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李莲娘不顾众将士的劝阻,执意让崔稤押送了几车粮食给西凉军的那一日起,玉门关外总有那么两三个西凉士兵在城墙底下转悠。焦崇和顾震等人一开始就反对李莲娘的决策,毕竟两军交战在即哪有给敌人送粮食的?可是他们固然是反对到底,但李莲娘还是这么做了。
两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于李莲娘来说让这些身经百战的士兵,花两个月的功夫演练自己设计的阵法,让他们培养出足够的默契,时间上来说是足够了的。当然了若不是有上官珱等人的全力配合的话,她空有计谋也难以施展开,毕竟她所面对是三十三万大军。
说来也是奇怪,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军中就养成了一个白天呼呼睡大觉的习惯,上官珱白日里到帅帐找李莲娘的时候,总是听巴丝玛说李莲娘刚刚歇下。全军上下连李莲娘的作息都跟着颠倒了过来,上官珱和自己的那三万人马每日依旧是白日操练,夜里睡觉,总觉得奇怪。
这天夜里他麾下一个百户长起来如厕,听到树林里有喊口令的声响,便扒开了灌木丛往里面一开,豁呀原来是一群人躲在山上演练兵阵呢。得知了这个消息,上官珱再也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穿好自己的衣服和长靴就跟着百户长来到了李莲娘训练兵阵的那座大山。
上官珱从山脚下摸着小路上来,绕过上山下山的唯一的一条大路,来到大军银甲军所在的半山腰。这儿是一个偌大的平原,地势开阔三百个银甲军依次排开,李莲娘穿着一身蓝色的道袍站在一个土坳上,带领银甲军训练的是崔稤。上官珱脚下一滑差点儿直接栽下山去。
忽然一根柔软且坚韧的丝带缠上了他的腰,上官珱转头看过来,只见李莲娘站在原来的那个土坳上左手一收一放。她面上依然是云淡风轻似乎方才从她手上抛出来的金铃索,是他眼花了产生的幻觉,上官珱站稳以后弯腰拍打了衣摆上的树叶和土灰,之后才走过去。
“上官珱见过元帅!”
李莲娘这才转过脸来,瞧他一副新奇的模样,有些好笑:“上官将军不再营帐中休息,大半夜的往山上跑什么?”她从土坳上跳了下去,正好崔稤手上握着一杆红缨枪刺过来,她手上的一柄拂尘缠住枪尖往边上一甩,崔稤连忙收起手上的兵刃过来:“琅琊,你没事吧?”
“无妨,你们继续操练,距离和西凉交战的时间越来越近了,你们银甲军的默契务必要达到最高程度的配合才行。你继续带着人训练,我和上官将军去边上走走。”李莲娘既然都这么说了,崔稤也不想在之后的战场上带着银甲军给李莲娘丢脸,所以只深深地看了眼上官珱。
被崔稤瞪了一记,上官珱苦涩地冲他笑了笑:“崔校尉放心,末将一定保护好元帅的安全!”
上官珱说完就几步跟上了李莲娘,两人是慢慢地往山上走的,越往山上走就越是冷。上官珱看着李莲娘身上就穿着一身单薄的道袍,有些担心她会不会着凉,他心里想着便上前把自己的外衫解了下来,给李莲娘披上了:“夜里山上寒冷,这沙漠不比中原,公主要保重。”
“你还是自己穿上吧,比起我上官将军或许才是最容易感染风寒的人呢。”李莲娘身上忽然传来一阵暖洋洋的热气,上官珱惊讶不已的看着她反手一提,把自己刚给她披上的外衫取了下来,又还给了自己。上官珱碰到她手掌的时候才发觉,原来李莲娘的手像暖玉一样。
李莲娘看他很难理解的模样,轻笑一声:“我自小体质特殊无论学什么都比常人快,师傅教了我一套炼体术,让内力散发到各处穴位,继而让身体发热。所以我夏日里不怕热冬日里也不怕冷,这沙漠的夜晚固然寒凉刺骨,比起师傅让我泡过的寒潭还是要温暖许多倍了。”
李莲娘如此一解释,上官珱也就接受了,他问道:“元帅为何让崔校尉在晚上的时候训练,而不是白日里有太阳的时候进行演练呢?夜晚本就是人睡觉的时辰,不会适得其反吗?”
“你当真以为我让崔稤组建这一支银甲军,真的是要让他们在两军阵前和查格尔的黑衣铁骑相遇吗?”李莲娘满是嘲讽的一笑,前面往上再走几步就是一颗沙枣树,她伸手从上面扯下来一截树枝,往地上画了一个圈,“你看这里,把这儿看成是查格尔黑衣铁骑的营地。”
接着她又在另一边画了一个圈:“这里是长城玉门关到金门县之间的一个缺口,当时黑衣铁骑就是从这里入关内到玉门县杀人抢粮的。从这个位置到黑衣铁骑的营地,只有短短的五十里路,黑衣铁骑人数众多足足是我们银甲军的五倍,真要是在战场上相遇,我胜算不多。”
“元帅的打算莫非是,要让银甲军在开战之前用着三百银甲军,拖住查格尔的黑衣铁骑,从而切断樊景的一条胳膊,好让查格尔和樊景之间失去联系。如此一来,西凉军中就只有普通的骑兵,弓兵和步兵,这么一来的话崔校尉他们岂不是极其容易陷入里外包围圈?”
李莲娘笑了笑,继续道:“你以为本帅之前为什么要送粮食给西凉人?”
“元帅……”上官珱怎么都不相信,李莲娘会是一个在粮食上动手脚的卑鄙小人。
李莲娘伸手一指戳在上官珱的额头上,冷冷道:“你想什么呢?!那些粮食本来就是你带人从西凉人手里抢回来的,我不过是再让人重新换成了我们自己的包装,还了回去一部分罢了。黑衣铁骑之前过关杀人抢粮食,只怕就是因为他们的粮草已经不足。故而……”
上官珱眼巴巴的等着李莲娘说下文,却看到她忽然抓起了一把土朝他的身后砸过去,紧着她手上的拂尘就和一把长刀交起了手。上官珱回过身来看到一个红衣人,他招式凶狠又毫不收敛身上的杀意,和李莲娘过招两三下之后便把右手的刀换到了自己的左手:“公主小心!”
李莲娘被上官珱方才那一喊差点儿分了心,好在她手上的这柄拂尘也不是什么寻常之物,拂尘上的流苏里藏着雪蚕丝。雪蚕丝藏在拂尘里平时分辨不出,一旦和刀剑有所纠缠便会如锋利的兵刃似的,划破人的皮肉切断人的骨头,就算是玄铁打造的兵器都能被它给割断。
“哐”的一声断刀掉落在了石头上,唐谨之和李莲娘之间的比试也在今晚彻底的分出了胜负。
他举起断刀正打算自裁,李莲娘又用金铃索扯开了他的手:“唐谨之,你屡屡以险招攻击想要置我于死地,如今你输在我这个曾经是你手下败将的人手里,就这么想不开要一死了之?”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唐谨之技不如人我认栽,没能给斋藤君和柳生报仇,是我唐谨之愧对师傅的栽培。”他嘴上的师傅,应该就是玄真和尚口中所提到的药王谷谷主了。只是不知道这武林前辈们的恩恩怨怨,为何要牵扯到他们这一代年轻人的身上来,李莲娘不解。
李莲娘说:“你勾结外邦贼子乱我朝纲,就算你是江湖中人也当恪守我朝律法。我会杀你,但不是眼下,如今我大昭和西凉开战在即正是急需人手的时候,我希望你能放下父辈的恩怨,帮助我帮助这万千的边关将士和百姓,把西凉人打回去!”她是如此的盛情。
唐谨之抬头望着她的双眼,默然:“我打伤了你的手让你变成了右手残疾的废人,你应该恨我才是,现在我的刀被你折断,我是你的手下败将了。你不立刻杀了我,还要我帮你杀敌?”
“你虽是我的仇人可也是我要守护的人呐,你也是大昭子民不是吗?于私我是修道之人亦是武林中人,江湖恩怨江湖了;于公我是大昭的琅琊公主,是皇上钦点的玉门关三军统帅,我身上有必须要让敌人血债血偿,保护我朝臣民百姓安居乐业的责任。”李莲娘轻轻一笑。
唐谨之:“……”
他正要说什么,上官珱和崔稤都已经赶到了,崔稤一过来就先把李莲娘从唐谨之身边拉开,到了边上仔仔细细的把她打量了一番,确定李莲娘身上没有一处伤之后,才松了口气。方才李莲娘和唐谨之交手的时候,双方都毫无保留的以内力在交手,造成的声势颇大。
这一番引起了崔稤的注意,恰好看到从山上急匆匆跑下来找他的上官珱,于是两人便一道过来寻李莲娘了。眼下看到李莲娘没有大碍,崔稤对于唐谨之的警惕还是十分警醒的。
崔稤说:“既然我们已经拿下了这个刺客,不如交给程侍郎,让他把这个几次三番行刺你的刺客押解回京,交给大理寺审问!?”
“不可!”李莲娘头一次如此严肃地和崔稤说话,后者微微一愣,李莲娘又说:“唐谨之虽犯了死罪,不过若是能够留下来帮助我们打赢这一仗,我与他过往的恩怨,可以既往不咎。”
“琅琊有此心,鹿之佩服之至。只不过唐谨之所犯之罪实在重大,纵使你不愿意追究,皇上和朝廷也不会放过,哪怕唐谨之帮助我们打赢了这一仗,死罪能饶,活罪也难免。”崔稤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唐谨之的所作所为已经连累到了蜀中唐门,和与他相关的人。
不过,李莲娘还是问唐谨之:“你要留下来帮我,还是带着整个唐家堡的人一起去死?”
唐家堡固然在江湖上有着数一数二的地位,所处的地势又是天险之上的蜀道,但毕竟那么多唐门弟子要生活,不可能赖在山上一辈子不出山门的。只要天子诏令一出,不管是江湖门派还是朝廷衙门都会即刻派遣出兵马人手,围攻唐家堡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唐谨之虽然早不和唐门有任何往来了,但血脉亲情是割舍不断的,何况他生父还是上一任唐门门主最疼爱的么子。现任唐门门主作为唐谨之的大伯父,也是暗中和他有一些来往的。唐谨之如果真的不把自己当唐门的人,又怎么会一直沿用着父亲的姓氏,继续姓唐呢?
思来想去之后,唐谨之同意了李莲娘的请求,答应留下来帮她打赢这一仗。可是相应的李莲娘必须要保证唐家堡的安全,这些日子以来他满天下的寻找李莲娘,也从其他江湖人士口中得知了不少消息,他很清楚李莲娘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就像上一次她故意被斋藤掳走。
上官珱并不知道唐谨之和李莲娘之前,有着怎样的恩怨纠缠,只是觉得他这样的极恶之徒,竟然能让李莲娘以大昭子民的身份袒护他,着实让人不解又讨厌。可是李莲娘是三军统帅,军令一出便无人能改,唐谨之就如此以刀兵营教头的身份,被李莲娘安排到了顾震的麾下。
军中忽然多了一个来历不明,武功却奇高的唐教头,巴丝玛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距离唐谨之被李莲娘招揽到麾下任职刀兵营教头,已经过去了三天。
巴丝玛实在是想不明白,那唐谨之明明是公主的死敌公主怎么会不杀他,还把人留下来在军中担任起了教头。她怀揣着满腹的疑问回到帅帐来,准备问李莲娘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正准备开口的同时,巴丝玛看到李莲娘正趴在案头熟睡,桌案上还摆着几道折子。
她去旁边的屏风上取来一件厚实的披风,给李莲娘盖上,又轻手轻脚的退出帅帐来。
乍一回头,看到上官珱过来了:“嘘!上官将军是来找元帅的吧?昨晚有事一夜未眠的看折子,才刚睡下不多久呢,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将军还是去找焦将军顾将军他们商议吧。”
“如此,也罢,左右不过是一些小事。”上官珱说着,抬眼又朝帅帐里头打望了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