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娘说过自己想要一个秋千架,李袀就让人在花园里给她扎了一个。一早当着那么多宫女内侍的面喝了药,李莲娘说觉得无聊,就来了花园荡秋千。凝霜在后面推,她坐在秋千上一直喊着让凝霜推得再高些,她笑得格外开心,她的笑声光是远远听着就很容易被感染。
花园内本来没有几个宫人在此侍弄花草的,原也清静的很,今儿个李莲娘带着人过来荡秋千,凝霜早先就着人把花园清扫了一番。只独独留下了那个形迹可疑的小红和另外一个叫尔娜的,尔娜是胡人出身,自小就在宫廷长大,若不是长相光听声音很难相信她不是汉人。
其实论起血缘出身,李莲娘自个儿也不是纯粹的汉人,她的身体里流淌着一半的鲜卑人血统。虽然李莲娘很不愿意承认,但司徒一族就是鲜卑出身的,司徒皇后作为李莲娘的祖母,她的父皇李乾还有几个兄长和两个弟弟,身上都有一半的鲜卑血统。
关越小跑着进花园经过两块花圃时,不小心撞上了一个蹲在花圃边上,手上拿了个小剪子剪枝叶的宫女。对方被他撞倒,关越连忙弯下腰伸手来扶她:“某失礼了,请姑娘原谅。来,某拉你起来吧。”对方抬起头的一瞬间,关越看傻眼,后者翻了个身撑着地站了起来。
关越跟她道歉赔礼,那人也只是低着头拿剪子做自己的事半个字也不吭。无法,关越只好将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他手上还有要紧的事要去找公主,为一个小宫女在此纠缠作甚?!
凝霜随意的转眼,看到关越过来,手上动作一停:“公主,关侍卫过来了。”
“那就先休息一会儿吧。”李莲娘一伸手,凝霜便搭过来让李莲娘托着自己的手臂从秋千架上起身,一行人走到旁边一个凉亭内,服侍着李莲娘在草席上坐下。立时又有几个宫女端着铜盆拿着毛巾过来伺候她洗手,关越恰是在李莲娘刚洗完手的这一刻过来的。
他在凉亭外单膝跪地,头看着地面,双手高举抱拳,一片忠诚之心:“参见公主!”
“阿越,过来尝尝这个,是柳总管方才让人送来的桑葚。听说是从三兄的皇庄上收来的,这东西好甜呐,你也来吃一个吧。”李莲娘面前的案桌上片刻功夫,就让宫女们呈上了茶水,糕点,还有时令果实。她既喊了关越过来一起享用,便也吩咐了宫女都退出去。
这凉亭虽然不小,但这么多个人都挤在这个亭子里,还是很让李莲娘不高兴的。这也是没办法,谁让她身边的凝霜现在还没有把这些王府里的宫女规矩教熟呢,凝霜低着眉眼看着自己交叠在胸前的双手,微笑着:“关侍卫请坐。公主,婢子去厨房瞧瞧药熬的怎样了。”
“去吧。”李莲娘点头。
关越:“谢公主赐。”是而起身,几步走入凉亭之内,坐在了李莲娘的左手一侧。
李莲娘用银叉从果盘里叉起一粒桑葚来,转手喂给关越,后者受宠若惊连忙从席位上起身来,又跪到了面前去。李莲娘嘟起嘴来有些不高兴:“你这是做什么,我不过给你喂个桑葚而已你便要跪我,阿越。”
“属下只是……”
李莲娘微微动怒:“只是什么?我们不是一起长大的么,小时候你也喂我吃东西的呀,在长安在王府和当初我们在莲华观,有什么区别呢?”她其实并没有把关越只当自己的侍卫来看待的,她将江氏视为家人,关越也是她的家人。她只将与父皇母后的君臣关系,看重。
“公主知道的,属下不是那个意思。”关越抬起头来,他的眼睛告诉李莲娘,他不吃她喂的食物不只是因为他们已经不再是在莲华观,他本来就是她的奴仆,现在只是刚好回到了让主仆关系更加明朗的长安而已。李莲娘罢了手,将那桑葚自己吃了:“算了。你自己来吧。”
过会儿,李莲娘又问:“方才你可是摔跤了?怎么身上有那栀子叶?”
关越低头查看了一番,从圆领袍的膝盖位置上拈起一片狭长的栀子叶来,转过手去扔到了凉亭外边,他说:“方才进花园的时候和一个宫女碰着了,应该是那时候粘上的吧。”
“这样呀……那你说说之前我交给你的事,采苓可送走了?”
“是,按公主的吩咐是先把那人的首级送到兵部之后,再回京兆府大佬去找采苓的。她身上有公主的灵鹿刀,我看她两手虎口和食指中指第二三关节都有很旧的茧,她应该习武练射御之术不是一日两日了。”说到这里,关越从怀里取出了一枚琥珀扳指递给了李莲娘。
把玩着手上的这枚琥珀扳指,李莲娘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这东西价值可不菲呀,你是从哪儿寻来的?”
“将采苓交给公主安排的线人之后,属下看着她上了马车,同时发现了这个。”
“让人去查一查采苓的来历,我现在呀,对她非常的感兴趣。你瞧这小小的一枚琥珀扳指,内里竟然刻着东瀛的文字,这上面的脂粉味这么浓郁,想来是她贴身戴着的。这么重要又贴身珍藏,对她一定很重要。”而恰好,东瀛的文字她恰好,识得几个。
关越好奇地问道:“这上面刻着的文字,公主都认得么?”
“以前师傅教我们学习这些番邦文字的时候,谁让你开小差不好好听课的?我呀,就是看出来了也不告诉你。”她将琥珀扳指收了起来,伸了手,从凉亭外上来两个宫女扶着她起身。李莲娘又转头看向关越方才过来的方向,笑了笑:“去,把那个小红给我叫来。”
关越听李莲娘传唤了别的宫人,便起手行礼:“属下先行告退。”
“王府里面有千牛卫,你呀也不要太勤恳了,去吧。”
关越一走,那边领命去寻小红的宫女带着小红回来了,这个看上去有些胆小的小红,个子确实是比旁的宫女都要高,而且高的不是一点半点。李莲娘看她跪在那里向自己行礼,观察了半晌,又让人去把另一边正在莳花的尔娜寻来了,李莲娘走出凉亭,在二者身边走了一圈。
忽而停下,转过身让尔娜抬起头看着自己:“你说,你与小红关系好不好?”
“公主,这?”
“怎么,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么?”李莲娘左手反过去一抓,后边一个宫女递上来一根长长的竹条,上面还没有将竹叶和多余的枝丫剔除。她拿着竹条挑起尔娜的下巴,让她更艰难地仰视自己:“我只是问问你和小红关系好不好而已,又不是问你喜不喜欢她。”
尔娜脸红一片,这样头望着李莲娘上半身却是朝着正前方的姿势,开口说话是很难受的。李莲娘却不看她了,而是在小红面前蹲了下来,双手掰正了小红的脸。如此近距离的对视,李莲娘由神情淡淡转化为含嗔半笑:“她们都说你长得好看,一开始我还不相信呢。”
小红:“……”
李莲娘又看向尔娜:“尔娜,现在你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回公主,婢子与小红姐姐是从宫正司就认识了的。关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小红姐姐性子有些冷淡不爱与我们亲近,偶尔我们找她一起去买些胭脂水粉的,她也从不拒绝。”这些倒都是说的实话了,李莲娘收回视线继续看着小红,后者不知怎么回事,脸红了。
哪怕只是一瞬,李莲娘也注意到了,她低下头看了眼而后喊来了宫女扶她回漪兰轩。原来是她的月事又来了,地上还淌了一滴血,她面上突然间挂上了羞涩,加上为了赶快换掉身上这一身衣物,脚步走得略快了些。所以她也就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个人大胆地在瞧她。
李莲娘觉得女子来月事这逃不掉的经历很不公平,男子就没有这烦恼,她坐在浴桶内被人伺候着洗浴,思绪早已想到了九霄云外。若非头皮突然一痛,她被一个毛手毛脚的宫女扯下了一根头发,她还不会回神,乳母说她这是初潮未过,等到了下个月,就不这么痛了。
但李莲娘是不相信的,痛倒是可以忍耐,只不过她觉得自己方才在那个小红面前如此的失礼,实在是对不起师傅的教养之恩,给师傅还有父皇母后丢脸了。她转头看向在浴桶一边不断磕头求饶的宫女,什么也没说,扬起左手来手指打了个手势,片刻后浴房门口就来了人。
这是一个年岁比较大的老嬷嬷,看上去身上是有些力气的:“公主有何吩咐?”
“她的右手似乎很是灵巧,生得也好看,若兰若芷。只是——”李莲娘从水中站起来时,两侧有宫女举着一面偌大的浴袍与她穿上,她踩着浴桶内的木梯出来,站在绣凳上。浴袍底下跪了个宫女拿着毛巾给她擦腿上的水渍,李莲娘拖长的声音转了个弯:“我右手废了。”
“公主息怒。”
一时间,都跪了下去。
“我如今成了个废人,你们这些个奴才也敢欺负我了是吗?!”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李莲娘抬起一脚踹过去:“你们有什么不敢的?别以为我没看见你们私下瞧我的眼神,怎么的,从我这里讨不着好处,后悔来漪兰轩伺候我了?”
“公主息怒,奴婢等绝无此意啊公主。”
“公主息怒,奴婢知罪奴婢知罪。”
李莲娘弯下身从一人手上抢来一张帕子,擦了手上的水,光着脚走出了浴房。
凝霜和江氏就在外面候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