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人诗曰:“十二度圆皆好看,其中圆极是中秋”。中秋月最圆,也是谢家近年来少有的人团圆。当晚谢老太爷一反平日里日落而歇的习性搁五福院摆赏月晚宴。
十三房人一个不落都来了。
当着满堂儿孙,谢老太爷举杯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月到中秋分外明。今年咱们家喜事连连,孩子里中了功名的不少,尚儿更是连中六元,再几天就进京赴任,前途无量。子安升了一省学政,宏图大展。我虽老朽,但看到子安尚儿的出息,心畅意顺——今儿中秋,人圆月圆,来,都为今儿的团圆喝一杯。”
作为长辈,谢老太爷自是盼儿孙出息。但真当最宠爱的大孙子重孙子都有了前程,往后得几年再见,老太爷不免不舍,便再不肯错过今儿难得的团聚。
谢子安眼见老太爷一连喝了三杯,亲手给老太爷斟了一杯蜜水,轻笑道:“爷爷,我知道您今儿高兴,但您上了年岁喝酒还是得悠着点。再坐一会子,我陪您回去歇着吧。”
谢老太爷不愿意:“你让我今儿高兴高兴。”
谢子安不为所动:“爷爷,您今后还能更高兴!”
谢知道帮腔道:“是啊,爹,但等下回尚儿家来,带了儿子,您一准更高兴。”
闻言老太爷笑了,和谢尚道:“尚儿听到没?下回家来得带着儿子!”
谢尚笑:“一定!”
谢奕听说将有小侄子,半懂不懂地跟着笑——他哥嫂生的好看,小侄子也一准也比其他侄子好看!
谢子平则觉得无奈——分家了,他爹变得跟他爷一样偏心大房了!
宴后回屋,红枣泡了柚子茶给谢尚。谢尚喝了两口后便放下了。
“放心,”谢尚告诉媳妇:“今儿我没喝几口。”
孙思邈云:“醉饱莫行房,五脏皆翻复,□□艾慢烧,身争独自宿。”
花好月圆的日子,谢尚想跟媳妇亲热,酒席上喝得特别自制。
红枣不知究竟。不过想着醉酒伤身,谢尚不贪杯是好事,不觉笑道:“那可要再消消食?”
“也不必!”谢尚起身拥住红枣道:“你陪我早点歇下就好!”
……
定了八月十九出发。中秋一过,红枣立就为准备路粮忙碌起来。
牛乳糖、肉松、芝麻糊、松子膏、核桃酥、方便面、粽子都要现做,腊肉、火腿、风鸡、咸鱼、腌蛋、醉蟹、虾酱、酱菜、生姜、以及油盐酱醋都要装车。
八月的天不冷不热,赶路正好,但却不方便新鲜食材的存储,只能带些耐存耐放的精加工和腌制食物。
眨眼就到了出发的日子。一早红枣梳妆便有意识地只挽了发,戴了顶细巧的足金菊花冠,没有额外的珠钏绒花,以方便出行。衣裙也换穿了不抢眼的深蓝黛紫。
早饭后,红枣看着厨房把红烧肉、鱼头汤、荷叶鸡、糯米鸭等午饭菜装进焖烧锅交给振理后,红枣方同谢尚去明霞院与谢子安、云氏请安。
谢子安临行赠言道:“尚儿,关于你在翰林院的差事,我能嘱咐的都已嘱咐过了,现也没啥好再讲的。”
“今儿我就提一条,圣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太爷爷和爷爷年岁大了,现就盼着你生儿子。你下次回乡,得如你爷爷昨儿所言得抱了儿子来!”
谢尚赶紧答应:“爹,您放心。儿子记下了!”
红枣垂着头没有说话,心里吐槽:又是催生!
云氏也道:“尚儿,尚儿媳妇,老爷的话正是我想说的。子嗣事大,你们必得放在心上。这里有我请的一个求子符。”
说着话云氏接过丫头送来的匣子转递给红枣道:“尚儿媳妇,你进京后分放到你和尚儿卧房的枕头下。”
红枣没想她婆还有求子符这个骚操作,震惊之下恍惚接过。
天香院谢知道则直接给了谢尚一个尺高的匣子。
“尚儿,”谢知道告诉道:“这匣子里是一尊送子娘娘。你进京后供到堂屋,记得供品只能用花、灯、香、水、果,万不可用肉类——你是求生,所以切不可因上供而杀生。”
谢尚闻言自是答应,而红枣刚收了她婆的生子符,当下也算接受良好。
毕竟大老爷都七十了,想谢尚后继有人是人之常情。
五福院老太爷也与了谢尚一尊送子娘娘。红枣见状不觉有些犯愁:一个堂屋,两尊送子娘娘,这要怎么供?
红枣为两尊神像为难,结果没想南城外十里长亭她爹又给送了一尊送子娘娘。
“老爷,”马车一离开长亭,红枣就禁不住问道:“三尊送子娘娘,咱们要怎么供?”
“都供着好了!”谢尚不以为然道:“横竖咱们京师的堂屋宽敞,供己够长,别说三尊,再来三尊也供得下。”
红枣……
红枣看谢尚不似玩笑,忍不住吐槽道:“老爷,咱们堂屋这样供神真的合适?这家里来人看见多不好!”
谢尚想想道:“那就建个佛堂好了。我记得娘佛堂里就好几尊送子娘娘。”
据说还是他出生前他太爷爷、爷爷、外婆以及舅舅们所送。
闻言红枣也想起来了,然后忍不住打趣道:“原来老爷也是娘跟送子娘娘求来的。”
谢尚笑:“这世间谁不是呢?”
红枣想想还真是,瞬间便平了心气:风俗如此,她除了入乡随俗又能怎样?
午饭歇在谢尚新得的庄子。
喝着新鲜的奶茶,看着显真等人把新鲜的鸡鸭鱼肉放进焖烧锅留做午饭,红枣和谢尚感慨道:“还是庄子好,自有自便。”
谢尚点头道:“慢慢来吧。咱们现到府城的两天路程沿途倒是都有庄子歇脚。”
“下一站山东,张乙已经买下了两个铺子,即便还没庄子,但有伙计们在,饮食住宿都能提早预备,远比沿途住店方便。”
入夜宿在谢子安的庄子里。次日早起,红枣越发简化了发髻,只拿玉簪在头顶挽了一个道士髻。
谢尚见到忍不住笑道:“红枣,你这头发梳得跟男子一样,倒是比平常更显俊俏。”
红枣抿嘴一笑:“老爷,我还有男装,要不要穿给你瞧瞧?”
谢尚天人交战一回,忍痛道:“晚上吧。今晚歇府城,到时再说。”
闻言红枣也不觉失望。
《礼记》云:男女不杂坐,不同椸枷,不同巾栉,不亲授。
这世男女不通衣裳,连衣服架子都不给同用一个,想要谢尚接受她穿男装还得徐徐图之。
傍晚马车进了府城贡院的宅子。吃过晚饭,谢尚主动提到“红枣,你的男装呢?穿起来,我带你去瞧一样东西。”
红枣闻言大喜,赶紧换好衣裳。一时走出,颇为嘚瑟地问谢尚道:“怎么样!”
对于自己的颜值,红枣极具信心。
没想谢尚却摇头道:“不行,不行,看着一点也不像。”
留意到谢尚目光落在自己胸口的隐喻,红枣恼羞成怒——她都已经尽力了!
“那我去换回来!”
红枣转身要走,却被谢尚一把拉住。
“横竖在家也没外人,”谢尚道:“我现带你去看样东西。”
不怪春秋齐景公爱女子着男装,谢尚心说他媳妇穿男装比平常也是另一种风情。
红枣也不是真的想脱,她还指望着往后穿男装逛街呢。红枣顺坡下驴地跟着谢尚出屋,嘴里嘀咕:“什么东西?这么迫不及待,连换衣裳的时间也等不得。”
谢尚笑而不语,一直把红枣拖到了垂花门。
看到二门,红枣惊诧不已:这是要带她出门?
谢尚可真是口嫌体正。
“老爷,”红枣憋不住了:“咱们这是去哪儿?”
“门堂!”谢尚认真道:“我给你瞧瞧我中府试、院试以及乡试的捷报。”
雉水城老宅门堂虽有连中六元的捷报,但红枣身为女子却不得机会进门堂瞧。这是谢尚心底的遗憾。
故而今儿关了大门后,谢尚便决意领媳妇好好瞧瞧他的荣光。
红枣闻言欢喜应道:“果真!这是老爷考试时住的宅子,贴的都是第一轮的捷报。我今儿跟着老爷开眼了。”
她早就想瞧谢尚的喜报了。
天色已晚,而关了大门的门堂不是一般的昏暗。谢尚屏退所有人亲提了马灯照着墙壁上的捷报给另一只手里牵着的媳妇看。
“红枣,”谢尚笑道:“这是我中府试的喜报。当时头一来府城考试没经验,打发了显荣去看榜后就在家等信。结果没想这府城太大,显荣看榜还没回来,这报喜的差役就到了,当时那个意外啊——这公差也来得太快了!”
红枣早知一贯成竹在胸的谢尚也曾有意外时刻,当下忍俊不禁,笑出了声:“老爷,这必是赶着来拿喜钱的!”
“就是这话了!”谢尚笑:“府试一次取二百个,不比咱们县试才三十个名额。差役们都想赶着都报几家!”
“后来显荣回来告诉说岳父也中了,”说完了自己的短见识,谢尚又说告诉媳妇老丈人的糗事:“红枣你是没瞧到当时岳父那个高兴劲儿。”
“这样,”谢尚提着马灯给媳妇学李满囤拜拜:“就似这样四下里往天拜,嘴里念叨魁星爷爷保佑……”
红枣看得哭笑不得,心说:这还真是她爹的行事。
许是她爹自己也知道丢人,家去后并没告诉她娘这一段故事。
“自打知道中了童生后,”谢尚重新拉住红枣的手接着告诉道:“岳父就待不住了,立刻告辞回自己宅子等喜报。不然,你现还能在这堂屋里看到岳父的喜报。”
“不似现在就只能看到十三爷爷的府试捷报。结果没想十三爷爷回头也在府城买了一个宅子贴喜报……”
红枣从不知道一个府试捷报后面就有这许多故事,当下听得津津有味,而谢尚得了媳妇的鼓励,不免愈加声情并茂地发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