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王烈结盟的问题上,陶侃本意就是一个“拖”字,他现在虽然身处两方势力的争夺中,但并没有大的危机,反而是王烈,如今和琅琊王与王敦的关系都不好,又正与石勒激战,才应该是着急寻找盟友的一方。
既然对方着急,那么他陶侃又有什么理由去顺着对方的节奏去走呢?
也因此,从十几日前令狐艾到了长沙,提出觐见陶侃后,陶侃除了在第一天热情的招待果他一次外,就一直闭门不见,要么是忙于政务,要么是正带兵训练,甚至什么吃酒未醒、腰酸腿疼等等都成为了借口。
陶侃并不怕令狐艾察觉出自己的冷淡,他就是故意如此,反而希望这个所谓令狐氏嫡子,其实不过是一个小士族出身不得志的小官吏,能自觉的发现这些不对,最后来找自己,把王烈的条件说出,然后自己完全掌握主动,就可以随便拿捏他了。
可这个看似胆小怕事,一脸谄媚的家伙却出乎意料的沉着,不但每日肥吃肥喝,毫不着急,还到处游荡,似乎把长沙县当成了他的后花园一般。
今日,也不知道他用什么手段,就甩脱了监视他的护卫,来到了这个可以一览他荆州军水寨的山神庙内。
如果不是有那忠心的护卫擅长追踪痕迹,自己都不一定能寻到这里。
若说他只为观览山景,陶侃却绝对不信。
想到这些,陶侃看了令狐艾一眼,怎么看这都是一个相貌普通,性格猥琐的家伙,却不知哪里来得这份气度。
“王明扬麾下如这般的人才一定不少,却真不可小觑啊。”陶侃心中思量,再看向令狐艾的目光却是变得有些警惕起来。
不过令狐艾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喃喃道:“有些话不是我当属下该说的,而且大人你又何必在意我这等小人之语,听听也就算了。”
现在,这小子又一副装模作样、欲言又止的模样,却让陶侃忍不住失去了耐心:“请公速讲”
能把一个气定神闲的陶侃弄成这般模样,令狐艾也算有几分能耐了。
令狐艾见陶侃如此,不紧不慢道:“陶大人特立独行,又何必在意我的看法……呃,陶大人不要着急,既然您想知道,我说说就是,其实大人无论是在军事政务上,还是为官之道上,都堪称翘楚,不过我家主公认为您在大义上却不及越石公与士稚公,至少是对未来缺乏一个长远的眼光。”
陶侃闻言,这次却真有些动怒了,不快道:“我陶侃为官清正,一心为朝廷尽力,也许不如刘越石和祖士稚,但怎么就变成缺乏大义,缺乏长远的眼光了?”
令狐艾却依旧慢悠悠道:“大人不必动怒,请听我细细道来,你现在肯定觉得自己拥有六万水军,更拥有这富庶的荆湘之地,还受到琅琊王和王敦的重视,就体现了你眼光的卓越吧?”
陶侃点点头,诧异道:“难道这些不体现我的眼光好,还能说我眼光差么,我陶侃寒门出身,不如此难道还能学那世家子弟,张狂行事不成?”
令狐艾闻言,摇摇头,叹息一声道:“陶大人的眼光道不能说是差却不差,可是这等左右逢源之举,正证明了大人您急功近利,是取祸之道。”
陶侃诧异道:“元止先生莫非在胡言乱语不成?我何时左右逢源,我一直不曾表明帮助谁,更不曾急功近利,是不忍琅琊王和王大将军相互攻讦,让江南百姓生灵涂炭,白白便宜窥视江左的胡虏。”
令狐艾一听,呲笑一声:“好一个‘不忍琅琊王和王大将军相互攻讦,让江南百姓生灵涂炭,白白便宜窥视江左的胡虏’,陶大人真不愧是有名的谦谦君子,大人不是不曾帮助谁,可难道你不承认想观察形势,看哪一方更值得你帮助,您好从中获利么?”
陶侃闻言,不快道:“令狐大人,我敬重你是世家出身,又是我文人雅士,但你为何处处讥讽于我?”
令狐艾诧异道:“陶大人这是什么话,我怎么讥讽您了?”
陶侃见他这副惫懒模样,知道和他说不出道理来,只好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也不与你计较,你说说我哪里是取祸之道,我要听实话,我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话来”
令狐艾一听,笑道:“陶大人,难道没听过君子不利于危墙之下?你现在虽有精兵数万,但行事犹豫不决,你以为你可以固守荆湘之地,就不怕别人来袭。可你难道不知道,你现在被四方窥探,甚至诋毁据我所知,现在琅琊王虽竭力拉拢您,可是他一方面已经在重用戴渊,被外放戴渊为将,而王敦更是明确把你视为心腹之患,难道陶大人你号称谋略高明,却看不到这些么?”
陶侃闻言大怒:“好你个令狐元止,你家主公王烈在幽州拥兵十余万,与琅琊王、王敦大将军皆交恶。他可以做的事情,我怎么就不能做,难道你还要我趋炎附势,去巴结王敦不不成?他拥兵自重就是有眼光,我怎么就成了取祸之道?
令狐艾却道:幽州一地与荆湘环境不同,那里靠近北地胡人,王刺史拥兵是为光复中原,在大义上先占据了道理,这样就算琅琊王和王敦大将军有什么不满,也不敢冒天下大不为,去攻讦王刺史。更何况,现在王刺史有至尊亲封的开府同三司的权利,招兵买马名正言顺,这一点陶大人你比的起么?”
陶侃闻言,冷哼一声,却没有反驳。
令狐艾又道:“再者,幽州山高水远,江左的手就算想伸那么长也没有用吧?除非,他们肯出卖祖宗,勾结胡人来陷害我家主公,否则我家主公就无败亡之道。至于陶公您,虽有重兵在握,可如今杜弢叛军以大部被剿灭,你这支军队似乎已经没有了存在的价值和必要,岂不是早晚引起别人的猜忌,如果你迟迟不作出决断,最后引得四方来攻,这不正说明您没有长远的打算与眼光么。”
陶侃听了令狐艾这番话,却是半响沉默无语,片刻笑道:“那依令狐大人你的意见,我是该解散荆州军,然后自缚向王大将军请罪了?”
令狐艾连连摇头:“哪到不必,我家主公说过‘一个人一件事是否有存在价值,要看他能不能参与进身边的潮流起伏,明哲保身固然可取,可有时候做出决断更有利于他的存在’,如果陶公没有壮志,只求自保,那我家主公这话您可以不听,但如果陶公还想为我大晋多出一份力,就应当尽快作出自己的选择,而不是继续犹豫下去不知道陶公以为如何?”
陶侃闻言,沉默不语,片刻道:“这真是王明扬说的?”
令狐艾对着北边一拱手道:“当然,我家主公虽年轻,但看事情的眼光,却连艾都要真心钦佩的。”
陶侃感叹一声道:“英雄少年,若如此说我的眼光还真不如他,其实我也是为朝廷和百姓考虑,否则手中这点权利我还真没看在眼里,能做一个江湖垂钓的渔翁却胜似现在的生活。不过,既然我现在蒙朝廷信任,的确应当上报君恩,下报黎民。可是陶某有一事一直想不明白,你家主公既然有意让我参与进琅琊王与王敦的争斗,可他又从中能得到什么好处?他这么做难道真的只是为江左平安,却无一点私心杂念么?”
令狐艾却正色道:“我家主公说了,兄弟打架怎么打都可以,但绝对不能让外人参与进来,而如果兄弟打架会引来外敌,那么这对兄弟就应该休战,一致对外;而且一旦江左混乱,得好处的只能是那些乱臣贼子,那样将影响道我家主公光复中原的计划,这也是我家主公唯一的私心吧?陶大人,你我皆为汉人,有些事情虽然明知不可为,但既然身为大丈夫,却也要尽力一搏”
陶侃面色一正,拱手道:“王明扬不愧是真英雄,这件事情做的的确光明磊落,让陶某佩服,我也曾想过北上匡扶中原,奈何江左形势如此,不能轻动,不过今日我听君一席话,却是决定劝解调停琅琊王和王敦的争斗,也算为我大晋万民谋福了;至于我和你家主公为盟的事情,我在三日内一定给你答复,令狐大人你看如何?”
令狐艾笑道:“大人高义,如此最好”
陶侃也哈哈大笑道:“走,我这里有几尾新钓上来的鱼虾,一会下山去我亲自做给你吃,你我吃酒作乐。”
原来陶侃这一声蓑衣斗笠,还真是去做垂钓翁去了。
“陶侃的心性的确非常人可比,也就是主公事先洞察先机,否则我怎么能劝动他?”
令狐艾暗自感叹,钦佩陶侃,也更钦佩起王烈的眼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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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建兴四年二月,幽州章武郡掘鲤淀。
石勒的大营内,张宾说破王烈不固守瀚海城,而遁入掘鲤淀内的用意,众人顿时色变。
如果王烈真是想要以瀚海城为诱饵,吸引石勒大军攻打,那么这大营内的六万兵马,还能有多少活着回到襄国城?
信都城下的惨烈战斗痕迹,就算几日后所见也是满目疮痍,尸横遍野,让众家胡虏并将胆寒,如今张宾这样一说,顿时让营房内的温度书都降低了几分。
石勒看向张宾,眼中上过一丝不快,他并不怀疑张宾的话,相反在这次出征前后,除了在高阳县屠杀城内万余百姓一事上,他可以说是对张宾言听计从。
只是,他觉得张宾这话说的有点太直接,打击了众将的士气。
想到这里,石勒却忽然怀念起兵不算多聪明的王阳来,至少王阳的盲目乐观,对提升士气很有作用。
不过此次石勒出征,王阳却并没有随军,而是留守在襄国城。
在王阳留守一事上,石勒询问过张宾的意见。
张宾那时候已经觉得石勒不如以前信任自己,更怕回答不好因此石勒的猜忌,因此并没有当即表明自己的意见。
可是留守襄国城毕竟事关重大,等于把后勤保障和退路完全交给了王阳,张宾自是不甘心被王阳控制住后方。
可是张宾本身想留在襄国城肯定不现实,石勒出征岂有不带着他这个谋主的道理。
这个时候,张宾才悲哀的发现,自己一直以来如此信任张敬,大事小情都交给他处理,以至于两人一旦有了间隔,他竟然一时间无别人可用。
就算有可信的人,可是无论在政治和职位上都不能制衡住王阳。
犹豫再三,张宾却再次将张敬找去,一番夜谈后,建议石勒任命张敬为襄国城留守的督军兼襄国令,算是钳制王阳的一种手段。
手下自然劝张宾,说张敬已经不可再信任,怎可再用?
张宾却道:“张敬忠厚谨慎,纵然与我有所误会,但也一定会以大事为重,更何况他和王阳之道不同,又怎么可能相互配合?我这次不计前嫌举荐他,相信他会有所悟的。”
王阳听到探子传回的这些话,暗笑张宾老糊涂,这张敬早已经脱离了张宾管制,张宾却还妄图用这些官职来收买人心么?至于张敬如果和他不配合,他王阳在襄国城的势力怎么也会强过张敬。
但无论怎样,这次出征,少了王阳这个主要对头的掣肘,张宾所提出的每一条建议和想法几乎都得到了彻底的贯彻。
而那个号称羯人第一智者的夔安虽然依旧随军出征,但却是异常的低调,除了帮助石勒处理军务外,如果石勒不点名问道他,他很少发表自己的意见。
此刻,张宾这话一出口,夔安的眼皮动了动,看了石勒一眼,石勒也是面色担忧,显然也没有想到什么办法,下面就又该是张宾表演的时间了。
果然,石勒问张宾道:“既然王烈和那胡大海小儿皆藏于掘鲤淀内,想要yin*我军攻打瀚海城,那孟孙大兄,我们现在是该追剿王烈呢,还是立刻撤军返回高阳?”
张宾沉吟道:“现在返回高阳未免得不偿失,王烈如此而为,目的很简单,就是要利用瀚海坚固的防御,最大限度的消耗我军实力,然后再如在信都城下一样,等我军疲惫,再趁势杀出;甚至为了保证胜利,王烈很可能已经在附近准备了大量伏兵,所以刚刚宾之言绝非危言耸听?”
众将闻言,却是一惊,有人就道:“现在幽州兵马总数要超过我们,难道王烈在掘鲤淀内的兵马已经超过了六万,可以吃的下我军?”
张宾摇摇头道:“那到是不能,王烈为了隐藏自己真实目的,事先根本没有大范围的调动,而我军迅速来到瀚海,他们更没有时间调动更多兵力,所以至多不过是之前所谓调动到常山的两万步军罢了,段氏鲜卑的主要力量还是要驻扎在幽州北部,防范慕容鲜卑死灰复燃,所以,我们需要面对的最多不会超过四万敌军。
虽然这两万步军的具体调动如何还不得知,但主公之前拓跋六修已经答应派兵攻打常山郡,只要那两万兵马一动,常山郡就等于不设防的城市。而常山郡一丢,王烈势必要选择冲出掘鲤淀与我军决战。只是我军仍需小心提防,但是如果这数万敌军在我军最松懈的时间杀出,却一样可以打败我军六万兵马。”
石勒听了,却道:“孟孙你的意思是我们不取瀚海,直接追击进入掘鲤淀么?”
张宾点点头:“瀚海可以不强攻,但我建议主公您,现在我们应该先逐步焚毁他们的物资和良田,逼迫他们为保护辛苦开肯定良田主动来攻,这样我军将处在有利地位,等击退他们进攻后,再趁势追击,要么可直取瀚海,要么可大败王烈。”
石勒点点头,对众军道:“传令,即日起,逐日摧毁掘鲤淀附近良田,每日五百亩,直到王烈出现;同时严防瀚海城兵马,若他们敢出城袭击我军,就给我立刻吃掉,不可放跑一个”
众将齐声应诺。
随后,石勒又在营地附近二十里内广布暗哨和斥候,防止王烈偷袭,以免重蹈支雄覆辙。
在王烈没有来到这个时空前,一直到西晋灭亡前,这个时代最好的奔袭大师无疑是石勒。
可是王烈的出现,却让石勒数次尝受到了他敌人才会尝受到的痛苦。
石勒现在已经彻底畏惧了王烈的偷袭,却是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每个岗哨最少布置一队人马,而且无论以何种缘由,外来人马皆不可接近营地十里之内。
而石勒这次选择扎营的地方正是原来狂澜军建设在掘鲤淀旁的军营和仓库,这里地势高出附近十几米,却是极好的营地。
加之有狂澜军建设好的建筑,却是方便了匈奴汉国安营,也省却了冬日严寒之苦。
此刻,石勒站在营地最高点,向四处极目远眺。
这里本来是狂澜军搭建的一座瞭望台,高达二十余米,登台而上,可见四周风光。
远处五、六里外的瀚海城也清晰可见,而另一侧就是曾经碧波万顷,芦苇茂盛的掘鲤淀。
只是如今正是冰封时节,这掘鲤淀也是百里冰封,湖面坦荡如砥、晶莹若玉,而那些芦苇也早已经干枯,如一簇簇黄色的火焰,在冰面上摇曳燃烧。
在掘鲤淀的一侧,则是狂澜军和幽州军民耗费两年多时间开垦出的几十万亩良田,阡陌垄沟也都覆盖着厚厚的积雪,而待春日回暖之时,这积雪都将化水,滋润干涸的大地,滋养茂盛的庄稼。
却是好一派北国风光,虽无江南的锦绣,却格外有一种震人心魄的壮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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