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用过早膳后,昌平王府的车驾已在大门外候着。李莲娘穿着一身素淡的衣裙,身边只带了巴丝玛和另外两个小宫女从漪兰轩出来,王府甬道里巡逻的千牛卫见她都纷纷避让。到了王府前院正门口,王府柳总管正在清点随驾出行的公主仪驾与保驾的侍卫人数。
巴丝玛说:“寺里已经打好了招呼,给公主收拾了一间禅院出来,我们的人到了之后会安排着在禅院外就地扎营,膳食按照公主的吩咐一应都茹素。”柳总管转过身来举手捶恭朝李莲娘行一礼,道:“公主金安。”
李莲娘抬眼看过去扫了一眼站在院中的千牛卫们,嗯了声,柳总管又说:“公主,今日随行护驾的千牛卫人数一共二十一人已清点完毕,请公主示下。”这些千牛卫都是李莲娘眼熟的,之前跟着她一起出城去剿灭那伙偷袭高丽使团的,就是这些人,“人到齐了,启程吧。”
巴丝玛搀扶着李莲娘上马车时,忽然咦了声,李莲娘听到马蹄声转头看去:“圣子?”
“听闻公主要去皇觉寺听禅悟道,轻尘对佛法向往已久,不知此行可否有幸能与公主一道同行则个?”李莲娘不知道自己要去皇觉寺的消息,是谁透露给轻尘的,但对方这副模样显然是早已在外面等候多时了。她柳眉微蹙站在车辕上看着,轻尘笑着问:“不可以么?”
“……圣子远来是客,按理应该是我主动相邀圣子才是。”这会儿人都来了她还能撵人走么,李莲娘朝轻尘不知是怒还是喜的嗤笑一声,转过身弯腰进了马车。原本巴丝玛是要跟着一道进马车去伺候的,只不过这时候多了一个轻尘,她便知趣地牵过轻尘的马踩蹬上了马。
轻尘往马车内寻了一处位置坐下来,李莲娘递了一个巴丝玛缝的靠枕给他,让他把这靠枕放在身后可以减少马车对后背的碰撞程度。轻尘说:“公主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会投胎到这大昭的皇室,成为当今天子的女儿呢?公主也是修道之人,接触过一些数术吧。”
“我不明白圣子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上山修道只是为了替我兄长祈福,替整个大昭百姓祈福而已。何况数术这些也是要看天分的,师傅曾说我命格福运贵极必将祸事随身,是难以安定下来的命。”李莲娘伸手去拉车中的格子,奈何她只用一只手,很是费力。
轻尘过来帮她,拉开格子以后从里面取出了一盒江氏为她准备的小零嘴,都是一些时令水果做成的块干。她让轻尘帮她打开了盒子,从里边拿了一块来咬了一小口,毫无疑问的是这些零嘴上都抹了一层蜂蜜。轻尘看她吃这些小零嘴吃得这么香,还以为她没用早膳。
李莲娘冲他竖起手指噤声道:“今早胃口不大好就没有吃多少,我乳母知道我要上皇觉寺小住一阵子,本来是想和我一起来的。但我知道关家还有些事离不得她,乳母有自己的家,还有自己的儿子要操心,我去皇觉寺能够自己照顾自己。”吃完了,她又拿起一块。
轻尘说:“其实对于佛法轻尘年少时也曾接触过一些,那时候我刚刚失去我唯一的亲人,她是和我同胞而生的妹妹。我们很小就失去了爹娘,家徒四壁没有什么吃食,要想活着只能吃一些花草树皮和石头上的青苔来果腹。那天我发现一只兔子,想抓它回来加餐。”
“你没有抓住兔子,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你妹妹没有像以往那般到家门口等你?”不知道怎么回事,听轻尘说起这个故事的时候,李莲娘觉得这些事情都是真实的,仿佛是她自己也在这个故事里亲身经历过一样。
轻尘点点头,他说:“我们的家在一个很贫瘠的大山里,那时候天将灾害饥荒年年,干旱,洪水,家家户户易子而食的比比皆是……我回家后没看到她心中顿生不安,推门进去,只看到我妹妹的一截指骨落在院子里,地上的血都已经将泥土染红了三尺。”
“呃——”听到这里,李莲娘胸口猛然地抽痛了一下,她皱着眉一边平复着自己,一边慢慢地往身后的车壁上靠下去。轻尘见她这样子也住了嘴,没有继续往下说了,只从衣袖里拿了个小盒子取出了一颗黄澄澄的药丸,闻着倒也清香的很:“这是苗疆圣蛊之一,金蚕蛊。”
“你把这个给我,你自己呢?”不由李莲娘拒绝,轻尘便动了手捏开她的嘴把金蚕蛊喂到了她的嘴里。李莲娘瞪大了眼睛看着轻尘,伸手将他推开:“你你你好生放肆,我可是大昭琅琊公主!你这样做,信不信我以‘谋害当朝公主’的罪名让我父皇出兵南诏?!”
“你不会这么做的我知道,而且这金蚕蛊是慕容道长特地让我拿来给你的。”轻尘说到这里,又忽然靠过来伸手揉了揉李莲娘的头发,他说:“公主也早就做好了防备,不是么?”
李莲娘不作声,她确实早就做了准备,只不过并没有打算拿来对付轻尘。她去皇觉寺这件事迟早会公开,到时候总会有人到寺里来拜访她,因而她也早已和皇帝密议过数次,让皇觉寺主持玄空法师和寺里的武僧警戒起来。且早有一些千牛卫受命,剃了头发扮作僧人。
这些人混入皇觉寺里分散在各处,也有人负责保护李禅的安危,李莲娘不希望看到皇觉寺会被血染一片,但那些人暗地里的人再没什么动静,她也只好打草惊蛇了。
巴丝玛骑着马走在马车前头,忽然听到身后的马车里有些异响,便扭头走了几步到轩窗外抬手叩了两下:“公主有何吩咐吗?奴婢就在车外边,公主有事的话尽管吩咐奴婢。”
“方才过坎儿的时候碰了一下而已,没什么大碍,还有多久出城?”
巴丝玛回道:“城中车马不能疾驰加速,按现在的速度还有两刻钟才能出城。”
“好,你去吧。”李莲娘眼睛瞅着坐在她对面的轻尘,后者虽然戴着面具她也知道,这时候他那张面具下的脸一定是在嘲笑自己。李莲娘不是很高兴,她起身过去抓住轻尘的手使劲咬了一口,轻尘下意识吃痛却咬着牙没喊出声,李莲娘松了口之后问他:“不痛吗?”
“你现在觉得开心了?”轻尘一点儿也不在乎手上被李莲娘咬了几个牙印,她是真用力的在咬,皮肉都被她的牙齿给咬破了。李莲娘就那么定定的看着他,又看向被自己咬出血来的那只手,她说:“换做是我早就大喊大叫了,你……你的手怎么会自行愈合?”
轻尘低头很是不以为然:“琅琊,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长安,为什么要征选驸马么?”
“其实你们这些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我也同样是有自己的私心。大家彼此逢场作戏互相利用,不是么?”李莲娘轻笑,她根本不关心他们来长安究竟是出自什么目的,大家都是各怀目的才会聚集在一起,她也根本不在乎自己会嫁给谁,只要那个人不会挡她的道。
轻尘:“是啊,我们都是在逢场作戏。原本我是很不乐意来长安的,也不愿意娶什么公主做什么驸马,可是现在我却很庆幸这一次来长安的人,是我你知道吗。”他的语气忽然变得如此亲昵和熟络,仿佛这短短十来天的相处,是他和李莲娘相处了很多年一般。
李莲娘不说话了,她起身回到自己先前的位置侧身坐着,脑袋歪着靠在车壁上伸手支开了轩窗,看着外面一闪而过的路边风景。轻尘刚才说的那些话让她理解不了,她思索了片刻就让自己不要继续想了,只安静地靠在那里看着外面。接下来的一路上,轻尘也没说过话。
“嗖”的一声,轩窗上突然被人从远处射来一支箭扎在木条上,巴丝玛惊喊一声“公主小心”,这会儿已经是出了城约有一刻钟了,队伍在山脚下行进,放冷箭的人估摸着是在山腰上。
千牛卫中分派了四个人去山上搜查,巴丝玛将箭拔了出来,将上面的纸条取了下来:“公主,这箭上有信。”说着她便将纸条打开了打算递进去,李莲娘抬手将纸条接过来,看了眼之后又把它还给了巴丝玛,说:“告诉夜刀,一切都按原计划进行。鱼,已经上钩了。”
“是。”看着巴丝玛骑着马加快速度离开队伍,李莲娘将轩窗放了下来,轻尘:“你去皇觉寺是为了设局,让那个红衣人再来找你?这样做岂不是很危险,你只带了这么几个人。”
“圣子是在担心我?”
“我担心的是琅琊,大昭的公主身边自有高手保护,我担心什么。”轻尘说。
李莲娘怔住,旋即她自笑笑:“圣子大可放心,琅琊既是独手一臂,也不会让上钩的猎物从我手里再逃走的。”
放虎归山也养了他好些时日了,这一次总归是要讨一些利润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