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梵弥罗似乎记不起昨晚的事,李莲娘看见他不由得缩了一下脖子,倒也并不是怕他,而是担心这厮一不留神又像昨晚那般扑过来咬她。她回头让关越带着千牛卫先行离开,自己独自一人往苏青现在下榻的东苑东厢走,千梵弥罗在远处的回廊上看见,也快步走了过来。
“琅琊公主将鄙人留在王府,却也不说说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离开,我千梵弥罗虽不是大昭百姓也是波斯与大昭商路结盟的见证者。公主你这样无凭无据将我扣留,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呀?”李莲娘回头给了千梵弥罗一记冷眼,后者悻悻然的说完了话,松开了手。
刚才被他一下子拉住手,李莲娘这会儿也是颇为好笑的看着他:“千梵大祭司若是觉得无聊,可以找王傅和柳总管他们下下棋,或是到花园里走走逛逛,只要不出这王府的大门。最近这几日户部在彻查与长安往来通商的西域客商的户籍,大祭司最好不要乱跑才好。”
“户部忽然调查西域商户的户籍,想来也是受到了公主殿下的启发,看样子公主对我的身份是有所怀疑的咯?”千梵弥罗脸上笑着心里却不一定这么想的,李莲娘还要去看望苏青因此觉得自己没必要和他多纠缠,见她不理自己,千梵弥罗就一路都跟着她来了客院。
苏青人已经清醒了只是还不能翻身,但哪怕就是这样趴着也总好过死在顾府了。看到李莲娘来了,苏青想起身给她磕个头也不能,“你先好好养伤,之前我已经将顾衠等人都收拾过了,太乐署那边知道这件事的人我也都处理干净了。过些日子,顾家就会来提亲。”
“提亲?”苏青浑浑噩噩的什么都不知道,李莲娘跟他说提亲二字的时候,更是让苏青觉得自己耳朵好像是听岔了。却只看到李莲娘对他笑了笑:“他顾并之的三儿子欺了你清白,我总得把这笔账讨回来,那个顾衢你也是认识的,他已答应在月余之内迎你为妻。”
“公主……苏青怎能与顾公子成亲呢。”看着苏青无地自容的模样,李莲娘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要是自己早一些时候回来,说不定还能阻止这件事的发生,但:“对于这场婚事你不用有什么顾虑,现在的你只需要好好养伤就是,至于其他的我会安排好的,别担心。”
苏青歪着头看向李莲娘,缓了许久才勉强自己露出一个似喜还悲的苦笑:“好,若如此能替公主解决令你烦忧的事,苏青愿意和顾公子成亲。我本就是一介伶人自小被卖入教坊为奴,从未奢望过能登上乐坛宝座的一天,而今有幸能得公主垂怜已是我毕生之幸了。”
“我也是无奈之举,你也应当知晓身为教坊伶人私自出宫接私活,已经触犯了宫规按律是要处以车裂之刑的。能保得住性命比什么都好,不是么?”说完了话放下手上的茶盏搁在旁边的茶几上,她起身走到床边来握住苏青的手,说:“现在起你要好好珍惜自己的命。”
苏青定定的看着她,随后说:“我记住了,我会好好配合医官的治疗争取早日恢复的。”
“我还有公务要处理就不多留了,晚一些时候我会再来看你。”见苏青如此听话,李莲娘倒也省了些口舌,因而退出门来看到站在外头神色不明的千梵弥罗时,态度也好上了许多:“大祭司看到受自己连累,而变成如今这副样子的苏青,不知道心里面是不是愧疚难当?”
千梵弥罗说:“那又如何,我再愧疚再懊悔就能挽回已经发生的一切的话,我想公主也清楚若我知道苏乐工他们是太乐署梨园的人,是绝不会答应顾衠他们的好意的。毕竟千梵只是袄教很普通的一个祭司而已,还没有资格能让天子的御用乐师来为我演出道喜,对么?”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不过那只是我昨日对你的印象,可是现在我不那么想了。毕竟你是不是波斯袄教的人还很难说呢,这波斯商队经常往来长安,何时多一个人何时少一个人很难查到。说不准你就是冒名顶替而来的,其实你的目的是另有其事。”李莲娘冷笑地说。
话已至此想来千梵弥罗自己也想到这一层,将他困在王府只不过是缓兵之计,眼下长安城内已然是一个龙潭虎穴,稍有不慎就会摔个粉身碎骨。所以她不得不谨慎一些,她快步出了客院往书房走,千梵弥罗也不疾不徐地跟着一路往书房来,结果还是被拦在了外头。
他在书房外驻足观察了好半晌,虽然说书房的门是开着的,但守在书房门口的这几个侍卫也是抱着和他决一死战的态度,横手将他拦着不让进就是不让进。过了一会儿天上飞来一只凶悍的金眼苍鹰,这只苍鹰扑打着翅膀慢慢往下飞落在了门口,大摇大摆的进了书房。
看着被侍卫们无视的苍鹰大摇大摆的进了书房,千梵弥罗感到很不可思议。李莲娘从春雷的腿上取出了一张纸条看了一下,随后看到它耷拉着脑袋在蹭她的脚,观察了一阵后李莲娘到外面去喊来了一个院子里洒扫的内侍:“你过来,去厨房捉两只兔子给春雷。”
“咕咕”听到要给自己捉兔子吃,春雷高兴地又在李莲娘的身边叫了起来,这些人其实很害怕春雷来着,不过这是李莲娘前几天带回来过,虽说是一只鹰,但也算是老熟鹰了。李莲娘看了眼千梵弥罗之后,又折身回了书房,春雷发觉千梵弥罗在盯着她于是就过去啄他。
李莲娘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直接漠视,看着千梵弥罗被春雷一路追着将他撵离了书房,书房外的几个侍卫都忍不住笑出声来。春雷回到李莲娘的身边,看见她正在写东西,歪着头不解地看了半晌,然后就自己在书房里玩它自己的,一会儿跳到架子上一会儿去门口打望。
兔子是由关越提着带过来的,兔笼里装了两只肥肥胖胖的小白兔,还在啃菜叶子呢。看到李莲娘朝自己招手,放下兔笼就走了过去:“公主有何吩咐?”春雷在兔笼外扑腾着翅膀绕着它走了一圈,把里头那兔子吓得瑟瑟发抖,关越回头看了一眼,“春雷要留下么?”
“嗯,这几天千梵弥罗在王府有些不放心,若是放他离开又担心夜刀那边还没调查清楚,会打草惊蛇。春雷这几日就把它留下来好了,你给上官珱去个口信,告诉他一声就行了。”春雷这几日一直都是被寄养在上官珱那里的,北衙禁军大营在山里,很适合春雷生活。
说着,李莲娘又将一份署名为《参殿中侍御史龚勤》的折子递给关越:“替我把这份奏折送到东宫交给太子殿下,回来的时候顺便到延寿坊的朱雀阁一趟,我在朱雀阁订了一套首饰你去替我拿回来。”关越将折子收好答应了一声就出了门,同时外面传来一道惊呼。
是绿蕊,她是给李莲娘送点心过来的,没想到会看见春雷在外面吃兔子,那血腥的场景让她止不住心里的恶寒。见她如此,李莲娘倒了杯茶递给她:“好了,喝口茶压压惊。”
“谢公主。”绿蕊谢过李莲娘之后才接过这杯茶大口大口灌了起来,“春雷什么时候回来的呀,刚刚公主派人去厨房找兔子,奴婢还以为公主要来送人的。”绿蕊此前一直在厨房给李莲娘做茶点,因而是正好见到了那个去厨房挑兔子的内侍,“春雷这怪吓人的。”
“呵呵你不是已经跟春雷相熟了吗,还这么怕它呀?”
绿蕊说:“奴婢倒不是怕,只不过忽然看到春雷咬着兔子的那样子,凶悍极了。”
李莲娘只是轻笑了一下,绿蕊送来的糕点是一碟玉蕊桃花糕,软糯可口的糕点咬一口在嘴里很快就融化了。配上微微苦涩的山茶,这桃花糕的过分甜腻完全的消逝了茶水的清苦。看样子绿蕊来长安的这几天没偷懒,还将这长安最为出名的一道糕点给学了个九成九。
绿蕊见李莲娘在写什么东西,便走过去给她研墨,李莲娘写了一下午的《道德经》,午膳也就只吃了几块桃花糕。关越从朱雀阁带回来的首饰,李莲娘让他带回去交给江夫人,这套首饰本也就是她专门给江夫人订的,过些天就是江夫人的生辰,这首饰是送给她的贺礼。
傍晚李莲娘用了晚膳之后去看了一趟苏青,随后就和夜刀一起进了宫,她昨日匆忙离宫前后耽搁了一日一夜,李禅担心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所以是亲自来王府接她的,刚上马车李莲娘怀里就被李禅塞了一个用棉花和绸缎缝制的玩偶,“听说南诏很流行这娃娃。”
“之前听圣子大人说起过,这种娃娃在南诏苗疆一带一度被称为是巫教使者,是巫神散落在人间传递消息的使者。其实这不过是以讹传讹的谣言罢了,这不过是很普通的玩偶娃娃而已,倒是挺可爱的,阿兄是在哪里得来的?”李莲娘拿着这个娃娃看来看去,挺喜欢的。
李禅说:“我今日晨起去紫宸殿请安的时候,向阿耶提了一下掖庭里的大哥。阿耶准了我去看他,最近有个掖庭的宫女有了身孕,大哥打算托我向阿耶和皇后殿下求求情,让那孩子平安出世。”李莲娘转头望了他一记,然后将娃娃交给了身边的巴丝玛保管起来。
她抬手掀开车上的帘子往外看,说:“大兄的年纪其实早就该与人成婚生子了,这么多年来一直被拘在掖庭也不是事,父皇母后这要杀不杀要放不放的着实让人难猜。”她放下了帘子重新在李禅身边坐好,巴丝玛打开了一个匣子,里面是一些给玩偶娃娃换洗的衣物。
巴丝玛说:“这娃娃做得还真是精致啊,公主你瞧,这匣子里的裙子和大袖,好漂亮。”
“阿兄你这不会是去苗人开的玩偶店专门给我买的吧?”这娃娃的样式还有这些换洗的衣裳,想来也只有东市那唯一的一家娃娃店,才有这样的精致之物。李禅笑了笑,说:“妹妹喜欢这个娃娃就好,之前我还担心你会不喜欢呢,这娃娃的肚子里还放了安神香的。”
“倒是有听说过苗疆人喜欢用娃娃来放安神香,有助于睡眠。阿兄的心意妹妹都知道了,我保证以后绝对乖乖按时就寝,绝不再熬夜了。”没想到昨晚上熬夜的事情,还是被宫里的人知晓了,李莲娘扭头看了眼巴丝玛:“一个我觉得还是太单调了,去给鹿之挑一个。”
“殿下对崔郎君真够上心的,连娃娃都要挑一对。”巴丝玛说着说着就注意到李禅握紧的拳头,李莲娘和崔稤订婚这么久了,李禅还没有和崔稤见过面呢。对于这个即将成为自己妹夫的郎君,李禅其实对于崔稤的大名是早有耳闻,只不过碍于身份不好轻易下山罢了。
李莲娘这一遭进宫,在昭阳殿里住了半个多月,每日都要去紫宸殿为父皇侍疾,偶尔还会去御书房翻一翻那些收藏在皇家书库里的经典。韩青娘的长信殿她倒是也会去,不过却不曾留下和韩青娘一道吃顿饭的,那韩容娘也不知道怎么的,无声无息的就在宫里死了。
因着死得蹊跷,过于晦气匆匆的就下了葬,吴国公府得到了消息是上折子恳请天子下令让刑部去彻查韩容娘的死因的。不过韩青娘也不知和李乾说了什么,最终还是被压下了。
顾衢和苏青的婚礼办得很是风光,且因为是长安城里头一桩双方新人都是男子的婚礼,故而前往太常寺少卿顾并之顾宅外观礼的百姓颇多。李莲娘并不关心顾并之是如何请来这些观礼的宾客的,只要顾衢是招摇过市的将苏青娶过门,成了他顾家的一份子那就可以了。
目送着苏青进了顾府,李莲娘这才让关越拿上了贺礼和自己一道,又一次踏入顾府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