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洲城头,赵坎一身龙袍,单单立在此处便足以振奋军心。
原本是打算要去往浮屠洲一遭,可许经由死活不肯,赵坎也没法子,只得作罢。
城头之上,皇帝赵坎相比一边的余恬,总还是显得虚弱了些,三十出头儿的年轻人,头上却已经冒出来几根儿白丝。
余恬轻声道:“皇帝给你当成这样,也是没谁了,三省六部干什么吃的?事事都要皇帝亲力亲为?”
声音不小,远处站立的中书令与尚书令面面相觑,头都不敢抬起来。
要说礼数,这三兄弟最不讲究,要不然也不知当朝皇帝一口一个大哥了。
这也怪不到我们啊!陛下自个儿不去,次次都是皇后骂了才回,我们有什么办法?
余恬转过头,冷声道:“嘀咕什么呢?当我听不到吗?”
年迈的中书令无奈一笑:“心里嘀咕殿下都要管吗?”
赵坎笑着摆手,“别为难他们了,说些他们不方便听的。”
飞剑长风瞬间隔绝此地,余恬现在用它,一样得心应手。
赵坎沉声道:“二嫂在龙虎山受了气,我喊护国真人,但大真人去了。窦成去了一趟,说二嫂还在青椋山养伤,伤得不轻。我想去看看,但皇帝身份太累赘,只好让昧儿带着赵焱与思思去了。”
他从来就觉得,这皇帝身份,是个累赘。
余恬沉声道:“传信你看了吗?”
赵坎点了点头,“看了,所以我打算立个北海龙神了,还在考虑人选。”
余恬明显不想掺和朝廷的事儿,他转而问道:“贵霜那边怎么说了?出不出兵?”
赵坎冷笑一声,“没骨头的朝廷,没骨头的百姓,我不指望他们。翻过这个年,无论如何要打通东西两边,让新鹿那边跟咱们会师的。”
余恬沉声道:“你……预估过没有,大概要打多久?得死多少人?”
赵坎沉默片刻,“至少五百万,天下大会之后,先前规矩就可以丢了,到时候就得你们厮杀了,十年之内,得把浮屠洲妖族屠干净,恶人暴君,天衍一朝会做完。”
转头看了一眼余恬,“你不要堵我的嘴了,让我问!”
余恬默然,翻手取出一壶酒。现在他明白为什么刘景浊爱喝酒了,在战场上,怎么可能不喝酒?
赵坎沉声道:“二哥到底什么情况,你不可能不知道,我都是皇帝了,你们还要瞒我?许经由那老东西怎么都不愿说,即便我要免了他龙师之位,依旧不肯说。”
余恬轻声道:“你……算了,说些老二在意的吧。当年我帮他去捡剑的时候,见过一个和尚,大和尚,就是婆娑洲那位大法师。他是被刘伯伯算计,用半条命送老二跟弟妹逆转光阴重回三百年前。老二差点儿就死了,是龙丘棠溪用了一魂一魄,换回来的命。这件事情,龙丘棠溪以为他不知道,但他的早在下离洲的那年,就开始在查这事儿了,查来查去,还是那九座山头儿。”
赵坎皱眉道:“那不是给人拿住把柄了?”
余恬沉声道:“一魂一魄被斩断了联系,很可能已经被强塞入一个女子身上,那人现在至少也三百岁了。也有可能,那一魂一魄,已在天外受封水神。有些事情,换做之前,他早就翻脸了,之所以现在这么与人交好,还是希望将来天门开后,有人能帮龙丘棠溪一把。”
也就两个结果,那一魂一魄吃了龙丘棠溪,或是龙丘棠溪抢回一魂一魄。
赵坎皱眉道:“那二哥呢?”
余恬抿了一口酒,“各人有各人的宿命,他是守门人之后,天生的担子,躲不掉的。”
说话间,赵坎忽然觉得肩头一沉,好似一国气运被什么牵扯,震颤了一番。
赵坎沉声道:“真希望我是个大魔头,管他人间疾苦,谁惹我,我挥刀杀谁!”
因为某种关系,余恬也察觉到了那番动静。
可自己又能怎么样?唯独心疼自己弟弟罢了。
余恬轻声道:“老三,万一哪天,我死了,老二死了,你要护着你大嫂跟二嫂,护着那座青椋山的。”
赵坎转身就是一脚,“去你大爷的!”
长这么大,头一次打大哥。
余恬笑道:“你我都一样,大爷死了。”
一番笑骂之后,赵坎抢过酒壶灌了一口酒,低声道:“他……他心里该有多难受啊!”
…………
昆仑山上,陆吾叹息道:“第一次投黑子的人,九成还会是黑子,所谓失望,只是由头儿而已。”
一旁的麒麟沉声道:“大管家,我们可算不上人。”
陆吾淡然道:“算是妖啊?”
麒麟笑道:“倒也不是。”
说着,他缓缓起身,抬头道:“报备一声,我要去斗寒洲。”
结果天幕有人冷冷答话:“不准。”
某处通道之中,有人大笑有人沉默。
长安城里,有个赤脚挎剑的美貌女子皱起眉头,迈步就要出去。
许经由瞬身落地,一脸苦笑,“至于吗?这不也是磨炼心境吗?”
刘小北冷声道:“你管这叫做磨炼心境?我磨磨你?”
许经由只得说道:“你好好想想,他现在只是个真境,不亮出这等身份,如何关门?谁会服他?帮忙跟听令,那是两回事儿!”
刘小北深吸一口气,“我真是跟你们人待在一块儿太久了,那七个小崽子,早晚我得帮他们紧紧弦儿。”
许经由讪笑道:“与其这样,倒不如你走一趟酆都罗山?”
刘小北冷声道:“去吓死他们吗?再死一次?”
离洲境内,刚刚折返回去的中年人与年轻人,兴高采烈地跟师傅说着,已经把人护送到了,全乎着呢。
结果那位白发老者皱着眉头,轻声道:“你们不是喜欢赌吗?赌桌上谁赢面大?”
中年人轻声道:“师傅明说,我听不懂。”
老人取出一枚黑子,一枚白子,问道:“去他娘的,我这么大岁数了,在乎这个?三个呼吸之内,你俩告诉我,黑还是白?”
两人对视一眼,只三息啊?那随便说一个,“白吧。”
大髯汉子讪笑道:“反正下五子棋,先走的容易输。”
一边的年轻人撇嘴道:“五子棋!你真好意思说。”
结果白发老者捡起白子,朝天一弹,“那就定了,白子!娘的,赌那小子一把,一黑一白,谁也不得罪。”
两个徒弟哪知道,他们随口一说,就决定了日后的生死存亡。
挂壁楼上,有人察觉到了那番动静,漫不经心丢出黑子。
某个正往西花王朝赶路而去的剑客,随手丢出白子。白鹿城自然是丢了白子。
但还有很多人,如今尚未决定,暂不落子。
拒妖岛上加上左珩川,能投子的只有八人,左珩川落下白子,剩余七人,六枚白子。
青鸾洲西北十万里的广袤大海之上,北风乍起,波涛汹涌。
有一黑衣身影转头看了一眼东边儿天幕,当然是丢下一枚黑子,还不忘讥笑一声:“虚伪。”
瘦篙洲有个咋咋呼呼的女子御剑冲上人间最高处,“什么意思啊?欺负我小师弟?我不是合道吗?给我棋子!”
玄岩瞧见这疯丫头就烦,“你生在东胜神洲,不是九洲人氏,没有投子权利。”
女子皱起眉头,噌一声拔出佩剑,“死牛鼻子,咱们打一架吧!”
玄岩皱眉道:“刘顾舟就没教你说人话?怎么师姐师妹一个比一个虎?”
桂祘咧嘴一笑,“嘿嘿,教了,师傅还教我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说话间,强入开天门,一道剑光瞬间到了天门顶端,轻而易举斩烂一道枷锁,拉着个蓬头垢面掉头就跑了。
“你叫石耐寒是吧?”
那人沙哑道:“少……少主让你来的?”
女子笑道:“咋个可能,他都不晓得我是他师姐,我就是瞧见你了,一时兴起而已,没得玩儿,只能这样了。”
石耐寒一阵无语,“那……你这不是闯祸吗?”
玄岩捂住脑门儿,挥手拦住其余十一道人,无奈道:“行了行了,真把自个儿当看门狗了?耐寒也遭了几十年罪了,你们心里过意得去?”
一边号称小祝融的高大道人皱眉道:“这疯丫头简直不计后果吗?上次惹的乱子还不够?”
玄岩捂着脑袋,直叫唤,这是造了什么孽了。
“你没听人家说一时兴起吗?玩玩儿而已吗?”
不怕人狠,就怕人疯啊!奇了怪了,他刘顾舟那么一个守规矩的人,怎么就收了这么个疯徒弟?做事完全不想后果吗?
转头看向天门,“行了,收拾烂摊子吧。”
暂时命名为中岛的新岛,刘景浊刚刚把值守之人分好,朽城那边儿忽然就有了大动静。
刘景浊皱起眉头,沉声道:“烦劳渔子传信,所有人不得越线一万三千里,方才名单之上用以备战以及值守的修士即刻赶赴中岛。”
大战起,永不会给人准备机会。
左春树沉声道:“怎么回事?忽然发兵?”
左珩川直敲脑壳,叹息道:“千算万算,没算到九洲来了个疯子!天门那边儿出了点儿意外,朽城借此机会而已。”
刘景浊传音问道:“怎么回事?”
左珩川叹息道:“石耐寒,被人救走了。”
刘景浊只点了点头,来不及多想,数十道身影已经赶在妖潮之前往这边来了。
灌下一口酒,拔剑出来,年轻人沉声道:“诸位,迎战吧。”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