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淮生的语气熟稔到林知绎下意识地抬起胳膊。
可他还是忍住了,板着脸说:“什么?”
周淮生这才意识到自己逾矩,连忙退了一步,温声说:“抱歉,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担心你崴得太严重,不及时处理明天可能走不了路。”
脚腕处传来抽筋一样的疼,林知绎又倒吸了一口凉气。
周淮生见状,说:“这样吧,你不介意的话,平安街上有一家药店,我现在把你送过去。”
“用你的电瓶车?”林知绎皱起眉头。
周淮生本来已经往电瓶车的方向走了,听到林知绎的话立马停下,他把钥匙重新放回口袋里,略有些窘迫。
“你把我送过去,孩子怎么办?你关门了吗?”
周淮生有同样的担心。
“算了,麻烦你背我上去吧,我这条腿有点麻,动不了了。”
“好。”
周淮生在蹲下前,看了一眼林知绎身上昂贵的大衣,他担心林知绎嫌他脏,于是脱掉了自己灰扑扑的工作服,塞到电瓶车后面的外卖箱里,然后才走到林知绎面前背过身蹲下。
“小心点。”他说。
林知绎有些手忙脚乱,他需要两只手搭在周淮生的肩膀上,然后把身体贴上去,这个动作让他觉得为难,他没有经验,正纠结着,余光里瞥到周淮生朝后看了看,没有说话,林知绎觉得这人大概正在心里笑话他,于是一赌气,直接扑了上去,周淮生及时伸手搂住了他的腿弯,轻松就把他背了起来,往楼道里走。
“怎么没有灯?”林知绎打开手机手电筒,照着前面的路。
“谢谢。”周淮生说。
“你身上有股烧烤味。”林知绎闻了闻。
周淮生尴尬地笑了笑,“最后一单接的是烧烤,我正好站在烤架旁边,身上就有味道了。”
“一单多少钱?”林知绎忽然问。
周淮生老实回答:“五块,高峰期的话七块二。”
“你一天跑多少单?”
“四十单左右。”
“一个月也能赚六七千。”林知绎有些惊讶。
“是。”周淮生说。
至于因为卷卷经常生病,他经常请假,其实最后到手只有四千多的事,他觉得没必要告诉林知绎。
他住在二楼右边过道上的一个房间,门虚掩着,有光漏出来。
“这个?”林知绎伸手拉开门。
“嗯。”周淮生径直走了进去,把林知绎放在餐桌边上,他另抽了张凳子,垫在林知绎的左腿下。
林知绎打量了四周,不到三十平米的小出租屋,卧房和客厅是隔开的,没有沙发,但有一个类似茶几的柜子摆在客厅里侧,虽然看起来颇有些“家徒四壁”,但很干净整洁。
周淮生从柜子里拿出活络油走过来,卷卷跟在他后面,他躲在周淮生腿后面偷偷看林知绎。
林知绎接过活络油,看了看使用方法,然后脱了左脚的鞋子,倒了两滴活络油在红肿的脚腕处,用拇指揉压。
他很快就停下,可周淮生眉头轻蹙,说:“再揉一会儿。”
林知绎怔住,然后莫名听话地重新把手放回到脚踝,又揉了几分钟,周淮生才拿了一条湿毛巾来,让林知绎擦手。
卷卷看着林知绎红通通的脚腕,连忙跑到茶几下面,从他的小铁盒里拿出棒棒糖,然后送到林知绎面前,“叔叔吃。”
林知绎还在擦手,周淮生对卷卷说:“太晚了,叔叔不吃糖。”
卷卷有些委屈,于是他用期待的眼神望向林知绎。
林知绎用干净的手拿过卷卷手里的棒棒糖,朝周淮生抬起下巴,“谁说我不吃了?”
周淮生笑着摇了摇头,林知绎这才有种扳回一城的获胜感,他低头对卷卷说:“谢谢卷卷。”
卷卷有点害羞,又躲到周淮生腿后面去了。
林知绎剥开糖纸,把糖塞到嘴里。
水蜜桃味的,还不错。
周淮生把毛巾拿到水池洗干净,挂起来,回身给卷卷解围巾脱衣服,卷卷解围巾的时候会自己转圈,好像在和周淮生玩游戏,林知绎就看着小圆球一点一点变成小粽子。
最后周淮生脱下了卷卷厚实的羽绒服,林知绎这才发现其实卷卷一点都不圆滚滚,反而瘦得可怜,和他那天在医院给人的感觉一样,看上去就营养不良,厚棉衫外面套了一个蓝色的羽绒背心,明明是小羽绒背心,但穿在卷卷身上还是宽宽大大的。
他还是躲在周淮生腿后面,眨巴着眼睛偷偷看林知绎。
林知绎本来想避开小孩灼灼的视线,可坚持不到两秒钟,就主动朝他招了招手,卷卷怯生生地走过来,却在半路被周淮生拦下,周淮生歉然道:“他有哮喘,你身上穿的是毛呢,最好还是不要靠太近。”
“怎么这么小的孩子会有哮喘?”
周淮生摸了摸卷卷的头,他不是很想提,但林知绎的表情看上去真的很疑惑,他也只好回答:“因为早产。”
“怎么会早产?”
周淮生错愕地望向林知绎,他难以置信地,甚至是有些愤怒地问:“什么?”
林知绎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我问卷卷为什么会早产,怎么了?”
周淮生的第一反应是,林知绎是在卷卷面前演戏吗?为什么早产,他怎么会不知道?有必要装作一副完全不认识的样子吗?
周淮生从来没想过能再重逢,每次见面,他都尽可能保持着距离,闭口不提当年的事情,他没奢求林知绎能回到他身边,甚至让卷卷喊林知绎叔叔,看着孩子一次又一次失落,他心都要碎了,林知绎为什么还要这样绝情呢?
他们聊的内容,卷卷又听不懂,但既然林知绎想要演戏,周淮生便陪着他,没必要横生枝节,他说:“可能因为我是beta,卷卷的爸爸是优级omega,我没办法给他提供信息素安抚,所以就早产了。”
“你是beta?”林知绎歪着头问。
周淮生这才察觉出不对劲。
林知绎好像不是在演戏。
“原来beta和omega生的孩子容易早产。”林知绎自顾自地说。
周淮生试探着问:“我们第一次见面,不就是在医院吗?那天卷卷正好哮喘发作。”
林知绎皱起眉头,反驳道:“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在酒吧门口吗?你撞了我。”
周淮生怔然地看着林知绎,看了许久,直到卷卷拽了拽他的裤腿,他才回过神,卷卷仰着头说:“爸爸,要喝水。”
周淮生去餐桌边拿保温瓶和卷卷用的水杯,他的手有点抖,水撒出来,林知绎觉得奇怪,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周淮生僵硬地笑了笑。
“对了,那卷卷的爸爸呢?”
周淮生猛然望向林知绎,在对上林知绎疑惑的眼神后,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林知绎真的忘了,他好像再次失忆了。
一个人怎么会失忆两次呢?周淮生搞不懂,但他想:那样不堪的记忆,忘了也好。
他把水杯递给卷卷,又去茶几下面拿了哮喘药,放到卷卷手里,才回答林知绎的问题。
“离婚了。”他说。
和后勤组的人说的一致,林知绎也没有太意外。
“为什么离婚?”
周淮生沉默了一会儿,林知绎意识到自己问了过于私密的问题,刚想道歉,就听见周淮生说:“是我对不起他,他不想要孩子的,是我趁人之危,后来他家里人找到他,他就回去了。”
林知绎听得一头雾水,就抓住了“趁人之危”四个字,原本积攒的好感迅速消失,他用审视的目光看了看周淮生,“那确实是你的问题。”
周淮生低下头,眼神有些黯然。
卷卷吃了药,见没有人理他,就默默地抱着杯子走到桌边,踮起脚努力地把杯子放上去,可是他个子太小,短短的胳膊支愣起来,杯子就开始摇摇晃晃,刚碰到桌边,杯子就倾斜倒下,里面的半杯水全浇在卷卷的脸和衣服上。
周淮生没来得及把他拉开。
杯子在卷卷脚边四分五裂,发出刺耳的声响。
卷卷低着头呆呆地看着他的小熊杯子,他没有哭,可嘴角还是忍不住往下撇,几秒后,他很难过地望向周淮生,声音里带着哭腔:“爸爸,小熊碎了。”
周淮生把卷卷抱开,拿了一条干毛巾塞到卷卷的领口,安慰道:“没事,爸爸明天再去给卷卷买一个小熊杯子。”
“卷卷弄坏的。”卷卷把脸埋在周淮生怀里,因为做错了事情感到内疚。
“卷卷也不是故意的,对不对?卷卷不哭,杯子很便宜的,五根棒棒糖就可以买一个杯子,爸爸明天就去重新给你买一个,好不好?”
卷卷抽抽搭搭地抬起头,认真地说:“那我不吃棒棒糖了。”
林知绎嘴里的棒棒糖忽然就不甜了。
他清咳两声,冲卷卷笑:“叔叔给你买,你想要什么样的?”
“不要。”卷卷摇了摇头,重新把脸埋在周淮生的怀里,过了半分钟,还不忘周淮生说的要懂礼貌,抬起头对林知绎说:“谢谢叔叔。”
卷卷哭了一会儿就困了,周淮生抱着他去洗脸洗脚,然后就把他放到床上,脱了羽绒背心和裤子,盖好被子。
林知绎坐在餐桌边上,觉得有点冷,可是客厅里没有空调。
周淮生安顿好卷卷,走到林知绎身边,问他:“还很疼吗?能走路吗?”
林知绎伸手去够自己的皮鞋,周淮生先一步拿到,帮林知绎穿好,没有系鞋带。
林知绎有些局促,撑着桌边站起来,左脚刚沾地,就像有一束电流从脚踝直接窜到腰胯,痛得林知绎重新坐了回去。
“看起来还挺严重的,这样吧,你去床上躺着,我帮你用冷毛巾敷一下。”
“床上?”
“你今晚应该是走不了了,也不能一直坐在这里,”周淮生朝他伸手,说:“没事,你和卷卷睡,我在客厅打地铺。”
几步路的距离,周淮生本来是扶着林知绎走,可跳动声太响,在深夜显得尤为扰民,林知绎和周淮生对视了一眼,周淮生说:“我抱你过去。”
“我——”
几步路的距离,背过去倒显得麻烦。
林知绎想起来卷卷的哮喘,他把大衣脱了,周淮生拿了一个衣撑过来,把林知绎的大衣挂在门后的挂钩上,然后才微微俯身,将林知绎打横抱起。
房间里还算暖和,林知绎坐在床边,目送周淮生去卫生间洗毛巾。
其实他应该也很累吧,一天送四十单,晚上还要这样被人折腾,林知绎有些愧疚。
可是他不知道为什么,一靠近周淮生,他就有种莫名的依赖,好像很确定周淮生不会拒绝他。
身后是缩在被子里的小鼓包,林知绎扒拉了两下,把卷卷的小脸露出来。
周淮生拿凉毛巾敷在林知绎的脚踝处,几次之后,林知绎明显感觉到疼痛减轻。
周淮生让他躺进被窝里,又塞了个热水袋到他脚底。
林知绎一转身就看见睡熟了的卷卷,睫毛长长,看上去软绵绵的,他趁着周淮生转身,偷偷抱了卷卷一下。
他听到周淮生在客厅搬椅子的声音,大概想把几张凳子拼成床,林知绎觉得这人好奇怪,为什么要对一个陌生人这样迁就呢?
林知绎喊来周淮生,“我睡地上吧,你是主人,怎么能让你睡客厅?”
周淮生按住他,“没事,床边太窄了,不好睡,我不怕冷的,以前在山下我——”
他忽然停住。
林知绎没注意到周淮生的反常,他指了指床边的地面,“虽然窄,但一个人够睡了,你帮我铺一下,我睡地上吧。”
“那我睡地上。”周淮生说。
他去卫生间洗漱,回来后把凉席和两床被子铺在地上,不由分说地躺了进去。
“周淮生!”
“睡吧,不早了。”周淮生背过身去。
林知绎气恼地躺了回去,揪了揪被子,刚想再坚持一下,卷卷忽然翻了个身,小手碰到了林知绎的胳膊。
林知绎动都不敢动了。
他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很小的床,很厚重的旧棉被,一点都不遮光的窗帘,身边是两个才见过几面的陌生人,可是困意来得很快,他还没有想清楚今天自己到底为什么来这里,就已经睡着了。
第二天周淮生先醒来,他蹑手蹑脚地从窄小的夹缝里起身,一转头就愣住了。
卷卷缩在林知绎的怀里睡得正香,林知绎侧身躺着,一只胳膊做卷卷的枕头,一只胳膊圈着卷卷的屁股,很自然的姿势。
周淮生看得失了神,他俯身替他们盖好被子,然后走出卧室,去厨房做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