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陉守将韩章站在城楼上,看着一眼望不到边的秦军,将城池围得水泄不通。韩章居高临下,看着秦军阵营之中,隐隐约约有一面大旗,上面写着一个白字。那个字,在阳光的照射下,特别显眼。
骤然间,韩章吸了一口冷气,心想:莫非他的对手,就是秦国号称最能打的白起。很快,韩国的斥候,送回来消息,证实秦军主将正是白起。
韩军上下听闻,秦王以白起出战,个个胆战心惊。白起之名,诸侯岂能不知。然,韩章虽忌惮白起,但也没有丢了韩氏男儿的傲骨。当诸将主动献城投降秦国时,韩章高声道:“生为韩国男儿,死为韩国男儿。我们深受王恩,岂能献城降秦。”
一人道:“白起之名,诸侯皆知。我们不降,城池被破。白起大怒,便会屠城。将军,为了城中的老幼妇孺,我们降吧!”
又有几人也道:“将军,我们降吧!”
韩章看着被白起吓破胆色的手下,却也不发作。蝼蚁尚且偷生,况且人乎?再者,白起这两个字,的确令人害怕,甚至可以说是死神的来临。无论是白起以水破郢都,掘楚陵;还是以华阳之战,歼魏十几万,赵国数万被俘之人被沉入黄河。
白起所到之处,皆是尸横遍野,流血漂橹。韩陉这座小城,岂能阻挡白起。
韩章朝着新郑的方向一拜,虽知自己无力扭转战局,守住城池,但也不能丢了韩氏男儿的傲骨。韩章呼道:“我深受王恩,岂能降秦。秦将虽是白起,我也不能丢了韩氏男儿的风骨。老夫能为国而死,何其壮哉。”
诸将被韩章这番话,点燃了好战之心。韩国,也是有辉煌。韩氏男儿,也是有骄傲的。若不战,降秦。他们虽得以苟活,但也是脸面尽失,再无傲骨。
活着,不正是为了傲骨。
韩章见诸将皆愿与他同生共死,拱手感激道:“老夫能够与诸位与秦一战。纵使战死,也无憾了。十八年后,我们又是一条好汉。”
诸将齐声高呼道:“战,战,战。”
身为将领,能够得到这么多人的拥护,还能与这么多爱国之人,战死疆场,这也是无上的荣耀。
韩章见秦军围而不攻,他也不会主动出击攻伐秦军。韩章一边加固城池,做好为国献身的准备;另一边,鼓舞士气,与城共存亡。五日已过,仍不见秦国攻城。
一人问道:“将军,秦军为何不攻城。”
韩陉虽是座险城,但规模不大。城内大军,不足两万。秦国强攻,这点兵力是守不住城池的。然,秦国为何迟迟不进攻?
白起迟迟不下达攻城的命令,不仅韩国诸将想不明白,就连秦国诸将也不明白。官大夫司马梗来到营帐,见白起坐在案几上观看兵书,忍不住问道:“武安君,为何不下达攻城的命令。”
白起看了司马梗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又继续看着手中的兵书。司马梗见战事紧急,武安君还有心情看兵书,顾不得礼节,气急道:“韩陉城内,守军不足两万,绝不是我们的对手。末将愿领三千将士,攻破此城。”
白起问道:“城汾,怎么样了。”
司马梗见白起不正面回答自己的请求,反而问城汾之事。他虽不知白起为何会说这句话,但也答道:“左更王龁、五大夫王陵将城汾团团围住,众将士只等武安君一声令下,便攻城破地。”
“很好。”白起说完这两个字,便静默不语。
司马梗见状,急道:“韩陉、城汾,乃我军囊中取物。我们攻下这两座城池,韩国大山以西的疆土,便归我国所有。武安君为何,不下达攻城的命令。”
白起总算读完了手中的兵书,便将兵书收了起来,看着司马梗,语调稳重道:“‘围魏救赵’,不愧是兵家孙膑的杰作。齐威王以此计,不仅打败了首霸的魏国,还动摇了魏国在诸侯国的地位。山东六国,兵家辈出啊!”
司马梗关心破城之事,哪里听得进去,白起话中的意思。
白起注意到司马梗脸上的变化,放下手中的兵书,感慨道:“姜太公有文韬武略,流传后世;孙武有孙子兵法,以破楚都;司马穰苴有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退晋伐燕;吴子之法有破齐、败秦之能;孙膑之法,两败魏国。这个时代,造就了太多的能臣名将。”
司马梗问道:“武安君,话题说得有些远了。”
“不远。”白起语调平稳道:“有战事,就有兵家。要想成为扭转乾坤,以少胜多,以弱胜强,一战功臣的名将,就要熟读兵家之书。兵书,可是留下了很多先辈的智慧。”
司马梗问道:“武安君熟读兵书,可有计,破了韩陉、城汾。”
白起高声道:“区区韩陉、城汾,岂能阻挡我大秦之军威。”
司马梗听他话中隐藏其他的意思,追问道:“武安君能否说得明白些。”
白起笑道:“我下令将韩陉、城汾围而不攻是在等待韩王犯错。韩王犯错,我们就能一战,彻底击溃韩国。我要韩国再无能力与我们开战。”
司马梗惊道:“武安君以韩陉、城汾为饵,原来是有大手笔。”
“韩王志大才疏,无远见之君。韩国也无能征善战地名将,与我们对抗。”白起话锋一转,又问道,“无论是修鱼之战,我们击溃韩宣王;还是宜阳之战,击溃韩襄王;华阳之战,韩厘王倒戈我国。我们多次击败韩国,韩国为何总能恢复战力,与我们一战。”
司马梗愧色道:“末将想不明白。”
“韩国疆土狭小,却居天下之中,人口密集,商业发达。其炼铁技术发达,素有良弓劲弩皆出韩国之称。这也是我们能够多次击溃韩军,却不能彻底击溃他们的原因。韩国经过几年的休养生息,也能闹出不小的动静。”白起起身,往前走了几步,来到沙盘,注视着韩国的疆域,“这一次,我要彻底击溃韩国。我要韩国,再无能力与我国开战。”
司马梗见武安君能够将韩国打趴下,忙问道:“武安君打算如何解决韩国的隐患。”
白起问道:“韩王见韩陉、城汾被我军围困,他会做出什么反应。”
司马梗脱口出道:“韩王定会增兵,驰援韩陉、城汾。”
白起点了点头,又指着两条狭窄的道路,“韩国要救援韩陉、城汾,这两个地方是必经之路。我军埋伏此处,援军有来无回。”
司马梗击掌道:“太妙了。我们击败了韩国援军。韩陉、城汾守军得知,必会军心动荡,士气大衰。我们便能兵不血刃得到这两座城池,占据韩国太行西侧的疆土。”
“韩国大败,韩王定会寸心大乱。韩国君臣活在恐慌的气息之中,就不知道,我们大军将会攻向何处。如此,我们的击溃韩国的机会就来了。此次,我们若出奇兵,越过太行,攻打此地。”白起指向太行东侧一座关隘,“占据此处,我们就能控制太行的出路。我们继续用兵,攻克野王,韩国上党、南阳将会成为韩国一块飞地。韩国便会被我们拦腰截断,一分为三。韩国境内无险可守,新郑就会暴露在我国铁骑之下。如此,韩国一战而弱,再无复兴的机会。”
“不愧是武安君。”司马梗称赞道:“竟然能想出这么好的计策。韩国遇见武安君,乃不幸也。”
“韩国岂能当我的对手。”白起的手指不断移动,指着赵国邯郸道:“赵国才能当我的对手。”
司马梗笑道:“武安君败三晋,破楚国,征齐国,功名赫赫。天下诸侯,听闻武安君之名,无不丧胆。武安君攻城破地,无人能及。我看啊!天下诸侯,无人是武安君的对手。”
“不。”白起眸色严肃道:“赵国就有人能当我的对手。”
司马梗惊道:“赵国何人能当武安君的对手?”
“五国伐齐,勇冠诸侯的廉颇;阏与连败我军的马服君赵奢;率五国之师破齐的望诸君乐毅;还有复齐破燕的都长君田单。这四人,都足以当我的对手。”白起眸色宁静,却燃烧出一股炽热的力量,又道:“老夫征战一生,不曾有败绩。老夫一生没有对手,也太孤单。老夫若能与这四人交手,纵使落败,死也瞑目。”
司马梗见白起所言,发自肺腑。白起因伊阙之战,击败韩、魏,一战成名。及至今日,不曾有败绩,也不曾有对手。原来秦国人眼中最能打的武安君,也渴望有对手。
司马梗语调激昂道:“我们击溃韩国,下一个目标不是魏国,就是赵国。武安君定有机会与廉颇、马服君、望诸君、都长君,一较高下。武安君与这四位交战,定会是惊天地、泣鬼神。若能目睹之,平生无憾。”
白起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道:“若能与他们一战,我平生无憾矣。”
司马梗道:“我相信,这一天不会太远。”
“也许,这一天,永远也不会来临。”白起眸色微变,隐隐含有泪光,怅然道,“马服君赵奢,垂垂老矣,且又患疾,恐怕没有多少时日了。望诸君乐毅亡赵之后,为燕、赵和平奔走。燕惠王死后,下落不明。如今是死,是活,也不知道。当年伐齐之时,若能一战,那该多好。”
司马梗忙道:“赵国还有都长君田单、勇冠诸侯的廉颇。”
白起虽想着能与之一战,但也不得接受一个残酷的事实。那就是,现在的他们,早已经迈出年老的行列。上天,还会给他们多少时间,活在这个乱世当中。
“无论是我,还是田单,或者是廉颇。我们都垂垂老矣。”白起深深吸了一口气,怅然道,“英雄落寞,岂不悲乎?上天若怜惜我,了我平生所愿。此生,再无遗憾。”
美人迟暮、英雄末路、江郎才尽,这的确是人生三大悲哀。
“为自己,为对手。我要好好的活着。”白起收起心中的悲凉,精神焕发,语调明亮道:“传令下去,准备与韩国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