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通慌乱,半柱香后,才见一位公公领着一位着官服的中年男子来。
那位公公在门口见家里所有人都聚在木归宜的闺房,不先提看病,却见他对木太傅屈身一礼,“木太傅,这位是太医院之首,秦太医,太医给小主看病,大人还是回避一下好。”
木太傅脸色几度变幻,最后叹了口气,对那秦太医一拱手,“拜托了。”
秦太医亦躬身道,“岂敢岂敢,职责所在,必定尽心尽力。”
那公公先命燕燕将床前的罗帐放下,再将屏风搬来至榻前,那秦太医才进屋来。
在床边小几上放下随身药箱,跪在踏脚上,拿出脉诊和一方丝帕,令丫鬟将小主的玉手放上脉枕,秦太医又将丝帕盖上木归宜的皓腕,才将两指搭上腕部,垂着脑袋开始专心诊脉。
一盏茶后,秦太医示意燕燕可以了,起身整理好东西,等在门外的木夫人急急上前问道,“秦太医,吾儿这是怎么了,可有大不好?”
秦太医不急不忙的将东西收好,才慢条斯理的开口,“木夫人不必心急,小主只是忧思繁重,近日未曾休息好,加之情绪激动,才引起昏厥,下官开一帖温补的药方,让小主每日早晚晨起、睡前喝上一服即可。”
木夫人松了口气,拍了怕胸口,“多谢秦太医,还请太医快开药,我也好早早派丫鬟去抓药。”
“咳咳,”那公公清了清嗓子,躬身温言道,“木夫人,现下小主不比以前,所用的汤药俱是从太医院拨出来,且那药方也需在太医院内登记过后,才会有专人熬好送来。但眼下情况特殊,杂家会亲自送来,随后交给教导嬷嬷,就不劳烦府上的人了。”
木夫人尴尬的笑笑,涨红着脸,不知说什么,只好对着贴身伺候的燕燕匆匆叮嘱一句,好好照顾小姐,便以送秦太医为由一块走了。
那公公瞟了燕燕一眼,淡淡道:“好好照顾小主,要是误了入宫的时间,杂家可是唯你试问。”
她矮身一礼,应了一声,又趁机上前塞了一个荷包,他又上下打量了燕燕一下,说了一句,规矩不错便走了。
还没入宫便是这样多的麻烦,燕燕忍不住叹了口气,回头却对上一双幽幽的眼,吓了一跳,“小姐?”
木归宜只着单衣坐在那,一手撩开罗帐,不知盯了她多久,才低低问了一句,“走了?”
燕燕回过神,赶紧上前拿过一边挂着的外衣披到她身上,再将罗帐挂好,“小姐醒了也不知会一声,燕燕……”燕燕还以为是什么幽魂,话到嘴边却被她硬生生改成,“燕燕给小姐去端膳。”
“燕燕,”木归宜的声音一直是婉转动听的,宛若沉鱼出听,今日却有股死气沉沉的味道,“你说,我这一当上这什么小主,周围的一切全都变了。父母见我下跪行礼,口称臣,连生个病,请的都是太医,吃个药,还要从那几十里外的太医院用火炉煨着送过来。现在都已经这样,入宫以后还要如何?”
她往外走的脚步顿了顿,把将要溢出喉咙的安慰话语生生咽回去,不敢回头去看身后的人,哑着嗓子说:“小姐,燕燕不懂这些,但是燕燕懂得王命不可违。”
王命?
木归宜脸上浮起一丝凄然的惨笑,她望着那个渐渐融进夜色里的背影,感觉自己就像在黑暗里摸瞎赶路人,不知道前面是什么,会通往哪里。
在她十六年的人生中,木归宜一直记得当年的那个少年骑着绝尘白马,绶带轻裘,拉弓时的姿势优美流畅,百步穿杨,箭无虚发。
她也记得那个好脾气的小姐姐,总是迁就着她,无论她提了多少无礼的要求,哪怕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小姐姐也是笑着摸摸她的头说:“我尽力试试吧!”
五年前,那场毫无预料的战争,少年少女银铠白袍,骑着高头大马随军出征,他们出身军武世家,保家卫国是他们家的使命。
可是,远方传来捷报,少年和少女却再也没有回来过。
不对,也不是没有回来,只是用了另一种方式回来了,木归宜见过少年,现在该说是青年了,青衣卓然,君子端方,他对她淡漠的抱拳一礼,仿佛是陌生人一般,连句寒暄都没有,就转身离去。
燕燕服侍木归宜睡下就去外间休息,在小榻上拥被而坐,她此刻需要好好的想一想了,她有些茫然,明知今日的局面全是她一手促成,她仍是懵了。
想当年她随父帅出征大越,本来这只是场稍稍艰苦的战争,结果没想到居然变成了一场艰难的持久战。
敌人就像游魂一样一直在他们身边一样,无论他们下一步想做什么,对手都能预先知道,他们传入朝堂的求援信如石沉大海。
奸细!
这是一目了然的事,可是他们排查了每一个士兵、夫长、校尉、将军甚至是军医、军师等文官都搜查了,唯独没想过一人,或者是不敢去想,直到最后那一场厮杀,母亲的匕首狠狠地刺入父帅的胸膛。
直到少帅将母亲斩于马下,她依然没有反应过来,为何?
至今都不明白,你们明明一起联手打过那么多场胜战,为白家赢得那么多的荣誉,为何?
是父帅对你不好吗?
难道他们兄妹,她的亲骨肉,一点都不值得她留恋吗?
那柄匕首上甚至还抹了‘天仙子’,父帅躺在临时搭建的帐篷中,年轻的少帅守在外面,或者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的父帅,怎么面对他的妹妹。
军医取来解药,父帅却打翻了汤药,紧紧抓着她的手,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将深入胸口的匕首拔了出来,带出来的血溅了她一身,滚烫的很快就凉透了。
那柄沾着鲜血的匕首递到她面前,父帅的手不停地颤抖着,可他依然执着的举到她面前,“燕儿,燕儿!”
由不得她和少帅伤心悲痛,整顿人马,全军缟素,他们兄妹戴孝上阵,借着玉函关峡谷险道,硬生生将大越精奇铁骑拖住。
七天七夜,素色也被血所染透,昏天暗地,只知道不停挥剑厮杀,哪怕死也要拉上一个当垫背的,一个当被子的,一个当床帐的,就是抱着这样疯狂的念头。
等她回神时,手中的剑早已经断了刃,脚下堆起尸山,血流成河,身边只剩下她和少帅以及少数的人。
少帅手中的军旗吸饱了血,湿哒哒的粘在旗杆上,往下淌着血,如果不是最后援军赶到,或许他们就那么随着父帅母亲去了。
之后,白家所有的军功都拿来抵消这次大过,而他们身上流着大越王室之血,注定不能再入仕途,甚至不能再度站在光下。
暗人,她开始接触她以前从未接触过的事物,毒药、易容,最痛苦的还是缩骨功。
为了像个真正的十一二岁的少女,她的骨骼被一次次打散,泡在特殊的药物中,使她的骨骼变得充满韧性,代价便是她以后都只是十七岁的模样,而且每到阴雨天,那些碎裂之处就像针扎般痛痒。
人到中年后,她的骨骼就会逐渐松软,若是调养不好,一个不小心,她的身体就会像是松散的木架子,一碰就倒。
她付出这样的代价,只为了一件事,大越的奸细不止她母亲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