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就有顾府的下人拿了一件男子的衣衫过来,给苏青盖上了。顾衍盯着顾衠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顾衠或许是知道自己闯了个弥天大祸了,闷闷地低着头对于顾衍骂自己的话,一个字都不敢开口反驳的。巴丝玛拿了九花玉露丸给苏青吃了一颗,随后叫人抬他走。
顾并之赶过来的时候正看着千牛卫抬着苏青出来,李莲娘在后头手中提着剑,静静地站在廊檐下看着自己,深邃的黑眸里目光阴鸷极了。慢慢地李莲娘从廊檐下的曲折的走廊下来,提着剑走到顾并之面前:“去岁本宫征选驸马的时候,苏乐工就曾在王府教授琵琶。”
“是。”顾并之看到李莲娘手上的剑还滴着血,头就低得更甚了些,说道:“去岁公主征选驸马时,臣的次子顾衢也曾有幸参选。”正是因为他知道刚刚被抬出去的人是苏青,所以这会儿顾并之才更害怕李莲娘真的会一怒之下,一剑直接杀了顾衠这个逆子。
只听得李莲娘呵呵笑了几声,随即冷声道:“你的儿子如此胆大妄为敢动本宫的人,总得要付出一些代价才能保全其他人,你说是也不是?顾衢本宫倒也还记得,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是你现在这位正妻所生的嫡子,顾衢和顾衠之间,如何取舍,就看你自己的了。”
末了,李莲娘将手上的逍遥剑还给了关越,又抬手理了一下自己的大袖衫,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浑身发颤,刚才被自己一剑斩了小厮双手而害怕不已的顾衠。顾并之也顺着看了过来,他偏爱顾衠的娘所以这些年来,把顾衠养成现在这样一副玩世不恭到处惹事生非的性子。
这也不是顾并之第一次给顾衠擦屁股,顾衠闯出这样的大祸来,却还是头一次。仅仅只是这么一次,就足够让皇帝否定他这么多年来的所有作为,更甚者是直接让整个顾家都与琅琊公主为敌。朝中上下如今有谁不知,陛下虽然已经立下储君,可也更为重视琅琊公主。
李莲娘有军功有实封实权,甚至还直接享有先斩后奏之权,早在去年上林苑围猎之际陛下就已经下旨,准许公主上朝参政。倘若有朝一日公主真的出现在了宣政殿,那一日一定会是社稷安危动荡得最严重的时候,所以顾并之并不愿意看到李莲娘真的出现在宣政殿。
顾并之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李莲娘并不关心,眼下她最关心的就是苏青的伤势。所以出了顾府上了马车,就直接让人回了昌平王府,又让巴丝玛拿了自己的手令去太医署找医官来王府给苏青看伤。马车里,苏青的呼吸也是断断续续随时都有可能就要咽气。
李莲娘一直握着苏青的手不放,苏青每每一睁眼就只看了眼李莲娘,就又晕了过去。到了王府李莲娘让马车去了偏门,让马车直接驶进了王府到东厢客院外停下,而后由千牛卫将苏青给抱进客房。无需李莲娘开口,关越和绿蕊两人就已经做好了客院下人的保密工作。
李莲娘先给苏青的后背上的伤口简单处理了一下,清理了伤口上的脏污和瘀血,上了止血的药缠上了纱布。苏青尚且还有意识只是睁不开眼睛,他实在是太痛了身上痛心也痛,也许他是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李莲娘,所以才不敢睁开眼睛,“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李莲娘俯身在苏青耳边说了这样一句话,从屋里出来,叫上关越带了一队千牛卫跟着她出了王府,直奔长安京畿的萨宝府。萨宝府隶属礼部祀部司,专门是负责管理波斯传入中原的袄教组织,萨宝府中的萨宝,袄正,袱祝,府帅和果毅等都按朝廷的官阶论品而定。
因着萨宝府的衙门就设立在尚书省礼部衙门的附近,找起来倒也不是那么难找,就是经过礼部的时候碰到了自称是过来找同窗喝茶的谢毕同。这位年仅二十七岁和太子李祎年岁相当的年轻人,正是昔日李祎皇子府中的客卿,今夕也已经一跃成为了东宫的太子少傅。
虽说这太子少傅只是个从二品,但以谢毕同的年纪来说,他如今的官阶和地位已经是超越了许多人,是他们毕生遥望而不可及的。谢毕同和李莲娘有过数面之缘,而且都是去岁李莲娘刚从莲华观回长安的时候,如今再见谢毕同,这人不知怎的竟然敢伸手摸她的脸。
关越当下就拔了剑和谢毕同交起手来,谢毕同一边笑着一边和关越过招,一边打他口中还一边在说:“殿下。臣谢鸾,字毕同,今年二十又七乃卫州卫县人士,家中有父母双亲有四个弟弟妹妹,臣私下里已思慕公主多时,自崇贤馆初见以来,臣心中就已……”
“竖子!还敢在公主面前无的放矢胡言乱语,吃我一剑!”谢毕同说的这番话若是周围没有人倒也罢了,可是偏偏这里是礼部衙门的大门口,来来往往的官吏大大小小那么多,六部各个职能之间也是互有来往的。关越比李莲娘自己都还生气,这回是真动了杀心了。
看着关越逐渐被谢毕同所压制,李莲娘凝着眉定定的站在一旁看向谢毕同,后者察觉到李莲娘的视线之后,就收了手归剑入鞘了。关越正要举剑杀过去,被李莲娘出声给喊住了:“谢大人不愧是文武双全的卫州第一郎,阿越和你相比,剑术一道实在不是你的对手。”
“谢某这般花架子无非也就是逗逗趣罢了,让公主殿下见笑了。”谢毕同抿唇轻笑。
李莲娘说:“谢大人的功夫可不像是在逗趣,倒像是系统地深造过,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出自名家之手,若说谢大人是在逗趣的话,那千牛卫中郎将是在陪你玩游戏么?”她不怒不笑神色淡淡地挪了脚往旁边的萨宝府去,关越和几个千牛卫也随之往萨宝府那边走。
谢毕同也跟了上来,关越回头看到他就问:“谢大人,你身为东宫太子少傅不赶紧回崇贤馆当差,跟着我们作甚?!”只见谢毕同抬手指了指李莲娘,说:“关将军你忘了,谢某方才的话还没有说完呢,好不容易碰着一次,谢某希望公主殿下能允许臣把话说完了。”
“你说。”李莲娘回过头来拧眉看着谢毕同,关越快步往前走到了李莲娘身前护着她,谢毕同见状只是笑了笑,说:“谢某对殿下一见倾心,发誓此生非公主不娶。虽然谢某知道陛下已经为公主和崔鹿之赐了婚,但谢某是不会放弃对公主的追求的,因为我喜欢你!”
“说完了?”谢毕同本以为自己的这番表白,虽然算不上惊天动地但好歹李莲娘也应该会有一些小女儿般的娇态才是,可惜他想错了。李莲娘从始至终态度都是如此的镇定,甚至于在自己说完了话以后,用一种审案一样的态度询问自己一声,一句“说完了”?
李莲娘见谢毕同似乎是不再吭声了,就继续往萨宝府走。进了萨宝府之后,关越带着千牛卫直接就把萨宝府的帅府和果毅给控制住了,李莲娘亮明身份以后,萨宝慌忙迎着李莲娘到正堂入座。而李莲娘来萨宝府的目的也十分明确,不过是要找那位新晋的大祭司罢了。
萨宝即刻就吩咐了下人去找袄正了,这袄正就是萨宝府袄祠之中的大祭司了,用大祭司来称呼的话李莲娘觉得顺口一些。萨宝年纪不轻看上去已有六十来岁,对于李莲娘的到来也是十分的惶恐:“公主驾到,下官有失远迎未曾准备好迎接的工作,还请公主恕罪。”
“你这萨宝府看着地方不大,人数却不少。”李莲娘说着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到外头的院子里转了转,将萨宝府前堂院子大致看了看也顺便观察了一下这里的帅府和果毅的人数。这萨宝府的府使很快来到跟前,行完礼就说:“公主乃是贵客,我等应该好生招待才是。”
“是是是府使说得对,安某年纪大了,糊涂了。还望公主恕罪公主恕罪,来人呀快将前些日子商队收上来的那套紫玉金菩提茶具取出来,给公主殿下烹茶。”萨宝口中的那套茶具通身都是用紫玉髓打磨,小巧精致而且每一只茶杯上面,都镶嵌着一颗金水菩提。
这些金水菩提个头不大但每一颗都圆润的很,光是一颗金水菩提玉髓就已经是不菲的天价之物了,万万没想到这萨宝府的商队里,竟然还有这么齐全的一整套茶具。不过这茶具虽然好看漂亮又价值连城,但李莲娘眼下最关心的还是苏青的伤势,以及那个袄祠的大祭司。
等了好半天这个名为千梵弥罗的大祭司,才姗姗来迟的出现在大堂门口,他身上穿着藏青色的祭袍,胸前佩戴着一朵曼陀罗华。传说中接引亡灵通往神佛之境的曼陀罗华佩戴在他的胸前,和他的气质相比起来倒也十分的般配,不过最让李莲娘惊讶的,还是他的头发。
李莲娘之前给容王解毒疗伤的时候,用了何首乌和一些药材,将容王因为中毒过深而导致变白的头发恢复成了黑色。而眼前这个千梵弥罗有着银白色的头发,一双桃花眸流波婉转之间尽是风流媚态,两眉之间的一粒朱砂痣更是显得他出尘脱俗,不食人烟烟火。
“大祭司,这位是琅琊公主,旁边这位是千牛卫左中郎将关越关将军。”府使向千梵弥罗介绍着李莲娘和关越,而后千梵弥罗就向李莲娘行了一礼,“臣千梵弥罗见过公主。”
“千梵大祭司,本宫听说前些日子你刚刚升任袄祠大祭司,听说有太常寺少卿顾大人府上的顾衠还有另外几个贵人家中的郎君一起,给你办了个很是风光的庆典。可有此事?”
面对李莲娘提出的质问,千梵弥罗并不否认:“是有这么一回事。”
“既然你承认了,那就跟本宫走一趟吧,我带你去见一个人。”李莲娘话音落下,两名千牛卫就出现在了千梵弥罗的身后,对方抬眼朝着李莲娘笑了笑:“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等到了地方,见到了那个人你就什么都明白了。”李莲娘起身往外走,关越紧随其后。
回到昌平王府的时候,医官已经给苏青诊过脉检查过了身上的伤势,同来的医女也已经替苏青清洗过了身体,身上各处都涂抹了化瘀的药膏。眼下苏青还在昏迷中,被褥这些全都被更换过,李莲娘进门以后直接坐到了床边握住了苏青的手,他用来弹琵琶的手也受了伤。
“千梵大祭司现在知道本宫为何带你回来了吧,你心里可有过一丝一毫的愧疚?如果不是为了去庆贺你的继任庆典,苏青的这双手就不会被毁,你想来还不知道吧,苏青是太常寺太乐署的坐部伎首席,这双芊芊素手能把琵琶弹得好似仙音神乐。”李莲娘转头一笑。
千梵弥罗望着整个趴在床上的苏青,心下五味杂陈,起初他也并不是清楚当日被顾衠带进酒馆为他庆贺的人是何来历。直到后来听一个人说他们是宫中太乐署的伶人,那时候千梵弥罗心下便已经生出了不安,只是这么几天过去一直没听说有什么异常的,这才放下心来。
一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当日被顾衠强行带走的那个琵琶手,也就是苏青,是太乐署的首席。
千梵弥罗与顾衠的结交也只是一次偶然,真的没想到会闹出这样的事。
“我很抱歉,对不起。”千梵弥罗诚恳地低下了头,右手搭到左肩上鞠躬微微行了一礼。
李莲娘说:“你不是我大昭子民,所以我不会伤害你,因为你毕竟是袄教的祭司。即日起长安萨宝府封衙,禁止萨宝府商队自由出入长安城,凡是萨宝府下辖的商户一律关门歇业。如有发现违抗本宫命令私自营业的,杀无赦!千梵大祭司你可有什么要说的吗?”
“公主只是将我等禁足,已经足够开恩了,千梵弥罗无有不从。”他说。
关越便回过身对外面的千牛卫们吩咐了下去:“公主的命令都听到了,即刻执行!”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