长途奔袭而来,整整一天都没有休息,尤其最后五十里,当他听说安西军就在前方时,他更加下令加快速度,并许诺士兵,击败安西军,人皆重赏。
士气虽然被拉起来了,但士兵的体力却被急剧透支,这一点,许叔翼却没有意识到,此时他的关注力却盯着前方,前方,他也看见了一支黑压压的万人骑兵静静地排列在官道上,凄冷的月光下,仿佛一群恶狼在等待着猎物的到来,那种杀气滔天的气势让许叔翼也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心中感到了一阵莫名的发慌。
这时,他忍不住回头向自己的军队望去,他的三万军队也同样的铺天盖地,看起来也似乎具有一种排山倒海的力量,这使得许叔翼微微放心下来。
此时他的军队已经放慢了脚步,这时他的一名亲兵惊叫道:“使君快看!安西军发动了。”
许叔翼急忙向远处看去,安西果然发动了,如平地一声闷雷,地面上忽然微微颤抖起来,只见安西军如汹涌澎湃的洪水,又像月光中的幽灵,从五里外向这边杀来。
许叔翼吓得手忙脚乱,他颤抖着声音大喊道:“不准慌乱!准备战斗。”
这时他手下的士兵们纷纷向后退,每个人的眼中都露出了恐惧的目光,这可是安西军啊!当安西军的威名已经深入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时,那种油然而生的惧意便会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中。
“兄弟们不要慌乱,许将军有令,杀一个安西军士兵,赏五十贯!”
这是一名三十余岁的大将,身材魁梧,面色漆黑,长满了一蓬大胡子,他叫余聚渊,原本是统帅三万关中军的主将,李亨将三万关中军交给了许叔翼,余聚渊也跟着到了河南,关中军被改名为汴滑军,他也被许叔翼夺走军权,若不是怕李亨追责,许叔翼早就将他杀了,余聚渊虽然逃得一命,却被彻底架空,无兵无职,成了一个闲人,这次许叔翼偷袭陈留,却怕他在滑州生事,便将他也带在身边。
此时,余聚渊见形势危急,而许叔翼不会指挥战斗,他便挺身而出了,余聚渊纵马在军队奔跑,他声如洪钟,嗡嗡地传到每个士兵的耳中。
“弓手上前,准备放箭,骑兵在后,准备出击,长枪兵列队!”
这些士兵大多是关中军,都受过他的指挥,在短暂的慌乱后,便开始本能地按照他的指挥列阵,五千弓兵站出队列,张弓搭箭,箭头向上微斜,瞄准了万马奔腾而来的安西军。
而六千骑兵也整装待发,勒住战马缰绳,马蹄不断地敲打着地面,最多的是一万八千枪兵,他们六千人一个方阵,严阵以待。
大战即将展开......
一万安西骑兵分为三队,仿佛三支锐利的长矛,直刺许叔翼的汴滑军,安西军的装备极为精良,清一色的明光铠甲,每一名骑兵都配备着大宛战马,横刀、弓箭、长矛,连他们手执的盾牌都是轻钢打造,外面裹着两层厚厚的牛皮。
尽管许叔翼军的人数三倍于他们,但安西军仍旧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主动出击,骑兵的威力就在于冲击,以一种势不可挡的锐利冲破敌军的防线,撕开他们的阵脚。
冲击时遭遇的箭雨将免不了牺牲,但牺牲战场是战士的归宿,安西军将士毫无畏惧,他们抱着必死的决心,向敌军大队冲杀而去。
三百步.....两百步....一百二十步....
安西军已经冲到了汴滑军的射距内,余聚渊的目光紧紧盯着安西军,紧咬着嘴唇,他很清楚安西军的铠甲和盾牌都不是中原唐军能比,极为坚固,一百步虽然已经射距,但毕竟还是太长了一点,箭很难射透对方的防具,只有当他们冲进七十内时,才是最佳的射程,否则以唐军的马速,他们会来不及在五十步外搭箭,五十步内就算再射一轮箭,那也会同样意味着弓兵的重大伤亡。
余聚渊克制住了下令的冲动,但许叔翼急得疯狂地大吼起来:“快放箭!放箭!”
余聚渊急忙回头喊道:“使君,现在不能放箭!”
“混蛋!”许叔翼用剑指着他大骂道:“我几时命你掌军?你再多言,我斩了你!”
余聚渊恨地一咬牙,不再理会他,许叔翼再度下令道:“放箭,违令者斩!”
放箭的鼓声敲响了,军令如山,汴滑军的弓兵纷纷放箭,一时间五千支箭如一片月光下的乌云,遮住了月光,向百步外的安西军笼罩而去。
箭是射向奔在最前面的安西军左军,此时三千安西军骑兵同时举起了圆盾,伏身在战马脖颈之后,他们的圆盾更多是保护战马。
只见一片‘咔!咔!’的声响,箭如密雨,射进了安西军骑兵群中,正如余聚渊的判断,百步外,箭雨几乎就射不透安西军的轻钢盾牌,也同样很难射穿明光铠甲,但安西军的铠甲尽管坚厚无比,但还是有百余名士兵被射中,滚翻下马,或者战马被射中,扑倒在地,将士兵掀翻出去,被战马踩踏而死....
当汴滑军的弓兵射完第一轮,安西军的骑兵已经冲到六十步外,这时,许叔翼依然意识不到危险已到,他依然再度大喊道:“擂鼓,再射!”
“不能再射了!”
余聚渊急得大吼道:“弓兵速后退,骑兵上前迎战!”
这一次,余聚渊不再理会许叔翼那刀子一样的眼光,他冲上弓兵阵,对士兵们大喊道:“兄弟们速速后退!”
但这时,射箭的鼓声再度敲响,一个命令后退,一个命令放箭,令士兵们无从适从,靠余聚渊近一点的士兵开始向后退,但离他较远的弓兵却听不见依然张弓搭箭,向安西军射去,这一轮虽然有不少士兵放弃,但依然有三千多支箭射出,安西军已经冲到四十步外了,箭矢力道强劲,射透了铠甲,给安西军造成了数百人的伤亡,只见冲在最前面的骑兵一片人仰马翻,战马的悲鸣,士兵的惨叫,血光四溅,阵脚出现了混乱。
许叔翼得意地仰天哈哈大笑,就在这时,远方忽然传来的低沉的号角声,在月光下回荡,这是安西军主将李晟亲自吹响了进攻的号角,刚刚出现混乱的左军,立刻稳住了阵脚,俨如一片横扫大陆的龙卷风,凌厉无比地向汴滑弓兵席卷而去。
三十步的距离对别的骑兵或许还有片刻时间,但对拥有天下最优秀战马的安西军却是一眨眼的时间,弓兵们这才发现安西军的速度异乎寻常的快,很多人都惊恐得大喊起来,许叔翼吓得脸色惨白,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一个愚蠢无比的错误,弓步撤退来不及了。
左翼的两千五百余骑兵俨如最猛烈的暴风骤雨,刹那间冲进了弓兵阵,横刀劈出、人头斜飞,长矛刺出,穿心而过,霎时间尸横遍地,血流成河,安西军摧枯拉朽般的残酷杀戮,将弓兵吓得四散奔逃,而此时,安西军右翼也杀到了,他们和左翼军俨如两把尖刀,一左一右,将弓兵绞杀得血流成河。
许叔翼惊得目瞪口呆,也忘记了下令骑兵出击,就在这时,汴滑军的部分骑兵队却主动出击了,没有接到军令,只见余聚渊一马当先,率领两千骑兵向安西左翼迎战而去,余聚渊心中比谁都着急,弓兵队的失利必将对整个战役造成严重冲击,尤其夜战,他看得出安西骑兵非常适应夜战,在夜战上必然是经过千锤百炼,而他们的军队人数虽多,却基本上没有夜战的经验,一个极强的战斗力和极为丰富地夜战能力便足以抵消他们的军队优势。
如果再不遏制住安西军势如破竹的气势,他们这一战必将惨败无疑,尽管余聚渊知道许叔翼事后不会放过他,但为了保全弟兄们的生命,他也只好豁出去了。
余聚渊舞动着长矛,大吼着率领两千骑兵敌住了安西军的左翼骑兵,这时其他骑兵队的将领才如梦方醒,也不再等候鼓声军令,下令各自的军队冲上去敌住了安西军骑兵。
六千骑兵对六千骑兵,黄尘滚滚,夜色惨淡,只见人影晃动,战马如走马灯一般疾转,喊杀声震天.....
许叔翼目光阴冷地盯着余聚渊,他紧紧捏住剑柄,目光中充满了杀机。
在数百步外,李晟手握横刀,注视着前方的鏖战,清冷的月光照在他脸上,使他大理石一般坚硬的脸颊上笼罩了一层淡淡的清辉,这种清辉更显示出他眼中的冷酷和无情。
在他身后,四千骑兵列成了方阵,队伍整齐划一,李晟有着丰富的作战经验,他在冲击过程中发现了敌军的阵势,弓兵、骑兵、枪兵依次排列,他临机改变作战策略,停住了四千中军骑兵的冲击,这四千骑兵他要用来对付敌人的近两万枪兵。
此时,李晟锐利的目光已经看出了敌军的弱点,那就是指挥不力,敌人弓兵混乱不堪,就在于他们调度出了问题,而他们的骑兵竟然没有军令便出击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对方存在着两个指挥。
李晟的目光眯成了一条缝,他很想知道到底是谁在和许叔翼作对,但战场上尘土飞扬,只看见一片黑影在鏖战,看不出究竟,这时,他眼珠一转,计上心头,悄悄吩咐了一名将领,将领趁夜色掩护,悄悄地带领一千人离开了。
李晟忽然下令道:“传我的命令,左右翼骑兵撤退!”
‘呜---呜!’
撤军的号角声吹响了,左右翼骑兵立刻转换成撤退作战,边打边撤,俨如海浪退潮,霎时间,便撤退得干干净净,许叔翼见状大喜,他立刻下令道:“全军追击,彻底击溃安西军!”
余聚渊却急得大吼,“不准追击!不准追击!”
他看得很清楚,安西军根本不是败退,他们明明占据上风,却突然撤走,这里面肯定有问题,而且对方还有一支四千骑兵没有投入,这怎么可能是败退,尽管余聚渊也不明白对方为何撤下去,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追之必败,如果追赶,他们的骑兵和步兵就会分开,会被对方分割歼灭。
余聚渊率领骑兵和安西军鏖战,已经在军中建立了威信,相反,许叔翼命弓兵不撤退,使弓兵损失惨重,几近全军覆没,骑兵将领们都心中明白,安西军是占据了上风才撤走,如此,怎么能追赶。
进军追击的鼓声在一遍遍敲响,但骑兵队却一个人都没有动,全部都听从了余聚渊的指挥。
这时,余聚渊忽然发现,在正在撤退的安西军以西的三里之外又来了一支骑兵队,旌旗招展,似乎有数千人之多。
他心中一惊,立刻意识到,这安西军的援军到了,这一万安西军已经让他们不敌,现在再来援军,他们将必败无疑。
余聚渊心中焦急,他调转马头,奔到许叔翼面前,拱手急道:“使君,敌军援军已到,我们再不撤军,必将大败!”
许叔翼此时已经恨他入骨,心中恨不得一口将他吞了,现在又听他让自己撤军,这使许叔翼终于找到了机会,他向两边亲兵施了一个眼色,数十名亲兵一拥而上,将余聚渊从马上拉下,按到在地。
许叔翼指着他大骂道:“恶贼竟敢动摇我军心,来人,给我斩了!”
“使君,你不能杀我!”
余聚渊拼命挣扎,但他哪里挣得过几十人的手,几十人按住他,两人揪住他的头发向前扯,露出脖子,他没有亲兵救助,只听一声惨叫,余聚渊的人头被一刀剁掉。
汴滑军中一片安静,数千人眼睁睁地看着余聚渊被杀,许多人都目不忍睹,扭头过去。
许叔翼心中愤怒依然难以平熄,他恨声下令道:“用他人头做鼓槌,给我擂鼓出击!”
“咚!咚!咚!”令人心悸的鼓声再度敲响,这一次没有了余聚渊的阻拦,军令开始变得比山还重,骑兵们万分无奈,只得一声呐喊,催动战马,向安西军衔尾追去,后面的枪兵也跟着追赶了,但他们是步兵,速度远远赶不上骑兵,片刻之后,两军被拉开了五六里路之遥。
这时,安西军停住了撤军,李晟一马当先,面带冷笑地注视着追来的骑兵,他知道,应该是会打仗的那个人被干掉了。
“全军准备!再一次冲击。”
他抽出战刀,高高举起,厉声高喊道:“让尝一尝安西军的骑兵!杀!”
“杀!”
安西骑兵再一次发动了,这一次,他们不再有半分犹豫,沛然的杀气冲天而起,一万骑兵如排山倒海之势,向被惊呆了的五千敌骑凌厉杀去。
......
发生在庆平元年九月的一场夜战,李晟率一万骑兵大败许叔翼三万汴滑军,三万军队被斩杀大半,一万八千人被斩首,降卒近一万,许叔翼率不到两千余人拼死逃回了滑州,而安西军的伤亡不足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