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随舟的目光由诧异转为震怒,只觉一股血气直冲自己的脑门而来,气得耳根都有些发红。
下一刻,他咬紧了牙关,压低了声音:“孟潜山!”
他觉得,孟潜山应该庆幸他不是原主,否则,想必他今日血溅当场,给个痛快死法都是他的好下场。
孟潜山一愣,才惊觉自己的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
他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奴才……奴才见主子不要下人伺候,就想着,想着池子挺大,也方便,就……就……”
他自己都圆不下去了。
裸露在外的肌肤有些冷,江随舟一把将自己敞开的里衣拢起,深吸了一口气,尽量保持住了自己语气的平静:“前两日府医才给他换了纱布,你忘了?再给他泡到热水里,孟潜山,若是脑子没什么用,本王寻人替你挖出来。”
他身体病弱,此时一气,嗓音都打着颤。
孟潜山顾不上其他,吓得推起轮椅撒腿就跑。
即便跑,他也不敢磕碰到霍无咎分毫,一路跌跌撞撞,便将霍无咎推回卧房去了。
江随舟松了口气,重新脱下了衣袍。
让孟潜山这般一吓,他的思绪也被骤然打乱了。不过这汤池准备得精巧,水温也极其适宜,乍一泡进去,仍是一件极其享受的事。
江随舟便一门心思泡起池子来,直到在水中浸得有些乏了,才起身换上新的寝衣,回了卧房。
孟潜山早吓跑了,此时卧房中只剩下靠坐在轮椅上看书的霍无咎。
江随舟有点尴尬。
都是那个傻了吧唧的孟潜山……硬要在自己洗澡的时候,把霍无咎往里推。
他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到了坐榻边坐下。许是刚才霍无咎难得接了他的话茬,让他放松了不少,此时便也直接开了口。
“是孟潜山胡闹。”他说。
就见霍无咎放下了书册,淡淡道:“无妨。”
便摇着轮椅,径自往后间去洗漱了。
江随舟悄悄松了口气。
还真不是他的幻觉……霍无咎如今虽对他仍旧冷冰冰的,却已经愿意搭理他了。
——虽然是拒绝。
不过这也能证明,他所做的努力是有用的——至少,霍无咎感觉到他对他的照顾了。
江随舟看着他背影消失在屏风前,收回了目光,拿过方才看了一半的书来,靠在榻上接着看了起来。
一在榻上躺下,他就觉察到了不同。
坐垫厚了整整一层,引枕也被换了一遭,甚至还铺上了一床极其舒适的被子。
江随舟立马原谅了孟潜山刚才的冒失。
世上还有什么比能睡个好觉还快乐的事吗?
目前来看,暂时没有。
——
而他并不知道,霍无咎一绕进后间,轮椅便在原地顿了顿。
他手下微不可闻地滑了一下。
在他面前,湿热的蒸汽扑面而来。氤氲的白雾之中,是空荡荡的汤池,和地上留下的水痕。
汤池中的花瓣随着细微的水波轻轻荡漾,旁边铜架上还挂着那人换下来的衣袍。
这样的场景,总是容易勾着人想起刚才看到的画面。
比如说,那人墨发披散,中衣解开到一半,转过身来时,乍然露出的一片莹润的胸腹。
霍无咎常年在军中,男人的肢体见得太多了,到了夏日,还会一群大老爷们一同到河边去洗澡。
但是……他没见过这样的男人。
也不知道是因他没受过日晒雨淋,还是相貌过于出众,只一眼,霍无咎便匆匆错开了眼神。
他没见过这么……的男人,甚至让他一时间想不出一个恰当的、且不带意味的形容词。
想来也是,他见过的男人,即便坦诚相见,互相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从没有像靖王这样,还没说话,就先急匆匆地把衣服裹好,还会因着羞赧而红了耳朵根的。
……像个大姑娘。
虽说对于霍无咎来说,他对姑娘的印象也是一片空白,但却在想起江随舟时,骤然生起了这么个恶劣的想法。
连带着心脏,也紧赶着多跳了两下。
——
江随舟这一夜睡得踏实极了,径直睡到了第二日清早,只觉神清气爽,身体都轻快了些。
孟潜山一早就备好了早膳,也不知是不是因着昨天夜里惹了江随舟不高兴,今日桌上菜色尤为丰盛,还全是按着江随舟最为偏爱的菜色布置的。
江随舟淡淡看了孟潜山一眼,就见他笑得尴尬又讨好。
他没说话,冷淡地收回了目光。
吓唬他一下也好,省得以后再做这种自作聪明的事,给他惹麻烦。
于是,一直到吃完了饭,江随舟才冷淡地开口,跟孟潜山讲话。
“是不是到霍夫人换药的日子了?”他问道。
孟潜山连连点头:“府医今日晚些时辰便来,王爷放心。”
江随舟嗯了一声,顿了顿,继而道:“今日是几号?”
孟潜山忙道:“回王爷,初八了。”
江随舟点头。
“四日了。一会派人去顾夫人院子里说一声,本王今晚去那里用膳。”
孟潜山傻眼了。
王爷!您这……这话怎么能当着霍夫人的面说呢!
孟潜山一时间愣愣地盯着江随舟,直到没得到回应的江随舟侧目看他,才愣愣点头道:“是……奴才一会儿就去办……”
江随舟瞧了他一眼,皱了皱眉。
这小子什么表情,当着霍无咎的面,就好像他是负心汉一般盯着他!
这万一让霍无咎看见了,想歪了可怎么办?
江随舟连忙偷偷看了霍无咎一眼。
就见霍无咎一门心思垂眼吃饭,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似的。
——也是,自己自从把霍无咎娶进门,就一直跟他相安无事,半点出格的事都没做过。想来霍无咎心里也有数,知道自己跟他的关系,和跟顾长筠他们的关系不一样。
……虽说他和顾长筠他们的关系也极清白就对了。
这么想着,江随舟也算放下了心,瞧着时辰差不多,便起了身,径自到礼部接着摸鱼去了。
唯独剩下个孟潜山,一脸愁容地看着霍无咎。
他总算知道,什么叫皇上不急太监急
了。
这男人,上半身与下半身果真是分来来算的。就像王爷,昨日还对自己那般深情诚恳地说,他对霍夫人何等深情,深情到连糟蹋他都不忍心,今天就当着霍夫人的面,要去旁的妾室房里。
孟潜山发愁地看着神色冷漠,一副漫不经心模样的霍夫人。
多少劝劝夫人吧?虽说夫人如今也还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但总归不好让王爷在他心里留下个花心的坏印象。
斟酌片刻之后,他出了房门,寻来了个侍女,让她把王爷的命令递到顾夫人房里,自己又折回来,在霍无咎面前站定了。
“顾夫人进府早,主儿您也是知道。”他脸上堆着笑,小心翼翼地说。
这声“主儿”已是孟潜山极给霍无咎面子的称呼了。平日里,都是后院里那些伺候妾室的下人称呼自家妾室的。他这种王爷身侧的大公公,自然不会这般纡尊降贵。
霍无咎掀了掀眼皮,看了孟潜山一眼。
就见孟潜山面上堆着讨好的笑,劝慰道:“顾夫人性子娇贵一些,几日见不着王爷便要闹腾。王爷不耐烦他这样,就是怕他闹,也不见得真多宠爱那位夫人。”
霍无咎皱了皱眉。
他对自己说这些干什么?靖王要去干什么,跟他有什么关系?
这话说得,好像他是个争宠的后宅妇人似的。
就听孟潜山絮絮叨叨地接着说:“况且,那位顾夫人也不是个讲理的。虽说王爷日日将您护在院子里,也不一定挡得住那位争风吃醋,来找您的不痛快,是吧?王爷在那儿过一夜,也全是为了您好……”
霍无咎听他扯这些闲话,只觉得聒噪,正要让他闭嘴,却猝不及防地听到了“过夜”二字。
昨天夜里他乍然看见的场景,又在他面前浮现了片刻。
他想起了那人盈润纤细的腰腹,以及他羞怒之时泛起薄红的耳朵,以及那日隔着门扇,他低声地、轻缓地说他心悦自己已久时,清润磁性的嗓音。
那样一个男人,同男人一起过夜时,会是怎样一番模样?
他一愣。
……在想些什么!
那番想法来得很突然,让他回过神后才惊觉猝不及防,进而便难免有点烦。
他抬眼,冷冷看了孟潜山一眼。
只一个眼神,吓得孟潜山喉头一哽,立马闭上了嘴。
他胆战心惊地看着霍无咎。
霍无咎抬眼看着他,虽是自下而上的仰视,那阴鸷的眼神却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跪倒在他面前。
霍无咎顿了顿。
……他同个脑子缺根弦的太监较什么劲啊。
他收回了目光。
他如今虽是江随舟名义上的妾室,但对他而言,不过是换个地方坐牢罢了。他既不会在南景的天牢中被打断脊梁,自然也不会在这种地方被磋磨同化。
自然,他也不至于因着这样的事,跟个太监凶神恶煞。
这么想着,霍无咎抬眼,看向孟潜山。
“滚出去。”他说。
并不见半点和缓,反而更添了几分凶劲儿。w,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