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姜氏乍眼看去颇为温柔实则却咄咄逼人的眼睛,昭和帝就知道,她今天来是求一个明白的。
没想到等这一天,他竟然等了近二十年;本以为以姜氏的性格,在当年出了那件事之后,她就会冲到自己面前求问一个真相,可他真是低估了这个女人的忍耐底线。
为了能够牢牢地攥住手中的利益和权势,她竟然委屈自己整整二十年,忍耐到了今天才问出口;看来,她是准备有所动作了,不然以他对她的了解,她是不会挑在今天问出口的。
昭和帝打量的眼神落在姜氏的身上,看着她脸上就算是涂抹再厚的脂粉也遮掩不住的皱纹,就知道时光不仅带走了他的青春,同样也带走了她的。
他好像已经太久没有仔细的看她一眼了,当年那个明媚皓齿的女人早已被岁月刻上了痕迹,可就算是过了二十年,她的野心、她的凌厉,依然没有被改变。
“你问朕,可曾对你有过愧疚?皇后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姜氏双目灼灼的看着昭和帝:“因为臣妾想知道,在皇上你的心里,除了杨妃,臣妾可有一分的位置?在臣妾的心里,皇上一直都是臣妾的天,臣妾想知道,在你的心里,臣妾是你的什么?”
昭和帝看了眼伺候在殿中的福生,身为御前总管,福生早已将昭和帝的一眉一眼都了解透彻,在注意到昭和帝递来的眼神时,他就带着殿中多余的人悄悄地推下去,将这偌大的大殿留给殿中的两个人。
听着宫门缓缓合上的声音,姜氏站在原地不动,而是始终紧盯着昭和帝。
她真的很想知道,自己爱了这么多年的男人,在他的心里,她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她用了自己的一生去珍视一个人,哪怕是得不到回应,也想知道他是怎么看待自己的。
昭和帝目光清冷的看着姜氏:“你真想知道?”
“是,臣妾想知道,臣妾至今都记得,当年杨妃走的时候,皇上你抱着她,对她说了一番语重心长的真心话,那时臣妾就开始羡慕她,想着,臣妾虽为皇上你的妻子,可从未像她那样能够听到你如此真诚的真心话;若是有一天,臣妾也能让皇上拿出真心对臣妾说话,臣妾就算是死,也能无憾了。皇上,我们都已经老了,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变成一个牌子受后世子孙的香火;臣妾只是想在临走之前求一个明白。”
“既然你将话说到这个地步,那朕就对你说一句实话;姜蔷,朕如果有来世,能重新作出选择,第一,绝对不会投身在帝王之家,第二,绝对不会娶你为妻。”
姜氏吃惊的睁大了眼睛,怔怔的看着坦然的看向自己的昭和帝,虽说她早就猜到会有一个残忍的答案等待着她,可是当她亲耳听见这话,还是无法忍受从心底里漫出来的悲苦。
原来,在他的心里,她就是如此嫌弃的存在。
“赵祁,你当真如此讨厌我吗?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冷冰冰的将我丢在后宫中不管不顾二十年后,还要对我说出如此残忍的话;你告诉我,我到底哪里做错了?你说!”
看着情绪激动起来的姜氏,昭和帝却是神色平静:“二十年,整整二十年过去,难道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什么地方吗?姜蔷,如果你至今都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也就没必要站在这里听朕对你说话了。”
看着昭和帝说完就要离开,姜氏快步追上去拦在昭和帝的面前,展开双臂的她就像是带着一腔孤勇的战士,虽然脸上倔强的带着一抹狠色,可眼泪却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
“是因为杨妃对不对?你因为那个女人讨厌我是不是?你觉得她的死是我害死的,所以憎恨我,不愿意看见我,是不是?”
听姜氏主动提起杨蕊,昭和帝眼底的平静被打破:“杨妃的死,你敢说跟你没有关系吗?”
“就算是有关又怎样?她不过是个低贱的贱人罢了,你为了那个贱人惩罚我这么多年,我就算是再委屈也受着,从不敢在你面前说一句怨言;可是我这么做换来的是什么?是你的冷酷与无情。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选择她而不选择我;赵祁,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才是你的妻子,你怎么到现在还执迷不悟,如果不是我,你能坐上这九五之尊的宝座吗?如果不是我,你能拥有着大魏的万里河山吗?是我给了你无上的尊荣和尊贵,可你是怎么对待我的?你抛弃了我,转投到别的女人的怀里,你这么做,真的对得起我吗?”
“姜蔷,你不要把自己的欲望强加在朕的身上,你说的没错,如果没有你,朕或许不是这天下之主,可是,真是因为你,朕的一生才会过的如此痛苦。”
昭和帝恨恨的瞪着姜氏:“什么天下至尊,什么江山之主,这些东西从来都不是朕想要的;姜蔷,你扪心自问,朕何时在你面前表露过对权势的眷恋与痴迷?是你太渴望拥有权力,将朕当成了你手中的工具,逼着朕一步一步的坐上了这个位置。”
“你不会真的以为朕不知道当年你做的那些好事吗?朕的皇兄们是怎么落马的?朕出色的兄弟们又是如何出了意外前后死掉的?这些朕不说并不代表不知道,姜蔷,朕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个皇位是怎么得来的,午夜梦回,朕没有颜面去见那些已故的兄弟手足,而让朕日夜难安、心生愧疚的罪魁祸首是谁,你比朕更加清楚不是吗?”
姜氏没想到自己当年做的那些手脚居然被昭和帝知道了,可她就是嘴硬,不愿意承认自己残害皇族手足的过错。
只见她眼神同样凶狠的看着昭和帝,连声音都跟着低沉嘶哑下来:“细数历朝历代,哪一位天子不是踏着自己亲人的尸骨坐上皇位的;成大事者就不能拘小节,更不能畏惧死人,皇上,当年的皇储之争可是比现在还要惨烈百倍,那时的你若是不奋起反扑,死的人可能就会是你;你现在追问臣妾这些,是在责怪臣妾保护了你吗?”
看着为自己找来如此可笑借口的姜氏,昭和帝笑了:“你保护朕?你保护朕所以就杀害了朕的血亲兄弟?你保护朕所以就让朕踩着自己亲人的鲜血坐上了那个冷冰冰的龙椅?姜蔷朕告诉你,如果这就是你口中的保护,那朕真希望当年死的那个人就是朕。”
“你亲手设下陷阱,不管是冤枉还是诬赖,是阴谋还是毒计,一个一个的将朕的兄弟们瓦解铲除,最后让朕独自面对父皇那双失望沉痛却又无可奈何的眼神,你让朕成了一个为了权利连手足兄弟都不放过的人,你让朕在父皇的眼中变成冷血无情的人;你把朕害到这个地步,难道你还要朕来感谢你吗?”
姜氏从来都不知原来在昭和帝的心里,他是这样想着自己的。
她以为,他是喜欢这个位置的,毕竟只有当上天子,当上这大魏的第一个人,他才能拥有无上的权势,掌握他人的生杀大权,成为天下苍生的主宰;这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她费尽千辛万苦将这东西为他夺来,得到的不是他的感恩与欢喜,而是一腔怒火与怨愤。
原来他早就知道当年她做下的事,他憎恨她,是她让他成为了孤家寡人,所以,他才狠心的将她丢在后宫里不闻不问了二十年,也让她成为孤家寡人吗?
一时间,姜氏的心里有着说不出来的感觉,有失望,更有无法忽视的浓浓的痛心。
“是臣妾高估了你,原来你是个如此扶不上墙的男人,赵祁,我真是看错了你。”
看着姜氏对自己露出失望之色,昭和帝却是淡淡的笑出声:“你现在才知道自己看错朕了吗?当年父皇一直婚约将你我凑成一对,是他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而朕,听从父皇旨意娶了你为妻,也是朕这一生犯下的最无法弥补的过错。”
“姜蔷,你想要的朕始终都无法给你,而你带给朕的,也是朕这辈子都无法接受的;如果说朕这一生,唯一感激自己是帝王身份的话,那唯一的一次就是遇到杨妃。如果朕不是天子,可能就无法将她从那悲苦的宿命中解救出来,那是朕第一次庆幸自己是这天下之主,能依靠手中的权势拯救自己所爱的人;可是,你却将朕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美好、唯一的念想亲手摧毁了。姜蔷,你不是质问朕这一生可对你有所愧疚吗?现在朕就可以直接告诉你,朕从来就没对你愧疚过,反而你落的今天这样的境地,都是你自己自找的。”
一句‘自找’,算是彻底将姜氏压垮。
亲耳听见他承认他对那个贱人的爱慕,亲眼看见他对自己冷淡无情的表情,姜氏知道,自己终于从他这里得到了答案。
“所以,就是因为讨厌我,你连煊儿都不肯给机会,你一直都在欺骗所有人,让所有人都以为你最疼爱的皇子是煊儿,其实你最爱的儿子是那个贱人为你生的孩子是不是?”
看着一口一句贱人的姜氏,昭和帝拧紧了眉心,眼神里跳跃着火光看着她:“朕的九个儿子朕都同样珍惜疼爱,你又凭什么说朕不疼爱煊儿?”
姜氏哈哈大笑了两声:“你若疼爱,为什么迟迟不立他为皇储?你若真的喜欢着他,又怎么可能在一边打压着那个贱种,一边还要靖北侯世子带兵救他?赵祁,你说我阴险狡诈,你自己又何曾不是手段尽出。”
看着形容癫狂的姜氏,昭和帝在这二十年来第一次朝她走近几步,眼神逼迫,居高临下的俯瞰着这个疯狂的女人。
“立煊儿为皇储?姜蔷,你觉得朕在看到你的野心之后,还会让煊儿成为第二个朕吗?还是说,你觉得这些年你做了什么让朕高兴的事,朕会欢欢喜喜的愿意让你当我大魏的太后?姜蔷,你别搞错了,从一开始朕就没有看煊儿不顺眼,朕从头到尾看不顺眼的人只有一人,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