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不耐烦道:「怎么?世子这时候想打退堂鼓了?不觉得有点晚了吗?」
「晚?不,不晚。」孟隽双眸无神的看向漆黑的大殿,他喃喃自语道:「一点也不晚……我现在投降出宫,二弟不会杀我,我会去父亲坟前祈求他地原谅,我会用后半生来忏悔我所有地罪孽,不晚,一点也不晚……」
「蠢货!你以为你到了今日还有回头路吗!就算孟棠不杀你,新帝也会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你以为你后半生还有活路可走吗!」
孟隽一个哆嗦,不由看向那个黑色的影子,他微眯着眼睛问道:「你为何不来坐这个位置?」
黑衣人没有回答。
孟隽猛地站了起来,快步奔下御阶:「你来啊,你来坐这个位置,既然你能将我送上这个位置,就代表你比我更适合这里!来,你来坐!如何?」
「哼,早知今日,我当初就不该选你!」
孟隽哭笑不得:「除了我,你还有别地选择吗?谁能用最快地速度给你在江湖上创建一个大慈大悲宫?又是谁,能够以真金白银拉拢各路高手为你所用?接二连三铲除了快马帮和无量寺在江湖立下威名搅乱武林盟的一潭浑水!」
「是,你确实给了我《先帝遗册》的消息,也确实为我走到今日指引了方向,可你我本来就是互相成就!若没有我!你能杀那些武林高手为先帝报仇吗?」
黑衣人静静注视着孟隽,看他吼完又开始不住的咳嗽,不觉有些同情。
「你说的没错,我若坐上这个位置绝对比你强上千倍百倍。」
「哈哈哈!」孟隽狂笑出声:「那你为何不坐!别跟我说你没有兵马,若我即刻将西北军的虎符给你,你就敢坐了吗?不,你还是不敢!你从一开始就只想让我做你的傀儡!」
「那你会受我摆布吗?」
「想都别想!」孟隽恶狠狠的看着他。
黑衣人笑道:「我说过,我只想改朝换代,对这个位置不感兴趣,世子有力气在这里大喊大叫,不如想想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怎么走?若只有赵豋也就罢了!如今太子没死,太子进城了!我还能怎么走!我还有什么选择!」
「你先冷静一点……」
「我冷静不了,你冷静的下来吗!那你告诉我,下一步棋怎么走!你的大慈大悲宫不过就是个空壳,能用的那几个护法死的死囚的囚!还有你安插在衔月宗的蛛网不一样也完了吗!不过就算他现在不死以后也得死,到时候,我们,都得死!」
黑衣人注视着他,没有说话。
孟隽反问:「怎么,你是不是也怕了?」
「哼。」
黑衣人说完转身便走,孟隽不解,快追了两步:「你要去哪!你信不信!若你不帮我想办法,我明日就向宫外投降!到时候你也别想好过!你听到没有!」
然而,黑衣人走的头也不回,脚步都未曾停顿。
孟隽怕了,他脚步虚浮的连退两步,又踉踉跄跄的跌倒在地。
坐在这空旷漆黑的大殿中,他茫然四顾,那撑起穹顶的蟠龙圆柱在他周身飞速旋转,使他头晕眼花。
他想命令自己冷静下来,脑海里无数声音恍如海啸一般席卷而来,叫嚣着,嘶吼着,几度将他撕裂。
直到一声破空而来的「世子!」那些声音才被斥退!
「世子!那位大人抢了属下的剑,去了佑安殿!」
孟隽猛的看向说话之人,那是他的副将,此刻正气喘吁吁的出现在正极殿中,仓皇无措的看着他。
「什么?你说什么?」
「就是,就是那位大人!他,抢了剑,去了佑安殿!」
孟隽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来快步跑了出去。
他要做什么?他想做什么?
他进宫之后便将同德帝赵英囚在了佑安殿,他想杀赵英?
若是赵英一死,那他孟隽就将沦为弑父杀君的千古罪人,待新君登基,为了给天下一个交代定会将他粉身碎骨,那他就再也没有重来的机会,完了!彻底的完了!
他冲出大殿,直奔佑安殿而去。
就在他踉跄着爬上佑安殿台阶的时候,他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怒吼:「赵英,你看到了吗,当年你有多得意,今日的你,就有多狼狈!」
孟隽双腿一颤,险些没能站稳,他在副将的搀扶下站佑安殿的门口,由并未关紧的门缝向内里看去。.
只见被明烛照亮的殿中,方才和他见过面的黑衣人正拖着一把长剑立于中心的位置。
而在他的对面,站着一位身着黄色里衣,披头散发,脸颊凹陷,骨瘦如柴的男人。
没错,那就是同德帝赵英。
许多人以为赵英昏聩,不事朝政,沉迷于后宫的美女酒色,殊不知,在他在位的这二十多年里,他无时无刻不寝食难安,不分白天黑夜的被恐惧所笼罩。
这种恐惧在他爹孟朝暮叛出京城之后愈发变本加厉的折磨着他,当一个人食不下咽,睡不安枕的时候,酒色权柄如何还能将他吸引,孟隽以为,就算他不攻入京城,赵英恐怕也没几年的活头了。
而此刻,这位形如枯槁的帝王正微眯着深陷的双瞳,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黑衣人。
他似乎想走近两步将他打量个清楚,奈何一把长剑直接横在眼前,叫他无法近身半步。
「被当年拱卫自己的忠臣良将逼上绝路,这滋味如何?同德同德,你改年号为同德,就真的以为能和孟朝暮同心同德了吗?你让他大权在握,一人之下,不会真认为他会和你同心同德了吧?他不还是一样会背叛你!会让他的儿子囚禁你!取代你!」
「我,我看错了他……」赵英叹道:「可你,我不会看错……你,你到底是谁?」
「以不齿手段夺来的位置,终将如坐针毡,二十年了,滋味不好受吧?」
「你到底是谁!」赵英嘶声问道:「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啊!为何我觉得你如此眼熟!为何!」
「眼熟?你还记得故人吗?」
「我记得,我怎么可能不记得!」赵英像是在急于证明什么,迫切说道:「我每日每夜都会看到故人在我眼前出现,就像此时此刻的你一样!不过他们并未提着剑,也并未像你这般干干净净,他们浑身是血,衣衫褴褛,手指都磨破了,像是从深深的坟墓中爬出来的一样!所以,你为何这么干净?你身上怎么没有血!」
黑衣人又逼前一步,冷笑道:「既然你这么想见他们,为何不去找他们,用这把剑,了结了自己,你不就能见到他们了吗?你的父亲,你的兄弟手足,以及那些唤着你叔叔伯伯的侄儿们!你顷刻间就能见到他们了!」
赵英看着面前递过来的剑,双手不住哆嗦,似乎真要出手接过一般。
门外孟隽看到这一幕正要阻止,就听殿内,赵英嘶声力竭的吼道:「你休要骗朕!朕是九五之尊!要谁生便生!要谁死便死!他们还要跪下谢恩!朕没有错!朕也没有罪!你休要骗朕!」
「不,你罪大恶极!你罪该万死!你罪不容诛!」黑衣人一边说着一边向他步步紧逼!
赵英看着那张逐渐靠近的脸,瞳仁骤然缩紧。
「你,你!」
「看清我是谁!我来索你的命!」
「不!不!」赵英打量着他,看到这张熟悉而又硬挺的面容上镌刻着深
邃的五官,他仓惶而又无措:「朕是天子!天子岂会有罪!你是假的!对,你也是假的!就算你身上没有血,那你也是假的!」
男子笑道:「真真假假,重要吗?你又岂知你现如今生活的这座大殿,这个世界就是真的吗?兴许待你死后,你才会回到一个真实的世界!那里,有你的父兄血亲,他们会耐心倾听你的忏悔,说不定还会原谅你呢!」
赵英不住摇头,空洞的双眸盯着他一眨不眨:「他们真的会听我忏悔?真的会原谅我吗?太好了……太好了……不!不要听我忏悔!也不要原谅我!我的罪孽无法洗清,我所做之事愧对天地,愧对天下苍生!不要原谅我!狠狠的惩处我!如若不然,我也不能原谅我自己!对,将我凌迟!将我送油锅!送火海都行!父皇!皇兄!不要原谅我,不要原谅我……」
这位一国之君一边喃喃说着,一边缓缓跪在了黑衣男子的脚下:「不要原谅我,我不配,狠狠的惩处我才好……不要原谅我……」
「好,那我成全你!」
说着,他举起手上的剑,与此同时,殿门也自外面被猛的推开,孟隽踉跄的扑进殿中:「不要!住手!不能杀他!白禹!我说了,不能杀他!」
白禹的剑举至半空,他回头看向孟隽,深刻的脸上,表情死寂。
孟隽被那双好像来自地狱的眼睛看的脚底发软,他历经多个战场,手上曾经血流成河,他以为自己淌过尸山血海什么都不会怕了,但当他看到白禹此时此刻的表情后,他还是怕了。
那一刻,他在他的脸上看到了杀戮,灾祸,绝望!
是冲天的火,亦是无边的崖!
种种一切,凝结成此刻的衰败和死寂,似乎只有那把剑真的落下,才能将他的灵魂从地狱之中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