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门外的菜市口一连三日,都曝晒着受到当朝宰相章钊通敌叛国所牵连的官员的尸体,玄武街上的鲜血都将路面上的石头染红了。这些朝廷官员还有家眷一连杀了三天,章钊的九族都被压到了菜市口斩首,还有一些与行刺琅琊公主有关的官员,也一并被赐死了。
皇太子李祎坐在茶楼上看着这些人身首异处,看得多了回到东宫就寝的时候,也不免被那鲜红的血染上噩梦。半夜醒来身上都已经被噩梦惊惧的冷汗浸透,李祎坐起来缓了缓情绪,然后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拿了屏风上的一件外衫披着,独自一人出了书房来到院子里。
夜里的冷风吹在身上又冷又寒,在院子里吹冷风吹久了忍不住打起喷嚏,李祎仍不打算回房而是继续在院子里散着步。他光着脚踩在冰凉的鹅卵石上,不知道是在伤怀已故的妻儿,还是在感叹自己身居储君之位数载,却还不如刚回到长安不足两月的妹妹看得清楚。
他这个皇太子本以为是应得之物,眼下细细想来却又觉得自己能成为太子,不过是因为妹妹是个女儿身,她不可能成为大昭的储君。已是自己囊中之物的太子之位,到这个时候就像是一把悬在他头顶上的一把利刀,而这把利刃的牵引绳却是落在了他妹妹李琅琊的手里。
只要他这个皇太子有任何的不是,她就会松开手把绳子放开,悬在头顶的那把钢刀轰然落下,会让他和菜市口那些尸体一样,来个尸首分离不留全尸。就这么一直想着,漫无目的的在院子里打转,忽然他被一小儿的痛呼声转移了注意力,他循声过去就遇到了自己的庶子。
这是他的侧妃郑氏所生的重漪,已经六岁了今晚上不知道为什么睡不着,悄悄地从房里跑出来玩耍,谁知道他翻墙翻到一半没留神给摔了下去。李重漪明明摔得很痛但却没哭,李祎伸手把他从草堆里拉起来,李重漪竟然都不认识他这个亲生父亲,只与他笑着说谢谢。
李祎看着自己的儿子离自己而去,都没了影他才缓过神来,因为担心重漪所以他也一路跟了过去。仅仅只隔了一道院墙的另一个院子,这儿是他儿子们所住的院子,确切的说是他的庶子们所住的居所,从三岁起他们就和自己的娘分开,由奶娘照顾着长大。
这么晚了重漪还能偷偷溜出来玩,看管孩子们的奴才肯定是偷了懒,李祎只要想想要是刚才重漪不是摔在了墙角的花圃上,而是落到了尖锐一些的石头上,那后果会是怎样?
李重漪是偷偷从被窝里爬出来的,自己摔跤了也不敢大声喊,也是怕把那些服侍自己的下人给吵醒。他蹑手蹑脚地来到窗户外面,打算爬窗户溜进去,这是他惯常在夜里偷跑出去玩了之后回来,为了不让别人发现自己跑出去过用的法子,今天却有些不太一样。
他这回爬窗户好像都没用太大的劲,李重漪一回头,发现是方才在花园那边帮了他一下的那个叔叔。这会儿月光恰好洒到他们这个院子,银白的月光在地上落下一片光,李重漪这才注意到这个叔叔身上都没穿好衣裳,鞋袜也没穿。他盯着对方看了半晌,终于认出了他。
李祎蜷缩着躺在李重漪的被窝里后,李重漪把手放在嘴边呼呼两声,随后拿过来放到他的脚上,慢慢地把李祎的脚抱在自己的肚子上:“阿耶乖乖睡,重漪给你暖脚。”
李重漪的话很是让李祎这个做父亲的惭愧又感动,大约是真的很困了吧,他就在李重漪一下又一下给他捏着脚的过程中,睡着了。意外地是,这一回入睡他竟然是一夜无梦的,天亮之后李祎醒过来时儿子还没醒,进来喊李重漪起床的内侍看到太子在这里,也吓了一跳。
李重漪又睡了半个时辰才醒,宫女内侍们鱼贯而入伺候他洗漱更衣时,他的眼睛始终看着还在他屋里没有离开的阿耶。李祎今天是要去朱雀门与皇帝李乾一道,接受百官朝拜,之后一道乘车骑马往上林苑去主持春猎的开场。但李祎今日也临时打算,要把李重漪给带上。
李重漪张开手臂让人服侍自己穿衣时,好奇地低头瞅瞅又抬起眼来看看李祎,发现自己和阿耶穿的骑装是一个颜色的,他顿时变得很高兴。过不多时李重漪的娘亲郑侧妃来了,她过来是为了来看看李重漪去弘文馆了没有,他们几个庶出兄弟平素都是一道去弘文馆的。
不过今天郑侧妃在外面等了半晌,没看到自己的儿子出门,心下疑惑想着是不是昨晚睡觉的时候踢了被子,着了凉所以才迟迟没有出门?郑侧妃瞧见太子李祎,忙欠身行礼。
李祎说:“今日重漪就先不去弘文馆了,你找个人去弘文馆给他请个假,我要带他去上林苑参加春猎。”听到这个消息,李重漪惊讶极了。
“太子殿下?”郑侧妃惊讶极了,太子要带着重漪去上林苑,怎么可能呢?太子殿下不是一直不亲近这几个庶子的么,自打太子殿下娶了太子妃有了嫡子以后,就鲜少和她们这些侧妃还有庶子在一起,今天太子殿下竟然说要带重漪一起去上林苑参加春猎,没听错吧?
李祎已经做了决定是不会轻易改变的,郑侧妃见状也乐于看到自己的儿子和太子亲近,便喊来自己的心腹女官去弘文馆走一趟。左右是跟着皇上还有太子殿下一起,上林苑春猎时日也只有个把月时间很快就过去,郑侧妃又叮嘱了李重漪一番让他到了上林苑要听太子的话。
李祎听了之后,心下忽然一动,让郑侧妃也陪着一起去春猎。
——长安·上林苑·鹿苑——
李莲娘原本也想和其他人一样,骑着骏马在上林苑内拉弓射箭,和这些自命不凡的儿郎们比一比箭术,可是她在旁人眼中就是一个已经右手废了的人,拉不开弓也无法射箭。关越陪着她骑着马在上林苑内散心,慢悠悠地走了许久,抬头看到前面有两只梅花鹿从眼前跳过。
李莲娘左右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林子,很是可惜关越居然没有去参加狩猎比赛:“阿越,你不如回去跟他们一起参加比赛吧,难得能有这样的机会呢。”
“去参见比赛怎么比得上照顾公主安危重要,公主你就不要转移属下的注意了,这里已经是鹿苑,我陪你下马去鹿苑里边走走?”关越心里还是对李莲娘以身涉险的事,心存余悸不能原谅自己居然没有事先看出她的心思,差一点儿就让公主的性命不保,很是紧张。
李莲娘就看着他,然后摇了摇头也跟着下马:“阿越你不要生气了嘛,我知道错了我保证下次一定提前告诉你。”走前一旁的关越忽然一脸严肃的问:“还有下次?”
“没有了没有了,我保证!阿越你不要生气嘛,这一次的事情很是棘手,就连我也是连夜被阿翁密诏入宫去见了父皇才知道的,你也记得师傅下山之前说过,要你监督我嘛。可是东瀛囚犯私逃这事,又和章钊他们密谋刺杀我嫁祸我两位兄长有关系……”李莲娘也很委屈。
原本她只让夜刀去查了太子李祎,没想到已经被监禁在掖庭的大兄李祚,也在章钊他们这一次的密谋之中占据了一席之地。倘若这一次东瀛囚犯越狱成功逃出大昭,大理寺卿裴元难辞其咎,太子李祎也会落一个监管不力的罪名,废太子李祚更会成为歹人的护身符。
这些人以复立嫡长子为储的名义,预备要落下李祎,就要先除掉李莲娘和皇后母女。
皇后韩青娘手中的权利固然已成,但和章钊等人要杀自己相比,李莲娘还是会选择偏向自己的娘。不过现在看来虽说朝中大患已除,但是朝野上下还有更多无视律法的蛀虫需要清理,故而李莲娘昨日就给远在洛阳千机阁的徐长思捎了信,要他为千机阁招才纳贤。
两人走了一段路,左边林子里忽然有一只兔子蹦出来,李莲娘正想弯腰去捡兔子,一支利箭又从林子里嗖的一下射过来。关越伸手一抱揽着李莲娘在地上滚了一圈,那支箭落在地上,兔子也受惊跑得没了影,本打算打兔子的人也注意到了情况不对,从林子里穿了出来。
来的人却是裴蓿,他原本和堂兄裴蘅一道在附近猎鹿的,走到那林子前面不远有个岔路,他们俩就分开行动了。没想到裴蓿后来又碰到了先前那只兔子,追了它一路,结果差点儿伤了公主,他一看清是李莲娘便直接跪在地上了:“臣裴蓿叩见公主,万望公主恕罪!”
“起来吧,想你也是没有看清,这一次便算了。你堂兄呢?”
裴蓿道:“去追那只鹿了。不知公主在此散步,惊扰了公主凤驾,请公主恕罪。”
“起来说话吧,我也没有怪罪你的意思,方才看你在追兔子?”
“谢公主。”裴蓿站起来之后,李莲娘的左手伸过来从他背上的箭篓里取下来一支箭,箭尾绑着一条蓝色的布条,这是狩猎比赛开始前,上林苑的弓箭兵给他们这些人的箭矢上绑布条做的标记。
李莲娘说:“我听说蜀中有一道名菜,叫麻辣兔肉。唔,我有点想吃这个了。”
“臣明白,中午一定让公主的午膳添一道兔肉。”裴蓿也不笨,李莲娘都这么说了,他当然是要继续去捉兔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