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无咎看向魏楷,眉心往下压了压,动了动嘴,但是没话。
魏楷总觉得家将军两腮似乎收紧了些,像是在咬牙。这幅模样显得将军看起来不大高兴,但魏楷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不高兴。
将军心意向来不好揣测,魏楷只觉有些摸不着脑。
犹豫了片刻,他试探着开口道:“……将军?”
便霍无咎意味不明淡淡瞥了他一眼。
“属下明白!”魏楷连忙站直了。
将军这眼神不就是在,让他不要多嘴吗?他懂,将军虽有这样那样心思,但这心思并不光彩,定然不能宣之于口。
心知肚明,他心知肚明就好。
这么想着,魏楷冲着霍无咎嘿嘿一笑。
霍无咎淡看了他一眼,也懒得去深究魏楷究竟明白了什么乱七八糟。他抬眼看向窗外,之间夜色已深了,江随舟没回来。
“既然明白了,就去看看。”霍无咎道。“待靖王回府,我有事要跟他商量。”
魏楷连连,退了出去。
——
而此时宫内宴厅之中,是一片剑拔弩张。
孔孟文化教出来文人,多少都懂得委婉,无论什么时候,都会给对方留下些颜面来,婉转表达己意思。故而朝中大臣之间,相互也有己文人间相处方式,即便针锋相对,也不会做出将对方面子踩在脚下事。
但娄钺不一样,他是个没读书人,那些文化人道理,在他这儿讲不通。
他一番话下来,殿中鸦雀无声,朝臣们全都屏息凝神,不敢言语了。独他瞪着庞绍,而庞绍坐在那儿,脸上也难得露出难看神色来。
他沉默片刻,冷着脸勉强开口道:“娄将军恐怕是喝多了。来人,不将娄将军扶下去休息。”
这是他在周全己颜面,也在对娄钺表达警告。
但娄钺压根不理会他。
他冷笑一声,朗声道:“我可没喝醉,我清醒得。庞老贼,若我今日喝多了,恐怕你人已落到桌下去了。”
庞绍面色更黑了。
璀璨大殿之中,锦衣华服朝臣们各个面面相觑,目光都偷着往他这边瞟。庞绍养尊处优惯了,早受不得这些,手按上几案,强忍着想要离席冲动。
娄钺……娄钺!他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处置此人,今日之后,他定然要让这莽夫知道,什么人惹了,会让他千刀万剐、生不如死。
他咬着牙,片刻没有话。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了一道声音。
“今日既是为将军庆功日子,有什么事,不妨私下。请将军先回席,莫要在皇上面前失了仪。”
娄钺转去,便是齐旻。
他记得这老东西,虽平日里啰嗦又烦人,但总跟庞绍作对,与他也算井水不犯河水。
这老家伙这是怎么了?己才走了一年,如今开始跟庞绍穿一条裤子了?
一件齐旻是来替庞绍话,娄钺半分情分不讲,回去劈盖脸道:“失仪?你既然是做太常令,这事儿确实归你管。那我且问你,宗室亲王娶战俘门,合不合礼仪?”
齐旻皱了皱眉,看向他,片刻坐了回去,不言语了。
娄钺狠瞪了庞绍一眼,继而将手中杯盏一丢,行到后主龙椅前,端正跪下,行礼道:“末将知今日放肆,但请皇上好好想想。若为奸佞蛊惑而做出有损天家威仪之事,损害不是那奸佞面子,而是陛下您颜面。”
后主脸色也难看极了。
娄钺轻狂,但是,他有这个资本轻狂。
即便他昏庸至此,也清楚,如今朝中没有别将才,他即便对娄钺不满,也不敢杀他。
对如今大景来,娄钺是他们唯一坚固城墙。
他动了动嘴唇,勉强道:“知道了。”
娄钺坦然起身,回了己席位。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不高兴,到了时辰,便草草散席了。
齐旻上了马车,车子正要走,他好友忽然匆匆拦住,挤到了马车上。
“何事?”
齐旻年岁大了,喝了些酒,此时有晕,正靠在车厢上歇息。
好友在他面前坐下,不解问道:“齐公今日,为何要那句话呢?”
齐旻睁开眼看向他,道:“因为娄钺今日着实僭越,惹皇上不高兴了。”
这一听便不是齐旻该话。那好友急道:“齐公莫要我打趣了!”
齐旻嗯了一声:“没有打趣。”
着,他坐直了身体,缓缓道:“你也看出来了,娄将军话直白,今日非但得罪了庞绍,惹得陛下不快。武将多少总有些轻狂,这是常有。但娄将军轻狂,不是倚功造,而是心实意恼怒庞绍,为大景着急。”
好友道:“这是然!”
齐旻叹了口气。
“他如此,庞绍不会容他。”
好友道:“……齐公是这般猜测?可是如今,若无娄钺,大景便无良将了。”
齐旻垂眼。
“你我会担心这个,庞绍不会。”他。“方才离席时,我特意行在庞绍附近,果有人上前安慰他。他那人简单了一句‘任他骄狂,他日必有大难’,我便知道,我猜对了。”
好友一急:“这可如何是好!”
齐旻沉吟片刻,缓缓开了口。
“总不能让他得逞。”他。“故而我今日才这么,为就是和娄将军正面起争端,他划清界限。这样,庞绍动手,便不会太避忌,甚至也许会试探我心意,从而利我。我虽老朽,多少在朝中也有些熟识,届时,总能找到蛛丝马迹,这样,他要做事,便有迹可循,也有办法去击破了。”
好友沉吟片刻,赞许道:“齐公此法甚好。”
着,他叹息道:“从来只知齐公正直耿介,如今看来,竟有副玲珑心肠。”
齐旻闻言,笑着摇了摇。
“我哪儿有什么玲珑心肠。”他。“不是前些时日,被靖王殿下暗中救一命,才恍然觉,与庞绍相争,该学会以退为进罢了。”
而另一,娄钺马车上,隐约能传来一阵骂骂咧咧声音。
娄婉君坐在一旁,瞧着他直笑。
“你高兴什么!”娄钺不满。
娄婉君笑着道:“没什么,只是父亲今日心直口快,看得人颇为痛快。”
“光嘴上骂他几句,管什么!”娄钺怒道。“荒唐事已做了,只可惜……”
到这儿,他忽然不知究竟该可惜好好朝廷被毁成这样,是可惜霍无咎那孩子遭此磨难了。
“可惜霍大哥?”娄婉君接嘴道。
娄钺神色沉重,不话了。
他知道己对不住定北侯,但家国大义在此,他作为将领,不可因着兄弟私情而首鼠两端。但是……
他死在战场上,己如今连他埋在哪儿都不知道。他就那么一个儿子,如今己眼睁睁看着那孩子被打成残废,求死不得,被辱作妾室。
娄钺只觉痛心。
听到旁边娄婉君轻轻笑了两声,安抚伸出手去,拍了拍娄钺肩膀,安慰道:“父亲也别太难。事情都已生了,好歹,那靖王瞧上去不是坏人,不会把霍大哥怎么样。”
娄钺瞪他:“一面之缘,你怎么就知道他是好人?就凭他长得好看?”
“当然不是了。若觉得他不是个好东西,父亲今日怎么不连着他一起骂了?”到这儿,娄婉君不由得补充道。“不,确实长得挺好看。”
娄钺拔高了声音:“那也不能把那孩子嫁给他啊!”
娄婉君劝道:“这就是父亲您操闲心了。只要人活着,受些辱都是小事。更何况,你光不愿意去了,你怎么知道,霍大哥就不愿意?”
“瞎八道!”
“没瞎,谁让那靖王长得好看呢?霍大哥眼睛又不瞎。”
——
江随舟回到府上时,夜色不深,只觉心力交瘁。
实在是因为忙了一天,晚上宴会,又出了那么大风波,将他精力消耗得七七八八。
娄钺确是个忠臣良将,是个极好人,但江随舟不由主担心。
书中,娄钺是被削去了兵权、被斩首了。他没死在战场上,死在己君上和僚手中,可庞绍早想除去他。
而他,也耿直太,丝毫不怕给己树敌一般。
江随舟总是心中不安,怕庞绍会对他下杀手,怕他不得善终,己也于心难安。
他只觉疼,又喝了些酒,此时已有五分醉了。他坐着步辇回了安隐堂,只想好好休息一番,待到明日作打算。
但刚到院门口,他便看到了一个修长高大身影杵在那儿,望眼欲穿。
江随舟打眼看去,便是魏楷。
“你怎么在这儿?”他下了步辇,便魏楷迎了上来。
魏楷上前笑道:“王爷,是我们将……我们夫人,有话要您,请您去一趟。”
江随舟闻言应声,跟着他往霍无咎房中走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霍无咎此时找他有事,那一定是娄钺事。如果……霍无咎拿他当朋友话,有可能会有些娄婉君事。
江随舟告诉己,无妨,这都是理所应当。唯一不该,是他妄念,需要他己去克服。
进了门,便霍无咎坐在堂前正在喝茶。他进来,便抬眼往他方向看去。
那双黑眼睛深极了。
不知怎,江随舟攒了一整天疲惫忽然一并涌了上来,使得他鼻尖都有酸。
他不知道这种夹杂着委屈疲惫是从哪儿来,只觉这种情绪奔涌得厉害,让人有些难以招架。
许是人喝多了,总会有些敏感多思吧。
他在霍无咎面前椅子上坐下,便霍无咎抬手,挥退了魏楷。
“喝酒了?”
房门掩上,霍无咎开了口。
江随舟一愣。
他做了一路设想,从没想到,霍无咎问出第一句话,居然会是这个。
他张了张嘴,开口时,语气已然弱了下去。
“……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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