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周时,周天子和诸侯国,皆有‘国’和‘野’两部分。周天子和诸侯所居的都城和近郊区域,称之为国。郊区以外以及邻近他国之地,被称之为野。诸侯为了加强对本国的管辖,总会把野的一部分让卿大夫直接统治。
野王邑,西周时,是卫国的都城。春秋时,属于晋国。及至战国,韩、赵、魏分晋,野王邑属于韩国。
野王邑,虽不及韩都新郑,但其城池规模不弱于新郑。野王邑也是韩国连接上党和新郑之间枢纽之地,也是韩国北疆、南疆连为一个整体,最关键的一座城。历代韩王,为了保持南、北通畅,不被诸侯所破,也在野王之地驻扎了大量的军力。
白起攻克太行要塞,出奇兵,抵达野王。野王守将本可以倚仗城池坚固,选择坚守待援。然,野王守将是胆小懦弱之人,见秦军如天兵降临,又忌惮秦国的战力以及白起的威名,没有做丝毫的抵抗,便献城降秦。
白起攻占野王,修书一封,选一快马,送回咸阳。
秦王稷见白起,不但攻克了太行要塞,还夺下韩国野王,连忙命人找来有关韩国的堪舆图,问道:“野王之地,在何处。”
范雎从魏国西来,流亡秦国之时,经过韩国野王,对这座城也有深刻的印象。范雎上前指着堪舆图上的一点,“王上,这就是韩国的野王。”
韩国坐拥九百里疆土,带甲数十万。然,韩国在秦国的蚕食下,所剩疆土,不足五百里。秦王稷看着韩国疆域狭窄,野王被秦国占领,韩国南、北疆域,将会彻底失去联系。
秦王稷笑道:“韩国本就弱小,今,野王被破。韩国南疆、北疆失去联系。韩王掌控的疆域不及三百里。韩国就会沦为如卫、鲁等诸侯的小国。”
“王上所言甚是。”范雎恭维道:“王上,我们攻占野王。韩都新郑,便无险可守,暴露在我国的铁蹄之下。”
秦王稷问道:“寡人得了韩国野王,应该将秦剑,指向何处。”
一人道:“臣认为,应该再接再厉,攻破韩都,亡了韩国。”
又有几人,齐声附和道:“破新郑,亡韩国。”
秦王稷听着这六个字,也有亡韩之意。然,他能驾驭臣子,却不懂征伐之事。秦王稷没有表明心意,反而问道:“秦相,以为何。”
“王上,臣不主张攻韩新郑,亡了韩国。”范雎见秦国上下,因为取得了一点胜利,就忘乎所以。他们既轻视韩国的战力,又没意识到诸侯的隐患。
秦王稷问道:“我们征伐韩国,数战皆胜。我们不仅得到了太行以西的百里疆土,还攻破太行要塞。今,我大军兵不血刃占领野王。此时,难道不是亡韩最佳时机。”
范雎见秦王被胜利冲昏了头脑,问道:“王上,我们亡韩,韩国上下,势必会团结起来,殊死抗秦。当年,魏国攻破韩国,兵围新郑之事,王上莫非忘了。”
一人道:“当年的魏国,岂能与我今日的秦国相比。我大军兵围新郑,韩国定不能阻挡。”
“是啊!韩国如此孱弱,岂能阻挡我军的锋芒。”
秦王稷道:“秦相听到了吗?这是诸臣之声,也是寡人之声。”
“王上,臣,不赞同亡韩。”范雎左右看了看四周的大臣,又面见秦王道:“且不说,韩国能否阻挡我军之势。若诸侯见秦国亡韩,又会做出什么反应。王上莫非忘了,齐国独吞宋国之后,发生的那些事?”
“寡人,岂会忘了?”秦王稷想起齐国因亡宋,导致五国伐齐。昔日,强盛霸道的齐国,被诸侯攻破,险些亡国。
范雎见秦王稷没有忘了这段历史,语调温顺道:“韩国居天下之中。无论是当年不可一世的魏国,还是后来居上的齐国,甚至是数百年的楚国。这三国都打韩国的主意,却无一国能够灭了韩国。王上,这是为何。”
范雎见秦王没说话,又道:“韩国的利益,牵扯甚广。诸侯皆想兼并韩国的疆土,却无一国能够成功。除了韩卒拥有良弓劲弩的优势,以及韩卒善战之外。最重要的一个原因,那就是诸侯都想韩国成为了缓冲区。我国若亡韩,诸侯见了,必有所动。”
“寡人亡韩,谁敢救之。”
“也许是齐国,也许是楚国,也有可能是魏、赵。甚至是诸侯联合起来,共同救韩。”范雎问道:“秦国之力,能否与天下诸侯一战。”
“韩国是我国嘴边的一块肥肉。送到嘴边,难不成就不吃。”
“肥肉是要吃的。但,不能一口吃下去。若强行将它吃下去,也会吐出来。”
秦王稷冷静下来,认真想了一会,也觉得范雎之言,不无道理。当今的秦国,有实力灭亡韩国。但,秦国的实力,能够挑战天下诸侯?
当年的齐闵王就是轻视天下诸侯,才会被诸侯围攻。齐国惨败,一蹶不振。数十年,都不能恢复国力。若秦国强行吞并韩国,诸侯也不会坐视不管。当今的秦国,远不及那时的齐国,岂会有实力挑战天下诸侯。
秦王稷思忖良久,方道:“秦相不愧是寡人的贤臣。若非秦相,寡人又会做出许多冲动之事。寡人得你,犹如齐恒公得管仲,父王得张仪,赵武灵王得肥义,燕昭王得乐毅。寡人有你,何愁秦国霸业不成。”
范雎见秦王将他与管仲、肥义、张仪、乐毅等人相提并论,还以‘贤臣’二字言之。范雎内心激动,脸色却很平和,也不敢托大,忙道:“臣,岂敢与先贤相比。”
“寡人就喜欢秦相这点性格。”秦王稷停顿少许,问道:“我国和韩国的战事,打了两年。今,我国占据野王,亡韩,指日可待。秦相不赞成寡人亡韩。寡人的利剑,又该如何。”
范雎道:“我国攻破野王,亡韩,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臣认为,当务之急,我们应该保住现有的果实,步步蚕食韩国的疆土。王上既要有开拓疆土的万丈雄心,同时,王上要学赵武灵王隐藏实力。”
“赵武灵王用一生之力,击胡开疆,修筑长城,周旋诸侯,将孱弱的赵国引向强盛之邦。天下诸侯,谁敢比之。”秦王稷想起胡服骑射的那个男儿,眸色敬仰道:“楚亡越,齐亡宋皆遭到诸侯共同讨伐。赵武灵王亡中山,独吞八百里疆土,却不遭诸侯围攻。寡人是该学他,开疆拓土的同时,也要隐藏实力。”
“臣,说的这是这个意思。”范雎又道:“我们攻破野王,就断绝韩国南疆与北疆之间的联系。我们不伐新郑,亡韩国。但,上党之地,我们也要将他收入囊中。我们得上党,便可以俯视韩之新郑、魏之大梁,远望邯郸;我们也可以,觊觎赵之旧都晋阳;我们就能实现破三晋,剑指中原,以争天下的宏愿。”
“寡人就听你之言,暂且不亡韩国。”秦王稷笑道:“寡人也该派人,速去韩国议和,得韩国上党,以成王霸之业。”
韩王得知野王,不战而降,每天寝食难安。诸臣皆劝阻韩王发兵,收复野王。然,野王失守之后,韩王犹如变了一个人。那个主张抗秦,绝不言和的韩王,再也看不见了。
秦国使臣来到韩国,并将秦王的国书面呈韩王。韩王看了秦国的国书,语调寒冷道:“秦王好大的胃口,竟然想吃下我国上党之地。”
秦使道:“韩王,吾王只要上党之地,其胃口并不算大。”
韩王冷声道:“莫非,秦王的胃口是想吃掉整个韩国。”
秦使咄咄逼人的语气道:“秦国上下,皆想发兵,攻打新郑。然,吾王不愿两国再起兵戈,只要上党之地。”
韩王握紧拳头,牙呲欲裂道:“寡人不给,又如何。”
“吾王得不到上党之地,就不能平息群臣心中的怒火。如此看来,秦、韩两国的战火,将不会熄灭。”
“你敢威胁寡人?”韩王怒道:“你不怕寡人杀了你。”
“韩王要杀我,便杀。”秦使神色不惧道:“我死在韩国。秦王必会发兵,攻打新郑。”
韩相见气氛充满**味,插话道:“上党百里之疆,有十七邑。秦王一下要这么多疆土,我国不能接受。秦使能否回禀秦王,通融一下。”
“吾王说了,上党之地,寸土不能少。”秦使道:“吾王还说,韩王不给,秦国自己取之。韩王,能守住上党之地乎?”
大司寇见韩王脸色差到了极点,也道:“大使来我国,辛苦了。上党之地,关系重大。此事,还需让我等商议。”
“那就三日为限。”秦使下达最后通牒道:“韩王若不给吾王答复,两国只能交战。”
秦使撂下这句话,就大步离去。韩国君臣上下,既不想割上党之地给秦,但又害怕秦国带来更大的灾祸。韩王听着大臣之言,失声道:“寡人无能啊!寡人无能啊!”
韩相听着韩王嘴上说的这几个字,心中也感到辛酸,却也充满无奈。弱国无外交,只能挨打。
大司寇见韩王说完这几个字,黯然失色地离开了大殿。
诸臣见王上离去,也自行散去。
大司马见那个意气风发的韩王,早已经不见了,低声问道:“韩相,秦国如此欺我。秦王愿战,我们迎战便是。王上之举,丢了韩氏男儿的风骨。王上,莫非是被秦国吓坏了。”
韩相语调平和地问道:“我们一战,丢了太行以西百里疆土,被斩首六万;再战,丢了太行要塞,被斩首三万;今,野王不战而降,我国南、北疆土之间,彻底失去了联系。现在,我们还能战?”
“我们还有一定战力,当然能战?”大司马虽知秦国兵峰强盛,也不愿堕了男儿之志。
“战,可以。”韩相话锋一转,又道:“若败了,丢的就可能是新郑,亡社稷。大司马觉得,我们还能和秦国打下去?”
韩相和大司马刚来到宫门,便被宦者截住。韩相来到后宫,见大司寇及几位同僚也在。
韩王哭道:“秦王,欺寡人太甚。”
韩相、大司寇等人,齐声道:“臣能无能,让王上受辱。”
韩王问道:“秦王要寡人上党。诸位,寡人该如何。”
大司马道:“王上,上党之地不能割给秦国。”
韩王问道:“朝堂之上,你难道没看见?上党之地,寡人不给,秦王就会自取。秦王如此欺我,如此欺我。”
大司寇劝道:“王上,事到如今,还是要接受现实。秦王态度强硬,我们不给,两国只能继续交战。我国,不是秦国的对手。”
大司马道:“王上,上党之地,不能割给秦国。秦国得上党之地,实力增强。我国失上党,便会国弱。趁着,我国还有战力,我们应该与秦国血战到底。如此,不负男儿之躯。”
“打,打,打。”大司寇道:“我们打的赢秦国?秦国占据野王,我们与北疆,彻底失去联系。今,战场主动权,掌握在秦国手中,并不是我们说了就算。”
韩相温和道:“我们不答应,秦得之,也不能名正言顺。我们若答应了,上党之地就真的属于秦国,而不属于我国。”
韩王哭道:“国耻啊!国耻啊!”
“臣等无能。”
韩王凄凉道:“寡人何尝不知,上党之地,不能割给秦国。寡人也知,韩国没有上党,便会国弱民疲。寡人更知,秦国得到上党,我国案板上的鱼肉,任秦宰割。可,寡人又有什么办法。不献,两国继续交兵。秦国亡我社稷,寡人就会成为千古的罪人。”
韩王担心的不是上党之地去、留,也不是想着击秦复疆。此刻,他担心的是秦国会不会出兵新郑,亡韩之社稷。他,会不会成为亡国之君。他若能以上党之地,止息兵戈,保存新郑。对韩王而言,失去上党是小,保存江山社稷才是大。君子之道,注重取舍。以小存大,又何尝不可。
诸臣也知,身为君王最害怕的是什么,请罪道:“臣等无能啊!”
“你们告诉寡人,还有什么办法吗?”
“王上,臣有个主意。我们不把上党割给秦国,也能平息战祸。”
韩王往人群之中看去,也不认识说话之人,但听他有办法,忙问道:“你有什么主意。”
“我们可以将上党划一部分给赵国,再划一部分给魏国。魏、赵得到我国疆土,定会援助我们击秦。秦国见魏、赵出兵,必会撤军,国难可解。”
“你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韩相道:“魏、赵岂不知我国的用意。”
“我们无论是将上党之地,割给魏、赵,还是献给秦国。上党之地,皆不是我国的疆土。魏、赵得其疆土,不出兵又该如何应对?秦国见我们将疆土送给魏、赵,也会伐我。上党之地,处置不慎。我国就会被秦、赵、魏三国攻伐。”大司寇道:“王上,臣也觉得此计,不可行。”
韩王本以为有计策退秦,还能保存韩国的颜面。今,大臣都反对。又让他的希望,转眼成空。
“寡人割地给魏、赵,我国还是会挨揍。上党之地,不仅是我国的门户,同时也是魏、赵的门户。”韩王想起秦伐韩之时,魏、赵两国的态度,心中涌出恨意,“魏、赵不帮寡人击秦,寡人也会让他们寝食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