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双再如何,终须是个女子。
女子,就难免落得“妇人之仁”的俗套。
所以她皱眉,她犹豫不决。
那时候她不过五岁……
五岁的小女孩,能逃出生天,记忆里头,不过是害怕、瑟瑟发抖,破庙,残破佛像,那倒下的老和尚,以及魏家那些鹰隼的阴鸷目光……
杀了这位大伯,父亲也不能复活,冤冤相报何时了,况且在她的记忆中,父亲是个儒雅的君子,若是还活着,想必也不希望她变得这般杀伐果断,手刃亲人。
血海深仇,当然是远远谈不上,区别在于人,在于不同的经历。
至少魏无双而言,只想好好回到北澜,去父亲的“剑升阁”看看,如果还存在的话……
哪里有父亲的佛经经书,有小时候她常玩的秋千,有古松,有翠竹,有叶儿被风吹起的沙沙声。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深埋心中的美好记忆,而血,往往会打破这种美好。
她只想祭拜缅怀,不想再见到亲人的血,哪怕这所谓的亲人,正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等等二字,却不是她所说,而是莫沧海。
莫沧海固然害怕,但却是建立在单打独斗层面,他仍是不甘。
国师之位,无上荣威,却也是一把枷锁,若是就此任由此少年谪仙离去,往后雷宗也好,他莫沧海也罢,即便国师之位仍在,却免不了旁人的指指点点。
指指点点,在莫沧海这般人物看来,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那边厢,黎天目光一动,不过是瞥了一眼那断臂赵胤,已然踏出一步。
踏出一步,有时候往往是代表了人的态度,战!
他虽是外来者,却是在困境之时,被北澜某大族相救,也因此成了这个家族的门客,而这个家族,恰恰是赵胤的母后娘家。
莫沧海虽没明说,黎天却是不糊涂,当然明白莫沧海想做说什么。
又有人踏出人群,腰间的酒红色葫芦,颤动迹象已经缓和下来,赫然是那位南凤仙朝的文脉齐夫子。
“沧海,你想拿仙隐亿万人的性命当赌注?!”李守一愕然,苍白面色,微微涨红,目光愠怒。
他当然明白雷宗这位大天师的想法,联手!
“李兄,此言差矣!殿下乃北澜储君,如今被他断一臂,我等几人,受仙朝恩泽,才能心无旁骛修至如今的修为,若是就此撒手不管,往后你我如何面对玄王,如何面对殿下,如何面对北玄仙朝亿万百姓?!”
此人似已决断,眼中敬畏神色也是淡了下去,因为黎天踏出的那一步,足以让他更具底气。
那文脉齐夫子微微点头,显然莫沧海此话,也是戳中了他的内心。
某种层面上,这齐夫子的境遇,跟莫沧海相差无几,同样是南凤仙朝国师般的存在,虽说南凤公主并无伤损,可正如莫沧海所说,若是他就此罢手,南凤仙朝君主以及亿万南凤黎民苍生,又该如何看待于他?!
答案显而易见!
不管他愿不愿意,他也好,莫沧海也好,到了这个位置,面对这种局面,似乎就是成了一个死局,唯一有希望破开此局的,只能是联手。
虽说联手一举,也是会遭人诟病,可总比这般敬畏臣服要来的“好看”!
这便是“枷锁”,万般道理又如何,文脉气息浑厚无匹又如何,这齐夫子,终究是看不透……
“李兄,你我向来不对付,且今日见你出手,我莫沧海自认要逊色几分,若是你执意旁观,我也不勉强,黎兄、齐兄,你俩的意思呢?”
大地仍是震颤,却已是势竭,帝体八脉离体,本就消耗气息,许云不可能任由那尊元神一直现世。
天地之间,似乎萧瑟了下来。
狂暴之后,往往是“落拓”,落拓之后呢,没人知道,许云也不清楚,但他内心正视了几分。
莫沧海如何煽动蛊惑,他不在意,战便是,只不过若是这仙隐最强几人联手,的确是有些棘手,即便是他许青穹,也不可否认这一点。
唯一的变数,是那位布衣老者。
而事实上,这布衣老者,修为实力,的确是在其余三人之上,若是四人联手,必然是一场苦战,不会那么轻松。
布衣老者目光艾艾,眉头皱成了沟壑,似乎是默认了莫沧海的这席话。
腰间挂着酒红色葫芦的夫子,踏步而出,“呛”的一声,剑声已啸,却不见剑影。
文剑!
大地陆沉之势已止,那尊远古战神巨影缓缓消散,不知是因剑声起而散,还是少年收势。
“阁下好修为,齐某自认不如,可齐某乃文脉修士,见不得‘无道’之辈猖狂!阁下能斩北玄仙朝殿下一臂,也有可能凭己之好,伤我朝公主,齐某身为南凤修士,当与莫兄同仇敌忾!”
话落,莫沧海拳头一攥,目露欣意。
凭他的判断,哪怕只有他与这南凤齐夫子联手,也有机会斩李守一,而若是再加上一个黎天,这少年谪仙,只要不入筑基一境,定难全身而退。
不是全身而退,在莫沧海眼中,已经是胜利!
只要办到这一点,北玄南凤仙朝也不是吃素的,即便是此子逃逸出仙隐大陆,也定然会在此子恢复之前,将其斩杀!
形势,骤变!
莫沧海已经不再留意李守一,而是看向黎天。
“黎兄,在下知道你的根不在仙隐,但受人恩泽理当回报这个道理,即便是在黎兄你之‘故乡’,想必也是认这个道理…我等恭迎而来,即便李兄言语有所失妥,也不应致使殿下断臂,实乃北玄之殇,仙隐之辱,我辈修士,何曾惧过‘无道’之狂徒?!哪怕是谪仙又如何,我等几人,在其它修士眼中,何尝不是具谪仙之威?!”
黎天目光闪烁。
目光望去,却见那仙朝殿下紧要双唇,眼中满是期待和隐忍。
断臂可接回,身为北玄仙朝储君受此大辱,该如何挽回呢?
答案不言而喻!
“殿下,欠你母后家族的人情,今日我还了便是!”
黎天目光一灼,决然开口,那头,仙朝殿下点头,目光炽热。
泽城万众惶惶不敢吱声,若是可以,已经没多少人敢再看这个热闹。
人群之中的铁牛,早已是嘴巴张大了不知多少次,塞得进一个大碗。
他又怎会想到,魏姑娘想要救的那个未婚夫君,竟是这般人物……
莫沧海,齐夫子,莫说斩龙城泽城,就是在整个仙隐大陆,都是无数修炼者崇尚修真一道者心目中的仙神人物,更不用说是他这种连门槛都还没迈入之辈。
更不用说黎天和李守一,这俩人,根本就是仙隐大陆神祗般的存在,大有比肩乃至超过仙朝君主之威,只不过没人会明目张胆说出来罢了。
而这四人,眼下竟然有三人要联手,只是为了那少年……
若不是亲眼目睹,就是打死,铁牛都不会相信这一切,偏偏这一切就在他眼皮底下发生了。
“此子当诛!”
有人爆喝一声,眨眼之间起身,匆匆朝仙朝殿下那头虹射而去。
赫然是魏九星。
变脸如翻书,此人是个聪明人,方才那般跪地求饶,不过是权衡之计,威压之下,如丧家之犬,却丝毫感受不到生机,此刻一见形势骤变,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选择了这般回应。
他本身就是修真者,境界不低,速度更是不慢,可在许云眼里,却是跟慢动作一般。
许云心中摇头,魏无双终究是魏无双,不过是长得跟魏机相像罢了,不说实力修为,根本无半点魏机那般杀伐果断,倒是显得妇人之仁了。
魏九星虹射,去势如电,风起,一道剑气锁定而去,如惊天擎电,快到无法想象。
弹指间,一道血线喷射,有人坠落,身首分离!
饮不完的离人酒,割不尽的小人头!
魏九星做梦也没想到,本来因为魏无双的慈仁,他尚且有一丝生机,此刻却是人头落地。
北澜仙朝重臣,五大家族之一魏家的家主,人中龙凤般的存在,说杀就杀了!
少年手中无剑,心中呢?
“我这一生征战无数,剑下之魂累累,真正想杀的,不过三种人,仇人、小人!”
李守一皱眉,问道:“还有一种呢?”
少年抬眉,道:“不知死活的人!”
莫沧海和齐夫子已经踏来,那黎天后一步,俨然呈现联手围杀之势。
天地一片萧瑟,三位堪称仙隐大陆谪仙级别的人物,已经蓄势。
更不用说还有无痕和楚孤等惊蛰人物,随时有可能加进战斗,且还有一个心思不甚明朗的李守一。
便是许云自身,也不敢说稳操胜券,但他曾说过若是尽全力,可横推仙隐大陆,也绝不是妄言,只不过代价会很大。
就好比你取他人性命,自己剩半条命,不到万不得已,没人愿意冒这个风险。
可此刻,他似乎别无选择。
他只是淡淡开口,却是连看都不看莫沧海等三人一眼,而是看向李守一。
“你呢?”
这话,李守一当然听得明白。
“仙友,何出此言?”
听明白,不代表李阁老琢磨明白。
他本是在摇摆之中,并未确定与其余三人联手,尽管他也知道,四人联手,风度有损,但把握自然是会更大。
“你若是不联手,我只杀他三人,你若是联手,我将血洗仙隐,屠城!”
众人惊凝,愕然,震怖,自然也有不信者,莫沧海、齐夫子以及那黎天。
三人联手,可伤筑基初阶修士,这是他们不用说出口,却无比笃定的一点。
李守一心中一震,不知为何,放眼望向木轿那头,看到的,似乎是一片荒凉……
他将信将疑。
少年轻笑,自然是看穿了此布衣老者的心思。
风起。
剑气如虹,划破天际,甚至连气息如何绽放,如何出剑,都无几人可的清楚。
天却是黑了。
万古、如夜!
如夜一剑之后,则是斩仙!
泽城百里方圆,漆黑一片,天光照不进。
剑呢?
剑如虹,如匹练,浓郁纯粹到极致!
剑法本是仙武宗高阶剑法,用剑之人,又是他许青穹……
天起异象,若是有人能适应光线,便能看到少年面色浮现一丝苍白,毕竟是如夜一剑,真元难免消耗不少。
惊呼声不可抑制,如潮水般此起彼伏,无端端的,白昼怎会成了黑夜。
“夜幕”却是在万众惊呼之中,骤散,一片片震怖悚然僵硬的面色中,那少年负手而立。
“接下来这一剑,若出,杀三人亦或是血洗贵地,你且自行考虑。”
少年淡淡开口,这话,当然是朝李守一所说。
轰隆隆!
莫沧海三人面色皆是微僵,仍是蓄势,似乎没了一开始的决绝。
巨轮辙压虚空的声音,却是决绝无比。
一转!
两转!
……
七转!
仙轮七转!
薄如蝉翼的剑,已然在少年之手,每一丝剑气逸散,都是仙开九境巅峰之气息。
他的目光清冷,剑,更冷!
莫沧海后退一步,齐夫子如斯,黎天后退半步。
剑未出,气息夺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