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孟隽并不担心这群江湖人真能攻进来,他更担心他的军粮已经所剩无几,再这么耗下去,轮不到他死,他手上的兵就会先投降。
「去,杀光他们,我要亲眼看着你杀光他们。」白禹登上角楼,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些躲藏在街头市井的武林人士,看他们如老鼠一般不敢见光却殊不知一举一动和早就被他看的清清楚楚。
孟隽穿着银甲,嘴角抿成一条冷酷的线。
寒风来袭的时候,吹动白禹黑色的衣袍和白色的绑带,使他整个人看上去更显单薄瘦削。
「怎么,你还在犹豫什么?」
「我的兵,一旦出宫,碾死他们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孟隽道:「但这也相当于是向赵豋,向京城宣战,你如果不能拆穿假太子的谎言,我便没有回头路。」
只要太子还活着,百官也好,老士族也罢,甚至是各地揭竿而起的反贼都会来讨伐他这个叛臣!
白禹笑道:「我若是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大军在手,踏平天下又何惧?」
「那是暴君行径!」
「哈!」白禹好像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哪朝哪代的开国皇帝不是暴君?世子这话像是五岁幼童才会说的!不,你的侄儿,五岁的小包子都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孟隽手上握着长枪,犹豫再三,终是说道:「我去点兵,你最好能履行自己的诺言。」
「那就要看你杀的人,够不够多了。」
孟隽转身快步走下角楼,在步下台阶的时候,他鬼使神差的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白禹长身而立,八面来风吹乱他的衣发,他不动如山的样子,竟真如一位王者在俯瞰自己的江山。
他懊恼的蹙眉,以前和白禹接触过那么多次,他怎么就没发现其中的蹊跷之处?
亏他还以为白禹只是单纯的想报复当年那些冷眼旁观弃先帝不顾的武林中人,想来,再深刻的仇恨经过二十年的风化也该平息,可若这样的仇恨他曾亲身体验过呢?
沈玉凝隔窗看到院中原本密密麻麻的守卫被调走了一半,她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猜测。
就在她还想尝试去呼唤什么人的时候,一位年轻将领匆匆赶来,又接连下了两道命令,将这座殿宇周围的兵将全数调离。
沈玉凝愣了愣,随即看他打开门锁闯了进来。
那人一见他便抱拳道:「见过夫人!」
她愈发怔愣!
「属下把他们支走了,夫人快些离开这里!」
他说着要上来拉她,沈玉凝却警惕的往后退了两步:「你是谁?」
「属下是衔月宗弟子!」
见她似乎不信,那将领又道:「衔月宗有一处五蕴堂,堂主是蛛网,夫人应该在江湖上听过蛛网的大名吧?」
沈玉凝还是颇为警觉:「所以呢?」
「五蕴堂本是衔月宗暗处的眼线,自从世子孟隽杀了王爷,宗主便派五蕴堂的人到军中以备不时之需,同时宗主私下还单独指派属下前来军中!也是属下发现蛛网原来早就背叛宗主!他私下买卖消息给孟隽,同时将五蕴堂的眼线告知孟隽,也被他一一拔除!」
沈玉凝知道这事,在衔月宗的时候蛛网已经被孟棠处决。
「那你?」
「属下是宗主直接指派,蛛网不知,因而侥幸留在军中,又因前几日在城门口救过孟隽的性命,他现在到了用人之际,便让我当了一个小小的队长。」
沈玉凝这才放下戒备:「孟棠呢?他现在如何?是生是死?」
「夫人放心,宗主还活着,属下也是奉宗主之命来救您出去的!眼下趁孟隽要带兵迎敌宫门前一片混乱,夫人您赶紧逃吧
!」
说着便从后腰处摸出一个包裹,里头是一件宫女的外裳。
孟隽占领皇宫后虽然囚禁了同德帝和后妃,但这些宫女内监却是能自由活动的,毕竟宫中这么多的人口还需要有人张罗吃喝。
「夫人换上这衣裳沿着内湖往西南方向去,属下买通了一个小太监带您从一处安全的地方离宫!出宫后自会有衔月宗的兄弟们前来接应夫人!」
「你让我自己走?那你家宗主呢?他怎么办?」
「夫人放心,属下会见机行事救出宗主,您也看到了,宗主被挑断手脚经脉,跟夫人一起走只会拖累夫人,到时候谁也走不了。」
沈玉凝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接过衣裳快步走到内室去换。
「我只说一遍,让我走可以,我要和孟棠一起走,你也不必急着反驳我,若你不告诉我他在哪,我就挨个地方找他!到时候惊动了孟隽的人,还是谁都走不了!」
「夫人!」那弟子背对着内室很是着急:「可是,是宗主如此命令属下的,您若是一意孤行,属下会很难办!再说了,夫人是武林盟主,一旦出宫有的是机会来救我们宗主,不必急于一时!」
「武林盟没有我自有人统率,他们也不会对我们的生死漠视不管,但孟棠没有我不行!」
沈玉凝已经换好了衣裳从内室出来,为了配得上这宫女的装扮她还把一向简洁的发辫随手挽了一个发髻,并捡了两根珠钗插上。
「你也看到了,孟棠这五年为了找我有多疯魔!他为了我宁愿被孟隽变成一个废人,我若将他抛下,还不知他会变成什么样,到那时,我就算侥幸活命也不能原谅自己!」
她说的斩钉截铁,丝毫不给那人反驳的机会,见他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只得又在他肩头拍了一把:「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带我去找他!」
那人无法,只得应下,临走之前不忘将这殿门锁上,营造出一种不曾被人开启过的样子。
等沈玉凝出了这片宫室再回头去看的时候,见到那高高的门楣之上写着「凤栖宫」三个字,光是看这个名字便知是历代皇后所居,可那又如何,同德帝的皇后早死,这片宫室已经荒废的看不出样子来了。
宫室外,随处可见身着铠甲的将士,他们上过冰原战场,下过河流荒漠,还是第一次身处这逼仄的宫廷。
是的,如此巍峨壮阔的皇宫对纵横疆场的将士们而言实在是太过逼仄,甚至都不能让他们肆意跑马。
他们一边抱怨着,一边列队向宫门口的方向集结,战靴踏在石砖之上发出咚咚的声响。.
衔月宗那个弟子也穿着铠甲,他一路带着沈玉凝躲躲藏藏往前走,好在四周一片混乱也无人注意他们。
等到了正极殿,衔月宗弟子便道:「属下想办法去支开守卫,夫人您千万小心!」
「好!」
正极殿门口足足有十几人看守,但他们的等级远在这小队长之上,对他的差遣和指使也只抱着怀疑的态度却并未离开。
沈玉凝见状很是焦急,索性直接走了过去。
那几个守卫看了她一眼,斥道:「干什么?」
「早上送了饭过来,我来取碗,你们人太多了,宫中碗筷不够用了。」
衔月宗弟子在看到她的时候已经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但见她一脸镇定自若,还对答如流又忍不住期盼她真能瞒天过海。
那几个守卫彼此对视一眼,挥挥手示意她进去。
果然成了!不愧是宗主选的夫人!
沈玉凝迈着小碎步进去,没错,这小碎步是她跟着那些宫女学的,方才路上见将士们昂首阔步,宫女们一个个战战兢兢迈着小碎步溜墙根,
反差极大。
其实她也不知孟棠关在何处,但只要进了这正极殿,刺鼻的血腥味袭来的时候,她不用问路也能找到地方!
顺着血腥味找到后殿,她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原本作为皇帝休憩的后殿里,雕花的穹顶梁上垂下一条长长的锁链,链条穿透一人的肩胛骨正吊在半空之中!
那人周身都被血色染红,仍有血水顺着他的脚踝和足尖滴滴答答的和地上的血水汇聚!
「临宵!」沈玉凝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她既痛又怕,满腔皆是愤怒与恐惧!
她撑着几乎无法站立的双腿冲上去,只能抱住所吊之人的小腿。
她慌乱的抚摸着他的腿和脚,试图找到一丝温度证明他还活着,但是凉的!
冰冷的!
她又慌乱无措的四处寻找,终于看到吊起来的绳索缠缚在一根柱子上,但那绳索是死结,她解不开,她急的哆嗦哽咽,就是解不开!
突然,角落里,一件发着冷光的东西惊动了她,是一枚断掉的枪头!
于是,她手握着枪头用力去砍切那道绳索,在绳索砍断,吊着的人坠落地上的时候,她一边死死拽着绳索不至于骤然摔着他,又飞快跑过去接住那人!
「临宵!临宵!」她慌乱拂去他脸上湿透的乱发,看到那张苍白的面容。
她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但没用,她的手不能,她的怀抱不能,她的吻也不能,怀里的人恍如真的死了一般,双目紧闭,冷的可怕。
「临宵!你醒醒,你睁开眼看看我啊,临宵哥哥!」她迫切的唤人,一边揉搓着他的手和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