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那位教导嬷嬷便来了,教导嬷嬷来时由木夫人亲自陪到院门口。
看木夫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却还是走了,燕燕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后,想起母亲,心中不禁一痛,母亲你对我和兄长可有半点不舍?
这位教导嬷嬷梳着巾帼,斜插一支攒珠青玉笄,白净的面,眼角有些皱纹,嘴角微抿显得她很是严肃,交领襦裙外套一件薄罗长袍。
她先是仔细打量了燕燕一番,才开口问道,“姑娘是小主院里的丫鬟?”
燕燕赶忙笑着揖礼,“奴婢燕燕,见过嬷嬷,小主已等在小厅里了,又特特命我来此候着。”
教导嬷嬷严肃的脸色有些缓和,“听闻小主病着。”
这话可不是发问,燕燕继续道,“嬷嬷别担心,秦太医的药可有奇效,已好的七八分,现下在小厅里等着嬷嬷。”
教导嬷嬷只摇了摇头,面上也没露出什么异样情绪,“你也别蒙我了,也罢,小主身体不适,这几日我便先讲些规矩,也不劳动小主了。”
这嬷嬷看来也不是什么难相处的,但燕燕还是小心的赔笑,“嬷嬷辛苦,请先随奴婢去见见小主吧!”
将嬷嬷引至会客的小厅,木归宜端坐于首座上,梳了垂鬟分肖髻,插了一支白玉嵌珠翠玉簪,戴了一对兰花蕾型耳坠,一袭烟霞色的对襟羽纱衣衫,着一条散花百褶裙,略施脂粉的娇容倒也看不出昨日的憔悴。
“老奴见过小主,小主金安。”
木归宜抬手虚扶了一下,“嬷嬷有礼了,嬷嬷请坐,燕燕上茶。”
教导嬷嬷再度福了福,“老奴谢过小主,老奴贱姓赵。”
燕燕听见吩咐,赶忙扶赵嬷嬷坐下,又将茶水递上,赵嬷嬷接过茶,抿了一口,就放下,身子歪了歪,只坐了半个垫子,端详了木归宜一会道,“老奴斗胆请教小主,不知小主的贴身丫环就这么一个吗?”
木归宜怔了怔,颔首道,“是的,不知嬷嬷为何这般问?”
赵嬷嬷微微倾身,“按规矩,小主入宫可以带两名陪嫁,若是就一个也是可以的,毕竟宫里到时候会按品阶给小主挑选丫环,但总是身边的人比较知心。”
木归宜闻言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燕燕,摇了摇螓首,“一入宫门深似海,我一个人足以,何必再连累他人,嬷嬷,我有些倦了,还请退下吧!”
赵嬷嬷愣了愣,起身一福,“老奴告退。”
看赵嬷嬷有些恼了,燕燕对木归宜的倔脾气十分无奈,赶紧追上几步,“嬷嬷,奴婢送您。”
一路送赵嬷嬷回预先安排好的房间,她却突然淡淡的对燕燕道,“姑娘兄长有话让老奴带到,”她一听就上前扶住赵嬷嬷,引她坐下,听她压低声说,“小树已经长芽了。”
夜里,木夫人将她身边的昭昭拨了过来,作为女儿的另一个陪嫁丫环,她来时木归宜正在用餐,看到她很是疑惑,“娘怎么让你过来了,你回去吧,我这儿人够了!”
昭昭听到这话,只是跪下,砰砰磕了两下头,“小姐,奴婢知道您心肠好,但是夫人担心小姐进宫后没有人照应,受了欺负,小姐是夫人身上掉下来的肉,请小姐体恤夫人的一番慈母心肠!”
木归宜眼底有些挣扎,燕燕看见了,亦是跪下,她不能永远照顾她,“小姐,奴婢知道小姐是千万个不愿入宫的,先不说皇命不可违,小姐也请想想老爷夫人,他们就您一个女儿,您要是有个万一,他们又将如何自处?”
她的目光扫过底下跪着的两名丫鬟,扶了扶额际,“起来吧,我明白,只是……不想懂呐!”
听着这句轻叹,一股酸涩冲上心头,泪珠便自燕燕脸庞划过,落进她的裙摆上晕开成了一个印子,“傻丫头,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她渐渐难以自持,终是伏倒在地痛哭起来,那是燕燕三年间第一次放纵自己真正的情绪,眼前的少女还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时就最爱赖在她这,如果不理她,她就边哭边喊姐姐。
可现在,她这个姐姐以这幅模样回来,就在她身旁,却是满腹算计,一手把她看着长大的女孩推往绝路。
隔日,因赵嬷嬷说怕木归宜身体不适,就先教导一些宫里的基本知识,教习的地点就在之前会客的小厅,一同的还有被木夫人拨过来的昭昭。
木归宜依旧娴静的坐在首座上,燕燕与昭昭站在一边,赵嬷嬷站在木归宜面前三步远,先规规矩矩的一礼,才慢悠悠的开口,“这次入宫的秀女,官家有十二名,民间有六名,民间秀女已于三日前在城外别宫安顿,等小主们半个月入宫后,民间秀女再等半个月才能入宫。”
“不过,这些不是主要,接下来老奴说的才是主要,请小主细听。”说到这,赵嬷嬷顿了顿,特特扫了一旁的两个丫鬟一眼,这是要她们也要认真听了。
“眼下宫里,南苑共有四名妃子,其中王贤妃品级最高,从正一品,之后便是温玉夫人,温氏,正二品,因了当今君上未立后,故现在后宫事宜都由两位娘娘酌情处理,实在有事不能定夺都会禀告太后,让太后她老人家拿主意。”
“而第三位是妍妃,白氏,从正二品,但是身子向来不好。”这位妍妃就被匆匆带过了。
“最后一位便是青贵嫔,秦氏,正五品,青贵嫔虽出身低微,但却是宫里最年长的,在王府时便在君上身边,是最早伺候君上的,君上念她的好就将她封为贵嫔留在身边。”
木归宜像是想到什么突然幽幽插了一句,“既然念了她的好,那么久了,为何直到君上登基才想起她来?放着她无名无分的过了那么久?”
赵嬷嬷被她弄得一愣,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小主仁慈,便自顾自接下去,“然后便是北苑,共两名妃子,位份最高是从一品室林,无名氏,接着便是三品娘子,无名氏,容老奴多嘴,劝小主离北苑的人远些。”
两位北苑的妃子被她草草带过,并未细说,在大倾女子一出生若生在好人家有个姓已是极好,民间女子的名字是出嫁那日由家中长辈或是出嫁后由丈夫决定,只有像木归宜这样的官家女子才会一出生就有名有姓。
而那些没有姓氏的女子,多半是父不详,或是被剥夺了姓氏的奴籍。
“在宫中首先最讲究位份,虽然大倾自开朝一直呼吁一视同仁,但贵贱还是有的,故而在宫中,一个“正”字却是极为重要的!小主身在官家自然是属“正”的,可那些民间秀女或是宫女则要从最底层的从六品苑人开始。”
赵嬷嬷说到这停了停,“宫中四苑,东苑是君上饮食起居处理政务之所,西苑乃太后太妃的居处,南苑是官家秀女住所,分十四个品阶,其中自是皇后最为尊贵,为正一品,当然皇贵妃也属正一品,但仍不及皇后,一般情况下,皇后与皇贵妃是不会同时存在的,接下来则是四妃,贵淑贤德为从正一品,再来是四夫人为正二品,然后是三妃从正二品,这里要与小主细说一下,所谓三妃与四妃可是不能同日而语,打个比方……”
“就像粮食与衣裳吧,粮食也不过比衣裳紧要那么一点点罢了。”木归宜淡淡的道。
她不知怎了,突然就说了那样失礼的话,房里的气氛顿时有些沉闷,赵嬷嬷似乎还没见过如她这样的,一时不知怎么接口,脸色却是沉下去了。
“啊,本朝向来看重农业,君上一直提倡节俭,粮食较之表面的衣裳的确是重要些呢,今年四海升平,连往年闹腾的黄河都安安分分呢!”心思急转下,燕燕脱口便想为木归宜开脱,赵嬷嬷又瞪了她一眼,恢复到那严肃的面容。
“是呢,君上勤勉,”这话听得她有些心慌,赵嬷嬷的目光十分严厉,出口的话也不似刚才那样慢条斯理,“小主若有什么不当的心思,老奴劝小主还是歇下吧,要知道君上是何人?一般俗物如何敢比?更别说和君上穿同样的衣裳,吃同样的粮食!”
木归宜的脸蓦地苍白下来,赵嬷嬷见目的达到,也没再说其它,只是自顾自继续讲位份的事。
而此刻,一旁的燕燕也是一样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之前尽管她再三强调“王命不可违”,但是心里仍是有些拎不清轻重。
现下被赵嬷嬷警告如同醍醐灌顶,君上是万人之上,是天之骄子,生来便是与众不同,谁敢与君上相比。
木归宜命中注定是君上的女人,哪怕有朝一日被废,日后死了她也是葬入妃陵,一辈子到头,生是皇家人,死是皇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