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城,县衙后院。
距离郑夫人和郑媛媛灰头土脸的回到县衙,已经有小半个时辰了。
郑如暨看着临仙楼派马车送回来的好些美酒珍馐,一张老脸闷闷地被憋得一阵青一阵红,想他勤勤恳恳在这太原城为官近十年,眼看着自己就要参加朝廷考核,到时候能带着妻女离开这太原城,回长安过好日子。
可在这个节骨眼上呢,他的好妻女居然惹出这样的祸事!
郑夫人和郑媛媛母女坐在厅房,显然这个的时候的她们俩,也不像先前那般感情好。一个呢指责女儿跟着拿张娘子和刘娘子不学好,都学会偷亲娘的东西了。一个呢说自己的娘都已经是徐娘半老了还非要学年轻人穿红配绿,今儿去临仙楼还和那些年轻郎君们那般热络。
郑夫人听到女儿说出这样的话来,当下就抬手打了郑媛媛一巴掌,郑媛媛从来没有挨过巴掌而且还是素来最疼爱她的阿娘打的这一下。她仿佛受了极严重的伤害,哭着从厅房跑了出来经过郑如暨身边的时候停了下来,本想着跟阿耶哭诉一番说一说自己的委屈,可是——
“哭什么哭不过是挨了一巴掌而已,你如此苦无遮拦胡说八道,你娘打你是应该的!我看还应该再多打你几下,你也不看看自己如今都成了什么德行,身为朝廷命官之女,光天化日之下你居然做出偷盗如此不堪的下作事来,你把老夫这张老脸都给丢尽了!”郑如暨气道。
郑媛媛瞪大了眼睛,疯狂摇头:“阿耶你听我说,娘的耳坠子不是我偷的,我没有!阿耶你相信媛媛,我是您的女儿您难道还不清楚女儿的为人吗?我素日是刻薄了些,可我绝对不会去偷娘的耳坠子啊。”她难过极了,为什么阿耶和阿娘都不愿意相信她是冤枉的?
“唉罢了罢了,都怪为父跟你娘平日里太惯着你了,才把你养成如今这副模样。来人呐,把大娘子带回房去禁足起来,没有本官的命令不许放她出来!”郑如暨心塞极了,在自己马上就要迎接朝廷使者前来考核自己的政绩的时候,他女儿又惹出这样的事情。
周围立刻过来了两个面无表情的丫鬟,她们架着郑媛媛就要把她往她的院子带,郑媛媛的贴身侍女也赶紧跟了上去。郑媛媛一边哭求郑如暨不要把她禁足,一边又大声解释自己真的不是偷耳坠的小偷,可是呢没有一个人相信她的话,因为这几个丫鬟都是亲眼所见的。
虽说没有看到郑媛媛是什么时候偷的,却看到了夫人的耳坠子藏在她手上抱着的那个木匣子里的,那芙蓉山庄庄主赠送的黄玉环,自家大娘子那般宝贝它,一直都是自己抱着的。那木匣子除了郑媛媛之外都没人接触过,要不是她自己偷了耳坠藏起来,还会是谁呢?!
丫鬟们把郑媛媛带走了,郑如暨在外头兀自内伤了许久才进屋,看着厅房中间那张八仙桌上堆着的一应美食,他一点儿吃下肚的念头都没有。看着这些就好像看见了自己一直以来拼命维持的“清廉”形象,被人揭穿了扒了他的衣服让他在公堂之上受百姓唾骂一般。
郑夫人一走三颠倒的走过来,想着自己总是要先给夫君说说情况的,只是郑如暨压根儿不想再和这个纵女过度的妻子说话了。他看着还在往里头送东西的临仙楼伙计,又看了看身边的郑夫人,唉了一声甩袖离开,郑夫人便一下颓坐在地:“呜呜呜老爷妾身知错了……”
要是早知道今日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说什么她也不会答应女儿非要去临仙楼办生辰宴了。
只是千金难买早知道,郑夫人母女在临仙楼出了糗,在贵族圈子里传得是沸沸扬扬的。以往晋王妃本来是不屑于和外头这些女人接触的,不过最近这两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最是和郑夫人交好的张家和刘家,都往晋王府递了帖子,邀请晋王妃和明月郡主去游湖赏光。
仿佛是知道了郑县令的女儿是个“小偷”,每当有百姓经过县衙的时候,都会站在门口吐一口唾沫,再说一两句不太好听的话。县衙的衙役们呢一开始还能抓一两个,可是后来每个人都这么说,他们也再不好随便乱抓人了,郑如暨坐在公堂上,也有几日没接过案子。
照说若是衙门无人前来鸣冤本该是好事,可是郑如暨如今这般情况,却根本就开心不起来,要是百姓不再信任他这个父母官,就算真的出了什么大案要案,他又从何而知呢。他受命在这太原城里担任县令,就是为了要给百姓伸冤昭雪,如果百姓不再信任他,那么……
郑如暨为了让衙门有案子可审,便派了衙役到处去走访查看,如此过了三四天每一个衙役把太原城大大小小的角落,村镇都给跑遍了。就算是他们发现了正在争吵的人,对方也很快就和好了,有一家人呢被邻居强占了一亩地,看到衙门的人来了,立马就说不要了。
郑如暨听完衙役们的汇报之后,心情越发的无趣憋闷,便回了后院一个人和闷酒。主簿见他如此自暴自弃的样子十分不忍,刚好让他想起来一件事情,前些日子有人夜闯衙门,特地来给郑如暨送了个锦囊的,这个锦囊如今被郑如暨收了起来,眼下这位主簿就提了一下。
“对对对锦囊,锦囊!丁主簿你提醒了本官,哈哈哈!”郑如暨顿时醉意全消,一下子酒醒了过来,他随即起身来往自己的书房跑。丁主簿也跟着郑如暨来到了书房,郑如暨从一个书架上把锦囊找了出来,然后打开了锦囊很快又变了脸色,丁主簿不解:“大人,怎么?”
“你自己看。”郑如暨方才还怀揣着一丝希望来着,可是这会儿又顿时就整个人都颤栗了起来,看上去像是在害怕,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他如此的恐惧。
丁主簿把锦囊拿了过来,然后从里面找出了一张纸条,纸条上面写着晋王府明月郡主的生辰八字,以及晋王妃当年被山贼擒获,住在山贼窝里两个月的事实。丁主簿并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这纸条上写着的生辰八字有两个,一个是冬月,一个是十月。
郑如暨当年来太原城上任,一开始就是奉了刑部尚书给他安排的秘密任务,就是调查明月郡主究竟是不是晋王的亲生女儿。他原本已经查到了明月郡主的生辰有异,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晋王忽然向他示好,还把明月郡主许配给了他的长子,刚好这时候刑部尚书换了人。
所以这个秘密任务就被搁浅了下来,这一停就是十年了,没想到会有人对这件事如此上心,十年之后还有人到太原城来探访明月郡主的真实身份。片刻后,丁主簿问道:“大人,要是明月郡主的身份当真存疑,这暗中在调查晋王府的人,大人你说会是什么人呢?”
“明月郡主的事情毕竟是有关皇室血脉,朝中有几个人能有这样的胆量,敢揽下这样的差事?万一出了差错又或者是引起了晋王的警觉,轻则丢官去职,重则人头落地!唉,本官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清楚,会是什么人在暗中盯着晋王府和本官的。”郑如暨皱起了眉。
就在他愁眉深锁的时候,书房外头传来一声“有刺客”的喊声,丁主簿把纸条放回锦囊之中交还给郑如暨,随后赶忙出去查看情况。郑如暨把锦囊拿到一边,点了火折子把这个锦囊放到铜盆里烧了,一直盯着这个锦囊烧干净了,郑如暨才打算离开厨房去外头看看。
丁主簿一头雾水的回来:“大人,他们说刚刚有个黑衣人闯进来,被发现之后就跑了,现在下官已经安排了人去追查。大人依下官之见,这个黑衣人,一定是送锦囊的人。就算他不是,也一定和这个锦囊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大人你看,要不要照着纸条上的……”
“不必,要是这个人真的一定在关注着我们,想必很快就会有下一步动作。”郑如暨说。
丁主簿见他已经心有成算,只好照他的意思去办,谁让郑如暨是官大一级的县令,而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主簿呢。主簿虽说是个正七品,可是到底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不过一个七品芝麻小官罢了,怎么敢和堂堂正六品的县令拧着来呢,何况这件事弄不好是要丢命的。
——太原城·临仙楼——
姜黎的身体经过这连日以来的针灸,配合着汤药和一些粥食,情况已经好转了很多。如今的他已经可以随时随地下床走动,可以松展松展筋骨呼吸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了,不过他如今还是不能出这个地字一号房,因为身上的梅疹还没有彻底的痊愈,李莲娘不准他出门。
姜黎自己也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因而能够下床在房间走动一番,已经让他感受到了最大的幸福感了。比起前些时日刚遇到李莲娘时,自己一心求死的那幅鬼样来看,眼下的他身上的那些红疙瘩也退化成了斑点,听李莲娘说,只要配合治疗,过段时间就能完全消失。
这会儿他站在阳台上看着外面的街道,街上人来人往的,还有贩夫走卒到处吆喝叫卖的喊声,看上去就很是一派热闹的景象。过了一会儿,听见有人进门来,姜黎回过身来看到李莲娘一个人,有些奇怪地走回来问她:“莫兰和绿蕊呢?”一边问一边往李莲娘的身后看。
“山庄管家派人送药材来了,我让莫兰和绿蕊去医馆帮忙,今日医馆那边会有些忙碌。”李莲娘说着又把一碗汤药端到了姜黎的面前,后者坐下来端起汤药大口大口的喝了,李莲娘又给了他一碗冰糖梅花糕。这是卫掌柜最近新研究出来的一样甜品,很是受食客的欢迎。
姜黎哦了一声,拿起一块梅花糕来咬了一口,随即:“哇,这梅花糕好甜啊!”
“这是给你的奖励,看你这两日都很配合治疗,所以这是我专门让卫掌柜给你做的。这冰糖梅花糕的馅料里加了红白两种梅花的花蕊,蒸这碗糕点的时候,还用了一些草药在下层辅以药气。你闻闻看?”听李莲娘介绍完这个冰糖梅花糕,姜黎就照着她的话仔细闻了闻。
然后就看到姜黎又拿了一块梅花糕来吃了口,细嚼慢咽:“刚才吃得太急没有好好品尝过它的滋味,这会儿细嚼起来,却是有一股淡淡的药味。木庄主,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姜黎以后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才好了。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姜黎我愿意当你的……”
“闭嘴!”李莲娘凶了他一句,同时她还起身来打算离开,说:“吃完了,过一会儿就去练我教你的‘呼吸吐纳’,你如今的身体状况自己也很清楚,不想再度恶化,就听话。”
她从地字一号房出来上楼回到自己的卧房,房间里的浴桶里还放着热水,是绿蕊离开前让店伙计送上来的。洗完澡之后正在换衣服,夜刀忽然从外边进来,随后他就跪在了李莲娘的身后,李莲娘刚刚还愣了一瞬,而后慢慢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淡然的动手给自己穿衣。
顷刻后她把兜衣系好了,拿起了一件上襦往身上一套,开口道:“去过县衙了?”
“是,属下看到郑如暨已经看了那个锦囊,想来过不了了多久,他就会按照公主的意思一步一步落入我们的计划当中。”夜刀说完,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李莲娘把上襦系好,拿起了雪白的衬裙来往腰上围了起来,同时也转过身来一脚踩在了夜刀的后背上,她说:“夜刀,你看到了我的身体,你说我该如何惩罚你才好呢?”
“……属下知罪,是杀是剐悉听公主吩咐!能死在公主手里,属下绝无怨言!”
李莲娘收了脚,站在他眼前,夜刀看着自己面前的一双玲珑玉足,它们一动不动的。过了好半晌之后,夜刀头上覆盖了一层女子的裙衫,他还是跪在哪儿一动不动,不敢抬起头来。
李莲娘问:“关于晋王妃和明月郡主,有新的线索了吗?”
“属下已经找到了当年的稳婆和两个侍女,带到了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安置了起来。”
李莲娘嗯了一声,说:“继续盯着晋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