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识琛的隔壁位子上周一直空着,他以为是公司故意安排,让他“独”一点,所以没有放在心上。
从项明章的办公室出来,他忽然发现那张空桌上多了一只双肩包。
一个男生从茶水间回来,个子蛮高,白t恤外面敞着一件牛仔衬衫,脚上踩着一双从没在销售部见过的帆布鞋。
男生看见楚识琛,一身打扮对比鲜明,雪白的衬衫,平整的驳领,西裤恰到好处地包裹着一双长腿,他愣了愣:“……你是新同事?”
楚识琛说:“你好,我是楚识琛,上周来的。”
男生说:“我叫凌岂。”
凌岂刚结束试用期,上周请假回学校办了些手续,顺便请导师吃了顿饭。他申请到职员公寓,又忙搬家,今天正式上班。
对于楚识琛的身份、境况,凌岂全然不知,友好地聊起来:“你在销售部适应吗?”
楚识琛看凌岂的衣着,明白对方还没有融入这个部门,一来就问他是否适应,潜意识中在寻求可以互慰的同伴。
“还可以。”楚识琛关心道,“你呢?”
凌岂挠挠头,他本硕读的是计算机,职业规划是做一名应用架构师,可惜项樾的技术岗位今年不招毕业生。
他考虑过要不换一家公司试试,但导师说项樾重视研发升级,而且大公司福利好,他寻思近水楼台先得月,那就进了项樾再说。
楚识琛指向窗外,问:“你想进研发中心?”
凌岂点头:“稀里糊涂就到销售部了。”
研发中心和办公大楼隔着景观湖这一道楚河汉界,互不干扰,那些职员从打扮、气质,到工作方式,跟这两层的人精们天差地别。
楚识琛猜这孩子的学校和成绩一定不错,否则不会留下,开解道:“项樾重视研发,首要原因就是销售力够强。技术和业务相辅相成,技术不够,业务上不去,业务足够好,技术就必须跟上步伐,你在销售部不会有错的。”
凌岂豁然有了干劲,他觉得楚识琛不仅外表优越,谈吐也好,主动提出加微信好友。
这是第一个主动跟自己做朋友的同事,楚识琛乐意为之。
位子挨着,两个人交流方便,楚识琛遇到技术性问题会向凌岂咨询,凌岂专业对口,每次都热心解答。
亦思的项目进展顺利,宣介会如期而至。
项目组做好了充足准备,很有把握。负责方案讲解的是翟沣,他平时低调,讲演时却神采奕奕,专业度极高,是征战甲方讲台的老手了。
会议开始前,翟沣问:“识琛,都检查好了吗?”
楚识琛负责管理文件资料,说:“最终方案范本交给甲方留底,详细资料分发给了决策组,一人两本,一本技术和商务的综合方案,一小本集成示例研究。”
这段时间相处,翟沣感受到楚识琛的妥当,文件随时更新覆盖,分门别类一共几十版,易乱易错,不止是谨慎就能应付。
翟沣说:“你像是有经验的。”
楚识琛的确有经验,处理过亿万合同,保管过人命关天的条约,做银行襄理时,办公间墙上贴着俏皮的训言:文件出事无小事,赛过金库铜钥匙。
但楚识琛不敢夸口,他认为比起人力之功,严密的保存环节更重要,说:“尽心而为,不做乱就好。”
项目组全力以赴,宣介会的沟通效果超出预期,甲方公司提出的需求比预计要明确,后续工作更容易展开。
初战告捷,大家在附近的咖啡厅喝东西庆祝,顺便复盘。
这几天太辛苦,喝完咖啡,总监决定下午放假半天。
楚识琛回家泡了个热水澡,阳光不错,他坐在花园看书,看的是一部旗人风俗小说,当年在报纸上连载,如今可以直接看到结局。
手机响,来电显示“项明章”。
楚识琛接通:“项先生?”
项明章说:“五分钟后到(一)会议室。”
楚识琛说:“我在家。”
“上班时间你在家?”
“宣介会开完了,总监说下午休息。”
“哪个总监?”项明章道,“你别忘了,你是项樾销售部的员工,不是亦思销售部,擅自休息等于旷工。”
楚识琛陷入沉默。
关助理忙不过来,其他人各司其职,彭昕说楚识琛的报告书完成得不错,所以项明章叫他来做会议记录。
既然人不在,项明章也没时间多费口舌,把电话挂了。
楚识琛听着忙音,忘记书翻到了哪一页,这时大门拉开,楚识绘抱着一大捧花回来。
门外汽车远去,楚识琛想到什么,问:“和李桁出去玩了?”
楚识绘“嗯”一声,走近把花放桌上,花瓣间的卡片摇摇欲坠,写着“纪念春天如约到来”。
楚识琛笑道:“四季都要送花么,这么浪漫。”
楚识绘倒没有表现得多甜蜜,她读大四,课业重,匆匆跑上楼读文献去了。
楚识琛看着遗留在桌上的一大束粉玫瑰,心中有了计较。
这次的竞争对手中,那家外企的主要客户是中小型公司,做这一单有些勉强,竞争力较弱。
而近几年风头正劲的渡桁下午开宣介会,老板却顾着恋爱,看来为了帮李藏秋保全这一单,李桁基本上是放弃了。
楚识琛思及此放松了一些,敌我互斗固然其乐无穷,但对方拱手相让,不舒心就显得矫情了。
当夜,甲方那边就有消息透了出来,渡桁的方案过于保守,不进则退,已经落了下风。
亦思乘胜追击,准备竞标。
翟沣操刀编写标书,前前后后一共改了四版。
楚识琛深有体会,翟沣的作用不可或缺,否则不会在经理和总监之下负责核心任务。可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重要的、资历够格的人,只是组长职位?
翟沣同样发现楚识琛的能力,耐心地教他很多,让他负责更多的工作内容。
楚识琛愈发得心应手,愈发想做成这个项目,他既要对得起翟沣的指导和信任,也希望借此帮对方上一级台阶。
开标前一晚,万事俱备。
楚识琛确认投标文件万无一失,封好口,装进密码箱,说:“翟组长,还不下班?”
“我再过一遍ppt。”翟沣负责讲演资料,“明天至关重要,我可不能掉链子。”
楚识琛道:“回家早点睡,养足精神。”
翟沣说:“嗯,你也是。”
那天项明章一通警告,楚识琛却不敢随便走了,忙完回到九楼,已经过了下班时间。
凌岂正磨蹭一份总结报告,敲一行字,抠五分钟手,楚识琛从后经过拍人家一巴掌:“小伙子效率真高啊。”
凌岂索性关机,回家再战,公寓终于收拾好了,他忍不住炫耀:“我网购了一个锅,能烤能涮,你要不要来我家温居啊?”
楚识琛不爱吃油烟重的东西,但不忍拂凌岂的面子,答应忙完这阵子一定去。
夜深了,办公区的灯光渐渐剩下两盏,楚识琛头顶一盏,总裁办公室一盏。
项明章疲惫时会不耐烦,他估计外面没人了,便顶着显而易见的一张冷脸出来,一晃,对上楚识琛清澈的目光。
有几天没碰上,他音调也微冷:“这么巧。”
楚识琛说:“那天旷工,今天加班补一补。”
项明章道:“公司没有互相抵消的规定。”
楚识琛没收到扣薪水的通知,大约项明章放了他一马,他收好东西,走近说:“那当我在等你好了。”
项明章一哂:“等我干什么?”
两个人并行离开部门,到电梯间,楚识琛率先伸手,说:“帮你按电梯,可以吧。”
项明章眉头暗展,进入电梯靠后倚着墙壁。
楼层按钮上方是园区的一览图,楚识琛找到职员公寓的位置,就在附近,询问道:“项先生,职员公寓一个人住什么规格?”
项明章答:“一居室。”
楚识琛说:“那应该不是很大。”
项明章:“跟你家的别墅比自然小了点。”
“我没别的意思。”楚识琛说,“同事邀我温居,我想送些花草,怕送多了放不下。”
项明章猜到是谁:“姓凌的那个?”
楚识琛:“嗯,凌岂,人蛮好的。”
项明章心想,认识几天就知道人蛮好的?他不置可否:“再好也是个毛头小子,哪会养花,少给人增添负担。”
楚识琛问:“那送什么好?”
项明章说:“扫地机器人。”
楚识琛回过头来,瞳孔亮似藏灯,一向言笑合度的脸上露出一点不自知的天真,好奇道:“还有这种东西?”
项明章不禁瞧着,想嘲笑一句“无知”,却迟迟没能说出口。
半晌,他问了一句:“明天开标?”
这是项明章第一次过问项目,楚识琛点了点头。
恰好电梯降至一楼,梯门徐徐拉开,项明章眼睫一垂没再问别的,大步走了出去。
楚识琛有种感觉,项明章对这个项目并不重视,也许项樾拿的都是大项目,司空见惯了吧。
第二天,开标会议在医药公司举行。
三家公司三队人马,都提早到了,安排在相邻的几间休息室等候。
李桁过来跟楚识琛打了声招呼,亲近如一家人,几乎是明示“不争”。没多久,李藏秋给销售总监打来电话,又送上一番鼓励。
开标会程序多,时间较长,大家纷纷去洗手间解决生理问题,整理仪容。
楚识琛立在窗边,见翟沣来回踱步,说:“翟组长,你别紧张。”
翟沣依旧是今天的技术主讲,他尴尬地停下来:“李总这么重视这个项目,我压力有点大。”
楚识琛宽慰道:“你是老将,平常心即可。”
翟沣问:“标书和投标保证金已经交了吗?”
“交了。”楚识琛说,“你忘了,总监亲自开的箱子。”
一刻钟后,会议厅聚齐三方代表,甲方读完规则和报价,宣布正式讲标。
亦思抽中第一个。
楚识琛正襟危坐,握着笔,目光紧随台上。
投影展示出亦思的方案,翟沣手握遥控,焦虑完全消失了,举手投足间游刃有余。
简洁地介绍完目录罗列的要点,进入主题,翟沣讲得更细致,ppt的内容被他打磨了千百遍。
就在一切顺利进行的时候,突然,屏幕一片空白。
翟沣愣了下,返回上一页重切,依然空白,再切下一页,同样空白,ppt后面的每一张全部变成了空白页面。
总监低声说:“怎么回事?!”
楚识琛也不知道,紧紧盯着屏幕。
翟沣对大家说了句“稍等”,去查看电脑,发现文件破损,备份已被删除。
台下隐有骚动,楚识琛立刻打电话给公司同事,吩咐尽快传备份文件过来。
翟沣试图稳住场子,先向医药公司的代表鞠躬道歉,同时凭记忆继续往下讲,语速放慢,尽量拖延速度。
然而,医药公司代表抬手喊停,说:“你们的标书和招标文件的规范不符。”
台下哗然,总监“腾”地站起来,标书必须根据招标文件的要求编写,否则会是重大问题!
项目经理难以置信:“这不可能!”
“数据出入太大了。”甲方一脸不满地说,“三项报价就超了上百万,功能跟我们的需求点对不上,在开玩笑吗?”
总监满头冷汗,大步冲过去确认标书,内容竟然是早已毙掉的第一版,数据修改得面目全非。
标书有误,即是不可挽回的失误。
楚识琛手心发凉,钢笔滑落“咚”地摔向地毯,先是讲演资料,再是标书,一定有人偷梁换柱。
千头万绪间,一切已成定局。
按照规则,医药公司当场宣布,亦思被取消投标资格。
这个项目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