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四面来风,崔三郎眉眼不动,似是惊愣,又或沉思,他逐渐抬起清眸,对上李山长水阔无澜的眼底。
慈爱,愧疚,深邃,各种情感的一丝丝交杂,依旧遮盖不住老人眼底的浩瀚睿智。
窥一丝,而知全貌,他无需多言,只让崔三郎取舍。
“若应,即日起,你便是桃园山人的闭门弟子,吏部侍郎的乘龙快婿。若你有志朝堂,云霓作衣,锦绣铺地,踏上青云之路。”
两人之间,似是有无形的秤具,李山长站在一头,逐渐加重筹码。可以想象,任何一名学子在此,都会呼吸加重,涕泪泗流,何况只是个穷乡的僻壤的穷书生。
然李山长非常人,他从不轻视读书人文胆傲骨,就如他所坚持的意志。
崔三郎抬眸,眸色清润,无半点暗沉。
“娘子曾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学生不敢轻易许诺,因深知世事无常,人心易变。”
“学生读圣人书,平天下事,欲治天下,先修己身。今日崔郢抛妻,明日便能弃子,此等卑劣之人,山长何敢言用他治理天下!”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学生今日变节,日后又如何善待百姓!青云之路,是学生一人之路,那这天下百姓,又有谁给他们铺路做石。”
“先生曾教导,读书人,为天地立心,为万民立命,学生跪求山长,今日安一安读书人之心。”
崔三郎长跪,以头抢地,声泪聚下。
李山长抬起手掌,面露动容之色,眼中含着老泪,忽而起身,笑声如雷。
“这才是清都学子,天下读书人的榜样。崔易安,望你秉承今日之心,且行且珍,圣人之神,与你同在!”
“山长高义,学生拜谢!”
崔三郎跪拜三首,李山长将人扶起,相识一笑,甚为开怀。
“外公,您不是说好要帮我的吗?”
楚辞急部从屏风后冲出,身姿如柳飘忽,双眸红肿,玉容惨淡,似那昨日雨打,寒风催菊。
“我的乖乖。”李山长夫人紧随其后,搀扶着少女,苍老的面容布满心疼,看着崔三郎的眼神,也充满失望。
李山长见其夫人一眼,目光落在外孙女身上,流露出难掩的失望。都怪他没教养好,外孙女跟女儿一个性子,持才傲物,执拗非常。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日,送你归京,由父母教养。”
“我不,外婆,外婆,你帮帮我,那个人真的是崔三郎,我清白已失,我要他娶我。”
楚辞哭哭啼啼,抱着李夫人哀嚎。李夫人吓得赶紧捂住外孙女嘴唇,“别胡说,哪有女子哭喊要嫁,丢了身份。”
李山长冷哼一声,目光冰冷,厉声斥责:“王六郎此时正跪在殿外,若你要嫁,便嫁给他。我看他也是真心求娶,三媒六聘,正妻之位,也不辱没了你。”
楚辞一听那人名,娇躯微颤,泪水如全,全身难以启齿的部位都泛着刺密的疼。
尤其尤其,她只要想到那一幕,就恶心的犯呕。
“我不要,我不要嫁给他,外公,外公,您让我嫁崔三郎好不好!您不是最疼我的吗?”
楚辞泪眼婆娑,见改变不了李山长的意志,凄凄的看向崔三郎,声音哽咽。
“三郎,三郎啊,你娶我好不好!我不美吗?我亦通读诗句,红袖添香,有何不好?”
楚辞可怜痴心的目光让人动容,崔三郎下颚微收,别开眼去。对着楚辞深深一躬。“蒙卿错爱,三郎惭愧。家有贤妻不可弃,望师妹另觅佳缘。”
“山长在上,学生告退。”
崔三郎疾步退出,见王六郎怨憎恶的目光,脚下微顿。
“王六郎,刚听山长言,欲将楚师妹送往京城,你多保重。”
王六郎脸色刷的全白,怎么会?他明明已经夺得师妹的清白之躯,为何山长还不愿将师妹嫁给他!
“是因为你?”王六郎以手捶地,有血丝涌出。他瞪着崔三郎的目光如恶鬼,咬牙切齿。
欲要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崔三郎勾唇一笑,飒然离去。
隔几日,学子们才发现,皎若洛河神女的楚师妹很久不曾听学,一经打听,竟然已经回归父母身边。闻此噩耗,学子无不垂头丧气,回家跟娘子姐妹一说,女子则悄悄松了口气。
甲部的学子们,也习惯了王六郎的日常缺课,佳人离去,荒废学业,众人也不敢轻易打搅。而这种好消息,崔三郎自然要告与娘子知晓。
田清婉听后,似笑非笑凝视着崔三郎俊逸的面容。
“怎么?心疼了,还是后悔了?”
“娘子这是在折煞小生吗?”
崔三郎连道不敢,目似委屈。
田清婉睨了他一眼,笑意浅浅,“那你还不从实招来,这几日为何晚归?别说是夫子留堂。”
小鱼儿瞪大眼睛,“夫子从来都不留堂,只会留课业,今天要写三十个大字。”
提到写大字,小孩眉眼鼻子都皱到一块,好难啊!
“三十个有点少,不如再加二十个?”
崔三郎听出杀气,赶紧坦白从宽,“娘子,顾七郎此人,实在不堪交往,他每日午时,都对娘子做的饭菜下手,自己带的好菜却根本不吃,未免浪费,我便和小鱼儿每日绕道西市,把饭菜给一些乞儿送去,因此回来的途中耽搁了些时间。”
“姐夫说的对,小苏他们很可怜,天天吃不饱饭,还被大乞丐打。”
小鱼儿一想到饿肚子的滋味,便对那些小乞儿深表同情。
田清婉嘴角笑意微软,“如此,是我错怪你们,那多吃点,有力气才能帮助更多的人。”
一边亲自给两人夹菜,因为只有三个人,她只做了豆腐肉糜,椒盐排骨,还有一道清炒莴笋,米饭是白净的精米,通常都不会剩下饭菜。
自从来了镇上,三人的生活水平直线上升,若是让崔家人知晓,怕是要嫉妒的很。
这几日田清婉都会到酒楼去帮忙,因为每日酒水限量出售,购买的人数不减反增,还没开店门,就有不少人在排队。
而陶然居的火锅因为味道,客流已经基本稳定下来,更有许多买不到酒水色客人,特意去吃火锅解解酒瘾。
田清婉走进堂内,不意外的看见秦娇娘又窝在柜台后,持着一壶温热的酒水,自饮自着。
“真羡慕你这千杯不醉的酒量。”
秦娇娘姿态慵懒,“都是练出来的,当初吃的苦谁又知道呢!”
她眼角的风情,都透露着一股历经磨难的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