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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个茶水铺子(九月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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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听谢子安提及族谱,谢尚不自觉地收了脸上的笑意。他抬起头看向对面的谢子安。

  四目相对间,谢尚瞬间恍然:他媳妇红枣名字一天不上族谱,便就还算不得真正的谢家人。

  风俗里一般人家会在娶亲后的清明、中元、冬至或者除夕这四时祭祀时候修族谱添加上新娘名字——照一般规矩,他媳妇红枣的名字当在今年冬至记上谢氏族谱。

  乡试最早九月二十二日发榜。他爹此番若能中举,家来开祠堂也必是十月中下——离冬至不到半月。

  这和按规矩给红枣族谱上名时间其实没差。

  没差,却还偏做此问,谢尚禁不住暗想:他爹还真是一心替他打算啊!

  不过,他生为人子,又岂能因为一己之私而让他爹食言而肥呢?

  谢尚垂下眼睛委婉言道:“爹,您既有此想,想必也是挺满意您儿媳妇的吧!”

  谢子安默然没出声。

  俗话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先谢子安看红枣面相富贵,便一心为儿子求娶。但等真给儿子娶到了红枣,谢子安却又不免患得患失——他奶也是罕有的富贵命,不打折扣的二品诰命夫人,但实际里他奶跟他爷,却是半世怨偶。

  谢子安心疼儿子,他希望谢尚将来琴瑟和鸣,所以这事到临头,谢子安便又想着事缓则圆,有心想拖上一拖,再看看儿子和红枣的相处。

  借口他都想好了——两个孩子都还小,等几年圆了房再上族谱也来的及。

  但可惜,儿子似乎不领情。

  眼见谢子安不说话,谢尚鼓起勇气道:“爹,我知道您的担心。但君子重然诺,我既已决定娶她,便就没再想过其他!”

  “嗤——”谢子安为谢尚的话气笑了,难不成他愿意失信于人?

  “是!”谢子安没好气回道:“就你君子!”

  谢尚无奈:“爹——”

  “罢了!”谢子安摇手阻止:“古人云:‘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与儿孙作远忧’。”

  “尚儿,你既有自己的主意,便就依你的主意来吧!”

  “只盼你二十年后,还记得你自己今儿跟我说的这句‘君子重然诺’!”

  儿子还小,谢子安暗想:还不解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的厉害。他现说再多也是白搭,倒是先全了他当下的这份少年慕艾罢了。

  横竖车到山前必有路,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才二十年?”谢尚初生牛犊不怕虎,不满批驳道:“爹,这俗话说‘少年夫妻老来伴’。我和我媳妇一辈子哪能只有二十年?起码得有个七八十年才是!”

  “七八十年?”谢子安禁不住哑然失笑:“你这想法可真是够长久的!”

  “行!那我就等着看你的‘天长地久’了!”

  闻言谢尚脸红了——天长地久这个词,经他爹嘴里说出来咋就这么奇怪呢?

  早在去给云氏试菜之前,红枣就已经吩咐厨房人准备了砂锅菜的食材以便云氏瞧看。

  故而当下云氏进厨房后便发现厨房色色周全,应有尽有——除了刚刚试吃的六样菜色外,竟然还有八宝饭、银耳羹、乌鸡汤、海参煲等许多家常菜色。

  基本上,红枣把家常菜里费火的焖烧菜都拿砂锅给山寨了!

  无论云氏还是谢福都是少有的聪明人。他两个到厨房一圈转过,瞬间便就明了了这焖烧砂锅菜的关键——说到底还就是万变不离其宗的“大火烧开,小火煨熟”罢了。

  谢福不只人聪明,而且实干。他看明白了道理,随即便就挽袖子亲身试做。

  红枣没想到谢福还有这手,一时间颇为惊异,而张乙则在一旁看得眼热,心说余庄头没唬他,福管家确是会做菜,瞧他这八宝饭饭面摆的,可真好看啊!

  云氏跟谢子安一般信任谢福。她眼见谢福眨眼间便收拾整理好了八个砂锅菜,放进铜锅里焖烧,便就把厨房的事务都交给了谢福,自带了红枣回房——男人明天就要出门,且一去就是月余,她心中不舍得厉害,能回去多看两眼都是好的。

  所以,先前说好的红枣去厨房指点砂锅菜,实际里只是红枣到厨房的一趟游而已。

  一夜无话。早起,红枣和谢尚去上房吃早饭,结果看到早饭桌上一桌的大小砂锅——谢福这个勤快人把红枣昨儿准备的食材全给做了一遍。

  红枣……

  谢子安、谢尚父子两个倒是见猎心喜,挑挑捡捡地吃了,然后又商量着拣出合意的指定做了今明两天的路菜。

  饭后谢子安云氏谢尚红枣去五福院给老太爷请安和辞行,而谢福则留在厨房准备谢子安路上的食材。

  五福院二门外送谢子安登车出门后,谢尚留下来陪老太爷说话,而红枣则和往常一样跟云氏回到明霞院后处理家务。

  明霞院西厢房堂屋坐定,云氏放着回事的管家媳妇们不管,先传了管厨房的郝升媳妇来问了刚谢福的准备。

  耳听说谢福带了足足有十二个,能开一桌席面的砂锅铜锅饭捂子家什上路,云氏方才算是放了心。

  因为早起送别耽误了时间,故而等家务理好,便已近午饭。

  听说厨房人来送午饭,云氏笑道:“尚儿媳妇,尚儿现在老太爷跟前说话,你今儿这午饭便就留在我这里用吧!”

  “咱们说说话,倒也热闹!”

  这还云氏头回开口留红枣午饭,红枣闻言赶紧答应,心里却忍不住好笑——只公公出了门,她婆婆才开口留饭。她婆婆当她灯泡的心思,要不要这么明显?

  午饭有两份焖烧的腊肉饭和砂锅鱼头汤。云氏打开铜锅看过后,便把其中一份使人送去五福院给老太爷和谢尚午饭添菜。

  红枣一旁见到不觉奇怪——这饭和汤不只昨晚有,且今儿早饭也有,怎么午饭还接着给谢尚送?

  这饭,这汤,真有这么好吃吗?能让谢尚连吃三顿都不腻?

  似是看出红枣的疑惑,云氏解释道:“尚儿媳妇,大爷出门,老太爷少不得心里惦念。现咱们把这大爷路上吃的饭菜送去给老太爷尝尝,好叫他老人家知道大爷在外面也是饭食周全,让他老人家放心!”

  原来是孝敬老太爷的!闻言红枣真是叹为观止,心说她婆婆可真不是一般的体贴孝顺啊!

  看云氏饭桌前坐定,红枣刚帮着递了一块热毛巾,便听云氏道:“尚儿媳妇,现没外人,咱们便别讲这些虚礼,你且坐下来吃饭吧!”

  眼见红枣答应坐下,云氏方舀了一勺腊肉饭送到嘴边——云氏也好奇男人和儿子喜食的这砂锅饭到底是个什么味?

  只她性格传统,昨天晚饭和今日早饭都优先丈夫儿子先吃,故而直等到现在才有机会亲尝。

  一口饭入口,感受到舌尖的腊味特有的咸香,云氏不自觉地点头,心说这饭好,油水足,做路粮抵饿,如此再加上甜味的八宝饭,她倒是真不必担心大男人在外腻甜,抱怨口中无味了!

  红枣看着一向饮食清淡的云氏一勺接一勺的吃腊肉饭,不觉眨眼——看来她婆婆做这腊肉饭,红枣暗想:除了孝敬老太爷,怕是还有一层睹物思人的意思!

  只不知今儿晚饭,她婆婆会不会给安排些焖烧盐焗鹌鹑来思念公公——早起她只看谢尚吃盐焗,便就要给馋死了!

  饭后云氏午睡,红枣回到自己卧房。

  坐炕上喝一碗蜂蜜柚子茶,红枣摩挲一会儿胸口挂着的五儿玉佩,然后便就让碧苔叫来了张乙、陆虎、田树林、田谷雨、程小喜和程小乐等六个陪嫁小厮。

  这是红枣自嫁进谢家以来第一回召集自己的全部人马。她坐在炕上冷眼瞧看六个小厮低头垂首鱼贯进屋,再一次核实自己心里的计划。

  端着茶杯,红枣问:“张乙,现梓庄和青庄的秋收如何了?”

  张乙:“回少奶奶的话,两个庄子的水稻在重阳那天便已割好,现正抢收玉米!”

  “估计还得十天才能收好!”

  “然后还要收棉花和红薯。”

  “秋租最快也得过了十月十五才能算清!”

  红枣点点头,然后方才说道:“秋收过后眼见便就是冬。冬日农闲,地里无事。咱们青庄和梓庄两个庄子那么多人闲着也是可惜。所以我琢磨着是不是找些生计进项做做,给他们贴补贴补——不说一定能跟我爹庄子里的人一样都过上好日子,但寒冬腊月杀头年猪过个好年也是好的!”

  前世经验告诉红枣,一个合格的领导者得善于给手下描绘愿景以提升士气和他们的主观能动力,即俗话说的会“画饼”。

  但作为一个理性的工科生,红枣在自身没一点生意经验的情况下又不愿随便给人空口许愿——夸夸其谈,可不是她的审美。

  如此两项权衡,红枣思虑许久方才许了这么一个过年吃肉的小愿景。

  但饶是如此,已足以让屋里所有人目露希望,只碍于上房规矩所在,不好欢呼雀跃罢了。

  自从见识过桂庄庄仆们的石头砖瓦房后,青庄梓庄两个庄子的人做梦都在想开粮店做生意,养羊卖羊奶,挣大钱过好日子。但奈何红枣一直迟迟不发话,甚至连八爪鳌都不许他们卖,庄仆们心里眼里早都急出了火——谁不想过好日子呀?

  特别是在看到了榜样之后!

  故此两个庄头田惠利和程名红每每见到张乙、陆虎等人都没少打听红枣做生意的事。

  张乙的人生梦想就是做大掌柜,他也巴不得红枣赶紧地派他生意。

  不过,张乙等人在自打跟着红枣进了谢家后,半个月来也是忙忙碌碌,一刻不停——只红枣随口布下的登礼帐入库这一件事,就够他们这群半文盲分身乏术了。

  幸而有显荣振理他们给帮忙,方才算是囫囵了差事。

  但差事交了并不代表事情就完了——显荣振理能帮他们一次,两次,难不成还能帮他们一辈子?

  所以,最终还是得自己学,自己练,自己能会!

  不然,不必少奶奶开口,他们自己都觉得没脸。

  作为下人他们尚且如此,而他们的主子红枣的处境却比他们更难——只看显荣振理的才干就知道他们这位姑爷不是好相遇的,而他们小姐新妇进门,为了能站稳脚跟,半个月来认菊花、背花诗、做蜂蜜柚子茶、做焖烧饭——每一样都劳心劳力,突破想象,方才能赢得公婆丈夫夸奖。

  这也就是他们小姐能干,不然换成他们中的任一个,那真是一样都扛不住。

  他们不能替小姐分忧已是不该,六个人均如此想:如何能再给小姐添乱?

  九月秋收,六个小厮日常跑庄子见田程两个庄头,每听问到生意,虽也知道焦心,但回来后对红枣却只字不提。

  心急吃不了热锅粥。几个人眼见红枣如此能干,心知跟着她过好日子是迟早的事,而他们的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提升个人能力,不然小姐真下派了任务,完不成,可是不好?

  几个人都没想到红枣会在现在叫他们来商议做生意的事,当下惊喜过后,不免又生隐忧——忧心自己德不配位,误了红枣的生意。

  红枣看几个人即便神情激动,却都低头垂手没有大的失态,心里也是点头。

  这谢尚的小厮显荣确是不错,红枣心说:不过半月时间便就把这六个半大庄户小子教好了规矩,收拾得都颇有人样了!

  “这生意的事,”红枣接着言道:“其实是我为大爷出门才临时得的一个主意。”

  “所以,这生意到底怎么做,能不能做,还是两说。如此,你们听后也都用心想想这生意要怎么做?”

  个人英雄主义虽然舒爽,但容易沦为保姆。红枣懒人,即便心里有一万个主意,也绝不肯万事全包,圈养懒人——赚来的钱又不全是她一个人花!

  何况她现不差钱,肯出赚钱主意已是日行一善,如何能在把事情全揽在自己身上?

  俗话说“自助者天助”,她现给两个庄子人机会,但能否抓住,就看他们自己了!

  她有闲还得给谢尚接着做裤子呢!

  谢尚腿长,那裤子缝有得好缝了。

  “你们去我娘家经过大刘庄时都应该见过大刘庄家家开铺,其中一个没成本的普通茶水摊,一年也能多收入好几吊钱——即便以涨价后的砖瓦价钱算,也够盖三五间瓦房了!”

  闻言程树林几人的呼吸立重了三分,传到红枣耳朵里特好分辨。

  红枣笑笑:“所以我的想法是在两个庄子的围墙外靠官道处先各开个茶水铺子。”

  “虽然青庄梓庄两个庄子的地理位置不及大刘村近码头有天然优势,但是官道所在,日常商队车马也有不少,且周围还有村庄,每日里进城的村民们也有许多。如此便都是客流。”

  “这天眼见就冷了。但等到冬至一过,雪这么一下,这寒冬腊月不得不出门的人谁不想路边有个暖和歇脚的地方?”

  “所以咱们这个茶水铺子还可以兼卖些吃食,甚至可以直接卖半成品的焖烧菜,让商队的人带路上吃”

  “似大刘村靠码头虽然好,但船上地方大,可烧可炖不说,炭火都能随便使,商队不一定愿意花钱买焖烧菜。但陆路就不一样了,大部分车马碍于车厢大小都只一个小茶炉,且炭火也不能多带,所以若得一个烧饭省火的主意,没准倒是个商机!”

  “再还有腊月里闲人多,为防今年元宵城隍庙的祸事,官府少不了管制进城的车马,而偏那时却正是家家进城办年货的时候。”

  “所以,”说到这儿,红枣停顿了一下方才说道:“咱们庄子外若能提供暖棚给这些进城的车马暂存歇脚,给进城买年货的人提供方便便宜的进城短途接驳骡车,甚至直接出售他们需要的大件年货,免了他们的搬运,怕是都能挣钱……”

  听开头只是一个茶水生意,但随着红枣的抽丝剥茧,徐徐道来,几个人越听便越觉得这生意包罗万象——茶水、饮食、年货、车马都有,这要是搞好了还不就是个市集啊!

  想象着无论是青庄还是梓庄,庄子石头院墙外那片临近官道的好几百米空地,所有人的眼睛登时变得雪亮——这生意要是做出来,可不都赶上雉水城一整条街了?

  “我现能想的就只这么多!”红枣最后言道:“后续具体怎么做就要靠你们几个了!”

  “树林,谷雨,”红枣吩咐:“你们出身梓庄,这梓庄的生意就你们来操持,晓喜晓乐,你两个青庄。”

  “张乙陆虎你两个居中总揽,帮他们两边互通有无。我有事也只问你们两个。”

  分派好人手,红枣又道:“做饮食最要紧的是洁净。所以,你们在开铺子前先画一张庄子外围图来,记得标好牲口棚、茶水饮食铺的位置,不要让牲口棚的味道影响了饮食铺子的生意。”

  “当然,如果饮食生意做得好,那么铺子里打口好井势在必行。不过今年来不及了,那便只能等明年再说了。”

  “但你们有心,现就能预留出合适的地方来也是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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