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北京?”列车慢慢进站的时候,马秘书忍不住把脸贴在窗户上往外看。
可惜北京的冬天很冷,窗户上都是白霜,马秘书索性将窗户一拉开,探出头去看。
车内其他乘客也没意见,一个个都好奇的往外打量着。
顾明东占这个好位置,转头看去,眼底也带上了惊讶。
毕竟在他的记忆中,这年头的火车站就跟菱乡镇的火车站一样,即使不破破烂烂,但也带着浓厚的时代色彩,跟现代化的建筑没法比。
可首都的这个火车站却不同,这是全中国最重要的铁路枢纽之一,只看一眼便让人心生震惊,用雄伟壮丽来形容也不为过。
等火车终于停下,顾明东与马秘书一起排队下车,下车口还有列车员站着,看见年纪大的,抱小孩的,行李太大的,还能伸手帮一把。
顾明东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周围,脚下是水磨石铺成的道路,光滑平整,让他仿佛又回到了现代化的都市。
“这边走。”马秘书招呼了一声。
顾明东往后扫了一眼,依旧没看见谢南山的踪影,幸亏出发之前他们就交换了地址,等安顿下来再联系也不迟。
等进了车站大厅,顾明东更是惊讶无比,地面上铺着的大理石,墙壁上贴着白瓷砖,窗明几净,无一不诉说着这栋建筑的精益求精。
“阿东,你去厕所不?”马秘书问道。
知道他不去,马秘书放下行李急匆匆的进去了。
顾明东抬头,挑高的大厅内,居然还悬挂着一盏盏宫灯,墙壁最明显的地方挂着一个大大的古铜色钟表,正告诉着乘客们时间。
最让人吃惊的,还属车站大厅里那四架上上下下的自动手扶梯。
顾明东来之前怎么都没想到,居然能在这个年代,在火车站里头看到手扶梯。
这倒是他世面见少了,顾明东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倒也不引人笑话,因为但凡是第一次来北京的人,都会被这一切闪烁的挪不开眼睛。
从大理石的地面,到这华丽的宫灯,这一切都跟他印象中的纯朴节约不太一样。
这是属于国家的力量,即使这个国家还未彻底强大起来。
顾明东心想着,再一次提醒自己小心谨慎,不能因为特殊的来历,异能的存在就疏忽大意,要不然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摔上一个大跟头。
一会儿功夫,马秘书满脸兴奋的回来了,压着声音说:“阿东,你赶紧去上一趟厕所,这儿的厕所都贴着白瓷砖,可干净了,一点味儿都没有。”
顾明东嘴角一抽,笑着婉拒了他的好意,毕竟他真的没货,总不能为了看一眼厕所就走一趟。
马秘书看着老道,实际上他也是第一次来北京,一路看得目瞪口呆。
等两个人终于离开车站,已经是半个小时后的事情了。
马秘书终于回过神来,翻出笔记本来:“咱们得先坐车去招待所,明天农科院那边会派人过来接待,我先找找怎么过去。”
顾明东扫了一眼,火车站最中间还挂着画像,两边都是大红色的标语,这倒是很符合时代的气息。
很快,马秘书还在东张西望,顾明东指着一个方向问:“是不是去那边坐车?”
马秘书一看,笑了:“还真是,咱们这边走。”
又是一番折腾,两人终于坐上了公交车。
马秘书一屁股坐下来,忍不住夸道:“阿东,你是第一次来北京吧,怎么比我还熟?”
虽然这年代他是第一次来,不过以前倒是没少坐车,火车站的设计大同小异,顾明东笑着说了句:“我眼神好。”
眼神好的顾明东透过车窗,打量着这个年代的首都。
北京应该刚下过雪,路旁还是白花花的一片,偶尔还能看见扫雪的工人,却也挡不住那股子热闹气。
与溪源镇截然不同,这里行走的路人很少有穿补丁的,倒是经常能见到穿着绿色军装,带着五星帽子的。
军大衣、羊绒帽、大围巾,再骑上一亮自行车,在北京街头也是十分拉风的场景。
顾明东两人转了三趟车,让了两次座,才终于风尘仆仆的到了招待所。
一路上,马秘书几乎没派上用场,每次他还在翻笔记本呢,顾明东就先把路线找好了。
到了招待所,他可算找到了用武之地,不用顾明东开口,先把入住的事情办得妥妥当当。
比起华丽宏伟的车站来,招待所倒是真的简朴。
一个房间两张床,除此之外就一张书桌,其他的一概没有。
马秘书进了屋,将行李一扔,就忍不住躺到了床上:“可算是能躺下了,这两天可把我累的腰酸背痛。”
不只是马秘书觉得累,长时间坐着不动,顾明东也觉得腰酸背痛。
“反正今天没事儿,咱们先睡一会儿。”顾明东提议道。
“好,那我躺一会儿。”马秘书嘟囔了一句,翻了个身直接打起呼噜来。
顾明东却不想这么脏兮兮的睡,但显然小招待所的房间是不可能有浴室的,只能稍微打点水擦了擦,这才终于躺下了。
两人这一睡就是天昏地暗,连晚饭都没起来吃。
第一天早上,顾明东是被窗外叮铃叮铃的铃铛声吵醒的。
爬起来靠窗一看,招待所外头的街道上,来来往往都是骑着自行车的工人,扫雪的,上班的,热闹非凡。
这么大的声音,也难为马秘书还能呼呼大睡,一脸睡了十几个小时还没醒。
天色还早,顾明东也没吵醒马秘书,洗了把脸,打算在附近走走。
等他溜达了一圈儿,带着买好的早餐回来,马秘书也已经起来了,瞧见他就松了口气:“你出去逛了,我还怕你找不到回来的路。”
顾明东笑了笑:“不用担心,我记路的功夫还不错。”
“这话我信。”马秘书听了就笑。
一瞧,顾明东还带着豆浆油条回来,现在还热气腾腾的:“哪儿买的?多少钱我给你。”
“附近有国营饭店。”顾明东坐下来,撕开一根油条尝了尝,酥脆的很,泡在豆浆里别有一番风味,特别香。
“待会儿把钱给你,这也不是我出的,王书记都说了,这次咱们的路费住宿费餐费都能报销。”马秘书也没客气,坐下来大快朵颐。
两人刚吃完早饭,农科院负责接待的人就来了。
来人是个一十出头的小伙子,见面就忍不住上下打量,口中倒是客气:“这就是黛山市来的两位同志吧,欢迎欢迎,我叫王明志,这次是我负责招待你们。”
对面两个人并肩站着,他一时分不清谁才是主角,下意识的朝顾明东伸出手。
“王同志您好,我是顾明东。”顾明东握了握他的手。
“您好您好。”王明志心底有些惊讶,方才瞧着两人的气势,他心底还以为眼前这位才是公社干部,没想到反过来了。
“那这位一定是马同志了,您好,随后您一位要有什么事情,直接找我小王就成了。”
他说的客气,马秘书可不敢真把农科院的人当跑腿使唤,自然更客气的还回去。
客套了几句,王明志才说:“水稻的种子前两天就已经运到了,您一位要是修正好了,就跟我先去见见洪教授。”
顾明东一人自然没意见。
王明志就带着两人上了公交车,这次倒是不用倒腾,直接到了农科院门口,下车走个五百米就到地方了。
与其他的机关单位不同,农科院走的是接地气的风,位置也较为偏僻,办公楼不大,研究的场地倒是不小。
王明志在路上介绍道:“咱们农科院也分不同部门,水稻所、蔬菜所、作物所都是分开的,洪教授现在应该就在水稻所,咱们直接过去就成了。”
北京现在正是冰天雪地的时候,压根不适合水稻种植,所以他们并没有去试验田,反倒是直接进了办公楼。
洪教授确实在,而且不是一个人。
在他们面前摆着不少份水稻种子,几个人正低头研究,顾明东也是后来才知道,真正的试验田压根不在这里,洪教授一年里头能有一个月在北京就不错了。
“洪教授,黛山市的两位同志已经到了。”
一听这话,洪教授放下手里头的种子,抬头笑道:“快进来。”
他看了眼马秘书,目光落到了顾明东身上,笑着介绍道:“这位就是我之前提过的小同志,别看他年纪小,却会用脑子来种地。”
这话一说,屋里头几双眼睛都齐刷刷的朝着顾明东望过去。
马秘书站在顾明东身边,都觉得压力倍增,反倒是顾明东施施然站在那里,一副坦坦荡荡的架势,让人想称赞一句宠辱不惊。
洪教授笑着招手:“阿东同志,过来坐,你跟我们再讲讲上河村是如何科学种田,将粮食生产搞上去的。”
顾明东也不客气,他可是被王书记提溜出去,在周围的生产队演讲过,这会儿倒是也算熟门熟路。
马秘书无事可做,王明志索性把他带到旁边坐着喝茶。
幸亏马秘书也知道两人的来意,并且顾明东跟他之间没有利益冲突,对此毫无意见。
顾明东开口之前,那几个教授不以为然,暗道一个乡下来的小子能有什么本事,谁知道这一听倒是渐渐入迷。
有些东西他们也知道,不过研究和实践之间存在差距,这会儿听着也受益匪浅。
殊不知顾明东越讲,瞧着洪教授频频点头的架势,心底越是嘀咕。
要知道洪教授离开之前,已经把上河村大丰收的理由推给了玄学,这会儿怎么又让他讲科学了?
心底疑惑,顾明东面上却不露分毫,继续将优化过的种田方案一一道出。
最后,顾明东笑着说了一句:“科学种田的好处是无穷无尽的,不过上河村大丰收的背后还有一定的地域因素。”
“我们那边温度很适合水稻的生长,这两年也是风调雨顺,所以才能得到这样的产量。”
其中一个老教授点了点头,但还是说了句:“我看过你们上河村的水稻种子,一颗颗都很饱满,这就是自然优化的力量。”
顾明东微微挑眉,看了眼洪教授,却见他神色如常。
这话一说,几个教授倒是忘记了顾明东的存在,相互讨论起粮种优化的问题来。
顾明东也不急,微笑着坐在那里,这一等就是小半天。
马秘书原本竖着耳朵听,结果听的一头雾水,顾明东说的话他还能听懂,但几位教授那些话,他就完全云里雾里,就跟听天书似的。
好一会儿,洪教授才回过神来:“瞧我们,说着说着就把人都忘了。”
“老王老李老季,要不今天就到这儿,小同志刚过来,也不能让人家累着饿着。”
几位教授这才起身告辞。
洪教授送了三个人出去,回头就说:“走,咱们先去吃饭,吃完了再说。”
瞧他这个架势,倒像是要将顾明东多留几天。
果然,在农科院的食堂吃了一顿饭后,洪教授便开口道:“小王,你带上马同志去看看那批粮种,仔细核对一些,别出问题。”
“顾同志就留在我这儿,我还有些地方不明白,想仔细问问。”
王明志连忙带着马秘书走了。
等办公室只剩下他们两人,顾明东笑着看向洪教授:“洪教授,您这大老远把我弄过来,不会只为了问这些问题吧?”
洪教授谨慎万分,起身仔细看了看门外没人,直接锁上门。
“你小子就是机灵。”
洪教授笑了一声,又叹气道:“千里迢迢的找你过来,确实是有别的事情。”
“跟郑先生有关?”
除了郑通,顾明东实在是想不到其他的了。
洪教授没直接回答,皱着眉头说:“我回来之后,原本是想着法子疏通关系,想让郑先生回来,谁知道走动了小半年也没个结果。”
他虽然被人称一句教授,但毕竟是农科院的人,外面的事情压根插不上手。
走动的多了,上头还直接警告他,这年头太敏感,弄不好就会把自己也搭进去。
洪教授无法,只得先放下了这事儿。
谁知道年底发生了一件事,让洪教授再一次想到了郑通,他弄不来郑通,但能把顾明东先弄到北京来。
“这件事,我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洪教授拧了拧眉头。
因为家学渊源,洪教授对鬼神之说一直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可他所在的地方,身边的同事,那都是彻底的无神论者。
在这样的环境中待久了,洪教授自己也知道不能暴露出来心底那点迷信思想。
但既然他已经把人弄过来,现在也没想继续隐瞒:“顾同志,我离开上河村之前去找过一次郑先生,他曾提过,你一直跟着他学习知识。”
顾明东脸色一僵,暗道原来是郑通这家伙给自己挖了坑。
洪教授见他脸色异样,连忙解释道:“你不用紧张,这事儿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我不会告诉第三个人,这样对你对我都好。”
有了保障,顾明东才松了口气:“那这次是?”
洪教授沉了沉脸色:“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顾明东眼神一闪,思虑一转,还是直接答应了下来。
“洪教授,你也知道时间太短,我只是个半吊子,不一定能派的上用场。”
洪教授却说:“你能答应就够了,现在除了你,我也不知道能相信谁。”
封建迷信都被打倒了,有真本事的不是藏起来就是消失,洪教授可不想自己病急乱投医,到时候找到个骗子,后患无穷。
“你跟我来。”
洪教授起身穿上外套,带着顾明东急匆匆的离开了农科院。
他骑着一辆老一八,载着顾明东一路到了医院。
在三楼的病房里,顾明东见到了一位老人,他看着七十左右,脸色苍白,人瘦的不成样子,对外界无知无觉。
“小洪来了。”陪床的是个差不多年纪的女人,她穿着简单的蓝布衣裳,面色憔悴,一头发丝却挽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看着是个很讲究的人。
“师母,我来看看老师。”洪教授开口道。
“那这位是?”师母忍不住打量起顾明东来,因为老伴儿生病,医生说要静养,所以洪教授还是第一次带人过来,还是个生面孔。
洪教授介绍道:“这位是上河村的顾明东小同志,之前我跟老师提过,他还曾开玩笑,说这孩子有种地的天分,早几年的话还能收下当徒弟。”
“这不是他来北京了,我就想着带过来让老师瞧瞧。”
师母听了,眼底流露出几分哀伤:“你有心了。”
“那你们坐,我去给你们倒杯茶。”
洪教授有其他心思,也没拦着她忙活。
等师母一走,洪教授立刻拽着顾明东到了床前:“你看看,老师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
顾明东一时有些无奈,从穿越到现在,他只见过白小花残留下来的脏东西。
而且听郑通的话,所谓的脏东西压根是留不长久的。
“洪教授,咱们要相信科学,这世界上哪有什么脏东西?”
洪教授急了:“你一个学风水的,跟我说科学?”
两人的情况彻底反了过来,学风水的小伙子教农科院的教授科学。
顾明东无奈道:“洪教授,就算郑老先生在这儿,瞧见生病的人,他肯定也是劝你赶紧找好医生来治病。”
洪教授无奈道:“医生有用的话,我还会找你?”
“老师虽然年纪大了,但他的身体一直很好,下地干活比我们年轻人还要厉害。”
顾明东看了看他的模样,暗道你也不是年轻人了。
洪教授继续说:“但是今年秋天的时候,他在试验田里忽然就晕倒了,我们连忙把他送到医院,可医生检查来检查去,检查了无数遍,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最先进的检查技术都用上了,偏偏医生啥问题都检查不出来。”
“可老师就是醒不过来,只能靠输液吊着命。”
这话倒是让顾明东意外,毕竟老人年纪大了,突发脑淤血晕倒很正常,可医院检查不出任何问题来了就奇怪了。
不过这年头医疗水平落后,罕见的病症检查不出来似乎也不奇怪。
“中医西医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问题根节点。”
洪教授是这位老师一手带出来的,甚至还受到许多的资助,在他的心底,这位老师的存在比自己的父亲还要重要。
为此他没少走人情,甚至一度想着把老师送出国去治病,奈何现在太敏感,这条路根本走不通。
眼看着老师无知无觉的躺在病床上,即使吊着营养液也一天天衰弱下去,洪教授病急乱投医,这才想到了远在上河村的师徒俩。
顾明东微微皱眉,目光落到床上老人的身上。
“你再仔细看看,一定有什么问题,不然老师无缘无故怎么就醒不过来了?”洪教授说道。
“无缘无故醒不过来了?”顾明东心底忽然咯噔了一下,想起谢南山来。
谢南山曾经提过,他两次差点病死过去,就是无缘无故昏睡过去,然后在昏睡中变得无比的虚弱。
乍一听,这病症倒是很相似。
“洪教授,还未请问尊师高姓大名?”
洪教授奇怪道:“我老师姓什么叫什么跟这个有关系吗?”
不等顾明东回答,他倒是自己给出了解释:“也是,以前郑老先生给人看风水的时候,肯定是要问的,我还听闻有些人姓氏太过贵重,后辈命薄压不住,改了姓就好了。”
顾明东很想说一句您老想太多了。
洪教授已经开口道:“我老师跟你同姓,他姓顾,名元和。”
顾元和?
顾明东心头一跳,元和?那个元和?
不可能,就算那封信上的元和还活着,年纪也对不上啊!
见他脸色有变,洪教授也开始了发散思维:“难不成真的是名字不对?”
“顾应该没问题,是元太贵重了,还是和太圆润了?”
顾明东被他的话惊醒,无奈道:“洪教授,咱们要相信科学。”
“你这是要急死我啊,科学科学科学,科学要是有用的话我找你干嘛?”
顾明东没在意他的话,皱了皱眉,迈步靠近床上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