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李满囤拉着李贵林的衣衫着急道:“贵林,你有什么主意就赶紧说出来,你看这媒婆都来了!”
李贵林被李满囤儿缠得没法,只得说道:“行行行,满囤叔,你先松手!主意我可以告诉你,但这事我觉得你还是要三思而后行,毕竟错过这个村可能就没这个店了!”
“哎呀,贵林,快说主意吧!”李满囤急道:“这事儿被红枣早知道了,我才真要后悔!”
“咳,满囤叔,”李桂林清了清嗓子然后说道:“其实主意很简单。你就直接跟谢家说,红枣年岁大了还没有裹脚——他们官宦人家娶媳妇都要看脚。谢家听说这件事十之八九会主动退亲,如此一来你也不算得罪他家!”
李满囤一听心就定了,当即夸赞道:“贵林,果然还是你的脑子好使!行了,我不跟你多说了,我先去见媒婆去!”
丢下李贵林的衣衫,李满囤转身想走,不想却被李贵林反手拉住。
“满囤叔,”李贵林问道:“你不会是打算在门口就把媒婆给拦住,然后把人给赶走吧?”
“嗯?”李满囤露出疑惑的神情,想见得就是打算这么干的。
“唉,”李贵林无法,只得劝道:“满囤叔,不管这事成不成,媒婆都是不能得罪。”
“你当把她请进来,茶水点心地招待,然后再委婉的跟她说不行——不然,她出去随便地和人评说红枣,可如何是好?”
李贵林说得在理,李满囤立即就虚心地接受了意见。
“陆虎,”李满囤吩咐道:“你去主院告诉小姐备些茶水点心来!”
红枣闻言悄悄地退回了主院。
门堂内站一刻,红枣看到陆虎匆匆地跑上石桥,方才又从院门出来做出偶遇的样子,把装着茶水点心的篮子给了陆虎。
站在院门口,红枣看陆虎的身影转过了客堂,方才又悄悄地跟了上去。
李满囤走后,李贵林单独留在客堂。他看到陆虎提着篮子进屋后便准备给他倒茶,赶紧摆手拒绝。
“不用给我倒茶,陆虎。”李贵林说道:“这媒婆来了,我再待在这屋不大合适。所以我倒是先去屋后避避才好!”
陆虎刚看到李满囤还在李贵林讨退婚的主意,故而也就没阻拦李贵林出屋。
走出客堂,李贵林刚转过墙角,不想就与墙后鬼祟探头的红枣撞了一个满怀。
两下里突然相遇,相互间都很唬了一跳。不过红枣反应快,当即便拿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成功阻止了李贵林的问话。
“贵林哥,”红枣轻声道:“谢谢你!”
红枣是真心感激今日李贵林的好心提醒,不然等媒婆来后,她家还真不知会是怎样的鸡飞狗跳。
闻言李贵林便明白:红枣全知道了!
“这个,红枣,”李贵林尴尬劝道:“这事儿,你也别太责怪你爹。”
“他也不是故意的!”
红枣笑笑没有接话——这一次,算她运气好,有李贵林帮着出主意。但红枣不能保证自己每次都能有这样的运气,所以,她必须得让她爹长些记性。
红枣明明笑得和往日一样温和无害,但李贵林还是从红枣坚持的沉默中读出了拒绝意味。
“红枣,”李贵林还待再劝,不想却被红枣出言打断。
“贵林哥,”红枣轻声问道:“你今早过来我家,族长知道吗?”
李贵林……
红枣仔细审视李贵林的表情,然后轻轻笑道:“贵林哥,你真是一个好人!”
被发好人卡的李贵林……
李贵林不敢再劝,他直觉红枣啥都知道——她不只知道她爹醉酒给她订婚的事,而且还由此推想到了他爹的乐见其成。
红枣年岁虽小,李贵林想:但这心思却不是一般的通透成稳——比如寻常女孩儿若是听到被爹醉酒后许婚的事,不是都该自艾自怜哭成一个泪人嘛?而待听说夫家是谢家那样的人家,又立转欣喜若狂吗?
偏红枣就能镇定地和他站在一处,似看别人事情一样地冷眼旁观事件后续不说,还能联想到他爹可能有的态度——这一份心性,可哪里是个寻常孩子所能有的?就是一般的大人,也没她这份淡定。
比如他爹、二爷爷、三爷爷,都那么大岁数了,这几天还不是为这桩婚事焦虑得寝食难安?即便是他,在刚听说谢尚温文尔雅,并无残疾,不也以为这是桩极好的婚事吗?
所以,李贵林突然想到一种可能——其实,谢大爷看重的就是红枣的这份荣辱不惊的心性吧?
如此再关联上谢大爷当时击掌前借醉说的那些话,李贵林瞬间豁然开朗——谢大爷这是取中了红枣的聪慧,所以不顾两家门第间的差距,上赶着要娶红枣进门按宗妇教养呢!
“红枣,”李贵林禁不住问道:“你知道谢家吗?”
红枣听出了李贵林话中的试探意味,想了想然后低声却坚定地说道:“我不裹脚!”
李贵林默。
客堂后墙立了好一会儿,红枣方才看到她爹李满囤陪着一个穿红挂绿头插大红绒花的老妇走了过来。
初始单看穿着打扮,红枣以为来人就是高庄村里的祝媒婆,但待人走近,红枣看清对方的脸后方才知道不是祝媒婆——来人比祝媒婆富态年轻,红枣听到她爹招呼对方进屋时称呼她为“洪媒婆”。
雉水城里有好几个媒婆,洪媒婆只是其中一个,且还不是最出名的那一个。但架不住她属相好啊,几个媒婆中独她属龙——和谢尚和红枣的猴鼠属相,三合!
洪媒婆真是做梦也没想到这谢家大房大少爷的婚事有天会莫名着落在自己头上,故而自昨晚被人领进谢府见过传说中的谢大爷和谢大奶奶,然后又得了两匹红绿绸子和两锭银子家去后,洪媒婆房屋炕桌上的油灯就整亮了一夜——洪媒婆搁炕上躺不了一会儿就要坐起来翻腾两匹绸子和两锭银子细看,然后欢喜——感觉自己成为雉水城第一媒婆,指日可待!
这现实比做梦还美,洪媒婆以实际行动表示:她现很不用睡觉!
今早城门一开,洪媒婆就寻了相熟的车把式载她往李满囤家来了!
客堂坐下,洪媒婆不过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便一反常态地抢先开了言。
“恭喜李老爷,贺喜李老爷,”放下茶碗洪媒婆笑逐颜开地和李满囤笑道:“大喜啊!”
李满囤也附和笑道:“怪不得早起就听到喜鹊叫,原来这好事是应在洪媒婆身上!”
洪媒婆为李满囤捧得得意,高兴说道:“我来可不就是好事儿?李老爷,你和东城的谢大爷是好朋友,他家的家私不用我说,您也知道那绝对是咱雉水城的头一份儿,没人敢比!”
“所以我今儿就只说他家的公子。谢大爷偌大家私,膝下却至今只一位公子。谢公子今年十一岁,人样子,李老爷您一定也见过,那长得可真是跟玉娃娃似的没得挑。”
“谢家书香门第,子孙个个都读书识字,而谢大爷这位公子,作为谢家的长房嫡孙,自幼更是就教养在谢老太爷身边,所以这学问品行,不用说,一准都是好的……”
虽然洪媒婆认为李满囤不会拒绝谢家的婚事——只要她一提,对方一准地就得应。
但她自己却激动于这件大喜事而无法自拔,所以当下便使出浑身解数把谢尚往死里夸,直夸得那谢尚天上少有地上无——恨不能她来替了红枣出嫁!
听着屋内洪媒婆的天花乱坠一样的夸奖,李贵林注视着红枣平静无波的面庞,禁不住再一次的悄声问道:“红枣,你真……”
红枣侧脸打断李贵林的话,再一次坚定说道:“贵林哥,我真不裹脚!”
李贵林……
直说得口干舌燥嗓子眼冒烟后,洪媒婆方停下对谢尚的夸奖,端起茶杯喝了半碗茶,然后开始夸红枣。
“李老爷,”洪媒婆说道:“谢大爷和您是通家之好,素知您家小姐生得是花容月貌赛似那月里嫦娥,荆钗布裙难掩那天姿国色……”
洪媒婆就一市井妇人。她平素与人说媒时夸男方原就只有家财万贯、使奴唤俾、吃喝不愁几个词来回倒腾,夸女方则是花容月貌、国色天香、赛西施、羞嫦娥等城隍庙戏台听来的唱词。
先前夸谢家时这洪媒婆因为自身就住城里,平素听多了谢家的传闻轶事,且昨晚又思了一夜,故而遣词造句还算得当。
但现在轮到夸红枣了,这洪媒婆一下子便就显了原形——她每日里走街串巷,先前虽曾听说过李满囤,知道他去岁突然发了笔横财成了地主,也知他当时还没儿子,膝下只一个女儿,但对于李满囤这个女儿的其他却是一无所知——城里这许多适龄女孩儿的婚事她都关心不过来,又哪里会留意一个乡下土财主家还未长成的小丫头。
所以当下洪媒婆就只能惯常的死吹红枣生得好,把西子貂蝉昭君贵妃轮篇地往红枣身上套——不想这一招歪打正着却挠到了李满囤这个女儿吹的痒处。
这李满囤原就觉得这天下女子除了年画上的四大美人外再无人能比他家红枣生的好。现他听得洪媒婆不要钱地夸红枣的美貌压西施赛貂蝉不觉就想起红枣炕头挂的《四大美人》条幅还是他给买的,当即便就有些飘飘然——李满囤觉得自己特会养女儿,简直不能更棒!
“哈哈,洪媒婆,”李满囤大笑道:“你这话说得太对了,我这闺女可不就是花容月貌长得好嘛!”
洪媒婆……
洪媒婆说媒几十年还是生平第一次见识到女方家人大言不惭地夸口自家姑娘的容貌——一般人这时候不是都该委婉表示媒婆您过奖了,其实我家姑娘人美心更美,以方便她转言夸赞姑娘品格吗?
难不成,洪媒婆禁不住搁心里打鼓:这李满囤家的闺女真是个国色天香,人间罕有?
所以才叫谢家大爷连门第都不顾了,要赶紧地给儿子娶回家去?
红枣一向知道她爹李满囤好大喜功、乱用成语——家常也没少说她花容月貌,但却没想到他尽然当着人,还是媒人,也能这么说,一时间真是又气又笑——气媒婆一张嘴骗死人不偿命,笑她爹无知无畏,啥都敢吹!
李贵林闻言也不禁看向红枣,心说红枣真长得这么好吗,他先前咋没看出来?
看到李贵林怀疑地目光,红枣不觉有些羞恼——她还记得前天谢大爷戳她心窝子说她黑呢!
“呸!”红枣啐了一口,然后和李贵林道:“贵林哥,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洪媒婆为了点媒人钱,竟是什么都敢瞎掰!”
“我爹就更别提了,这原就是敝帚自珍的性子,自家的一根草都是好的!”
李贵林……
再一次地,李贵林禁不住对红枣刮目相看——世间女子,无论年岁,可有不爱听人夸赞自己容貌的?
即便明知是谎话,也都愿意当真话来听。
偏红枣却能荣辱不惊地听着,然后一针见血地指出媒婆夸她为的是钱,她爹夸她是爱。”
不怪,李贵林再一次感叹:红枣能被谢家大爷看中——自古娶妻娶德,红枣这份品性已盖过一切门第,怕是将来大选之年能被选进宫陪王伴驾都是有的!
为防后宫干政,这大庆朝皇帝的后宫多由内监从民间选送。
自古媒婆三板斧——夸男夸女夸亲事。
和李满囤老爷一起吹捧好红枣的美貌之后,洪媒婆终于言归正传说到结亲正事。
“李老爷,”洪媒婆言道:“您看您跟谢大爷交情匪浅,您两家的孩子,一个男才,一个女貌,简直是天造地设的姻缘。所以,今儿谢大爷就让我来做这个媒人,给您两家把这亲事给定了。往后您两家可就是儿女亲家了!”
闻言,李满囤脸上的笑意凝住——刚听洪媒婆说了那许多谢家的好处,现李满囤心里也不禁有了一些动摇。
这雉水城确是没有人家再能比过谢家了!
而谢尚那孩子,他也见过,确是长得比他先前见过的一切孩子都好,确也是红枣良配——他怕是往后也不会再遇到比谢尚更俊秀的男孩子了!
但赶现在就把红枣许出去给人家做小媳妇——李满囤却是怯了,他要咋样和红枣开这个口啊?
犹豫再三,李满囤终还是狠心说道:“洪媒婆,如你所说,谢家和谢尚都无可挑剔,而我闺女也是花容月貌,一等的人才。但有一样,”李满囤咬牙道:“我闺女已裹了裹脚的年岁,却还没有裹脚。”
“我听说这城里人说亲都说先看脚。我们庄户人虽不讲究这个,但我承蒙谢大爷错爱,却是不敢掩着此事不说。”
以为此事水到渠成的洪媒婆……
虽然事情地发展着实有些出乎意料,但对于李满囤的坦言,洪媒婆还是极为承情——不然真等花轿进门客人闹腾来看新娘子的脚时才揭开此事,那她的名声全毁了不算,即便是谢大奶奶也要抱怨她办事不周。
心念转过,洪媒婆立刻收起心中的失望,和李满囤说道:“李老爷,您是实在人,您现既然跟我交了底,那我也不瞒你——这事儿我做不了主!”
“先前我来时,谢大爷、谢大奶奶都没提过这个茬。所以,我现得回去问问他们的主意,然后再来跟您议亲!”
洪媒婆走了,李满囤跟着相送。红枣也跟李贵林说道:“贵林哥,那我也家去了。”
“这事儿,我爹既然想瞒着我,那你就当我不知道吧!”
“红枣,”李贵林再一次问道:“如果,我说如果,谢家不在意你裹不裹脚,你会去吗?”
李贵林的话有些出乎红枣的意料,她禁不住问道:“会不在意吗?”
“可能吧,”李贵林不太确定地说道:“我听城里人说过宫里内监来民间选秀,有时也会遴选不裹脚的女子!”
红枣……
所以,这世还有皇帝民间选秀的事,红枣心想:贵林这话的信息量可有点大啊!
红枣歪头想了想,然后说道:“那就到时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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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来不及打脸了,明天一定打,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