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陆谨承,和知绎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
“您好,我叫周淮生。”
“知绎跟我讲了这件事,我今天主要是来看看孩子。”
周淮生显得更加局促,他没想到林知绎会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他以为林知绎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有孩子。
陆谨承上下打量了周淮生,然后回去把玩具从车上搬下来,周淮生连忙推阻:“陆先生,这太贵重了。”
林知绎解开周淮生身上的背带,接过卷卷抱到怀里,打破焦灼的气氛,“整座商厦都是他家的,你就收下吧。”
周淮生的脸色还是很为难,陆谨承笑了笑,“是啊,我没花钱,你不用有负担。”
“陆先生,不嫌弃的话,上楼一起吃晚饭吧。”周淮生把手套放在箱子里,将蔬菜和排骨拿出来。
陆谨承本想去餐厅吃,但看到林知绎抱着孩子站在楼梯下面,一副急着回家的表情,只好对周淮生歉然道:“那就打扰你了。”
周淮生侧身让陆谨承先走,“没有没有,您客气了。”
楼道里很昏暗,陆谨承一直到周淮生家里,才看清卷卷的模样,他愣了愣,惊讶道:“知绎,他和你小时候简直是一个模子出来的,还都是自然卷,这也太可爱了,不对,比你小时候更可爱。”
听到有人夸奖卷卷,林知绎颇有些得意,卷卷不明所以,搂着林知绎的脖子,小声说:“叔叔,我有小饼干。”
他拉开羽绒服的拉链,从背带裤前的小兜里掏出半袋饼干,送到林知绎面前,林知绎把他放在腿上,接过小饼干,说:“谢谢卷卷。”
陆谨承站在一旁,瞥了眼厨房里的周淮生,悄声问林知绎:“怎么还没改称呼?”
林知绎微怔,“再过几天吧,我现在也没想好怎么跟孩子说。”
陆谨承点了点头,又问:“小名叫卷卷,大名叫什么?”
周淮生正好走出来,听到陆谨承的话,他回答道:“周知蒙,我老家在雁蒙山下,所以就起了这个名字。”
陆谨承看了林知绎一眼,见后者正在出神,便俯身去逗卷卷,卷卷有点害怕这个陌生的叔叔,把脸埋在林知绎的颈窝里,像小考拉一样抱住林知绎。
林知绎解开外套,把小家伙裹在怀里。
见周淮生进了厨房,陆谨承笑着问林知绎:“蒙是雁蒙山的蒙,知是什么知啊?”
林知绎扭过脸,没有说话。
陆谨承在周淮生的家里四处看了看,电话响了响,他站在客厅里接,都是一些工作上的事,林知绎不感兴趣,他抱着卷卷走到狭小的厨房,周淮生正在焯排骨。
“你要做什么?糖醋排骨还是排骨汤?”林知绎问。
“糖醋吧,”周淮生关了火,回身问林知绎:“陆先生有什么忌口的吗?”
林知绎皱眉,“我怎么知道?我问问他。”
周淮生握着锅铲的手忽然放松。
半分钟后林知绎重新走进来,说:“没有。”
周淮生继续做饭。
林知绎这才注意到周淮生今天穿的是他买的那件冲锋衣,黑白撞色的样式让平日里沉闷的周淮生看起来年轻了许多,他下面穿了一条很厚实的直筒黑裤,根本谈不上款式。
“你怎么不戴护膝了?不是有关节炎的吗?”
周淮生一边切菜一边说:“走路不太方便,就摘了。”
林知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多问这一句,自讨没趣地“哦”了一声。
他出去把取暖器打开,又把地垫铺在客厅,陆谨承挂了电话,将新买的玩具摆在上面,卷卷贴着林知绎,怯怯地望向陆谨承,说:“谢谢叔叔。”
陆谨承把玩具从包装盒里拿出来,放在卷卷面前,“不用谢,卷卷喜欢就好。”
没几分钟,客厅就被玩具堆满了。
卷卷第一次玩遥控的玩具车,激动地跑到厨房,踮着脚把遥控器往周淮生手里塞,周淮生说:“爸爸要做饭,卷卷去玩吧。”
卷卷着急地说:“爸爸玩一下。”
周淮生定定地看着锅里的菜,装作没有听见客厅里的欢声笑语,可卷卷还眼巴巴地望着他,小手举着,急切地和他分享喜悦,周淮生只能收起情绪,他开了小火,拿布擦了擦手,接过遥控器走到厨房门口。
“爸爸,推这个。”
周淮生应着卷卷的要求推动控杆,红色小车嗖的一声从地垫上一路开到餐桌下面,卷卷仰着头朝周淮生笑。
周淮生强迫自己不去看客厅坐着的两个人。
在重遇林知绎之前,他一直觉得他把卷卷照顾得很好,虽然日子穷了点,但他拼了命地工作,没让卷卷饿过一顿,他身边的朋友大多和他一样,省吃俭用地攒钱,可是此刻看着卷卷的笑容,周淮生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生活原来这样拮据窘迫。
卷卷很懂事,但两岁的孩子不应该这么懂事,也许卷卷跟着林知绎,能过上更好的生活,有更好的人生。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周淮生不敢再想,他把遥控器还到卷卷手上,朝卷卷笑了笑,回到厨房继续做饭。
林知绎看着周淮生脸上挤出来的笑容,心情不知为何忽然落了下去,卷卷坐回到他怀里,林知绎搂着小家伙,满脑子都是刚刚周淮生转身的模样。
他从心底升起一阵烦躁,说不清道不明。
周淮生做事很利落,半个小时不到,他就做好了三菜一汤,摆到桌上,他拿好筷子和碗,对走过来的陆谨承说:“就家常便饭,见笑了。”
陆谨承坐下来,接过筷子,夸奖道:“怎么会?看起来很好吃。”
陆谨承平日里吃西餐比较多,但还是被周淮生的手艺惊艳到,“这水平完全可以去做大厨了。”
林知绎想到周淮生在养老社区食堂的那份工作,他把排骨夹到卷卷碗里,顺势说:“我也觉得你可以去饭店工作。”
周淮生不动声色,片刻后才说:“去饭店没法带孩子,送外卖挺好的,也就冬天辛苦了点,但好在能自己支配时间。”
陆谨承看了林知绎一眼,继续对周淮生说:“我印象里雁蒙山在岩平那边,离望城挺远的,得有一千多公里吧。”
“是。”
“望城的物价水平相比之下还是挺高的,其实回岩平的话,经济上的压力没这么大,你怎么没想过回去?”
“孩子身体不好,老家的医疗水平没大城市这么高,没办法,只能留在这里。”
“这样啊,也是,大城市有大城市的好处,尤其是医疗和教育这两方面。”
“是。”
林知绎注意到周淮生一块排骨都没有吃,从陆谨承问话开始,周淮生就没有再往菜盘里动过筷子,只闷头吃米饭,林知绎兀然说:“这排骨有点咸。”
周淮生立马抬起头,夹了一块排骨尝了两口,“咸吗?我尝着还好。”
陆谨承也说:“不咸啊,糖醋排骨怎么会咸?”
林知绎嚼了几下,“哦,不知道,可能味蕾出错了,现在吃起来正好。”
周淮生这才放心。
当着卷卷的面,三个人都没有提抚养权的事,吃完了晚饭,陆谨承准备离开,林知绎送他下楼。
“你晚上住在这?”陆谨承问。
林知绎轻咳了两声,“没有,我陪卷卷一会儿就回去。”
“准备什么时候带卷卷走?”
“再等等吧,他毕竟养了孩子两年,我也不能说带走就带走,得想个周全的方法。”
陆谨承笑着说:“挺有模有样的。”
“什么样?”
“当妈的样子。”
林知绎立马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你别拿我打趣。”
“你现在对周淮生是什么想法?”
林知绎目光一凛,断然道:“没有想法。”
“真的?”陆谨承往停车的位置走,“其实我今天本来是想给你助阵,帮你争取到抚养权的,律师都联系好了,你现在刚得知这个消息,估计脑袋里一团糟,但是这种涉及到孩子的事也不能拖,我看你纠结得很,就想着过来帮你一把,结果一看到周淮生,我就理解你为什么纠结了。”
“为什么?”
“因为他看起来实在不像坏人。”
林知绎被戳中了心事,沉默地看着路灯下的人影。
“一看就是苦出身的老实人,家里虽然穷,但是收拾得干干净净,说话做事都挺本分的,卷卷也被他教得懂事有礼貌,说实话,我不太相信他会做犯法的事,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也不敢下定论。”
“……是他自己承认的。”
“你应该去证实一下,你有调查过他的家庭情况吗?你从雁蒙山摔下来之后,一直到你在医院门口被你父亲发现,期间那么长时间你和周淮生经历了什么,你总要去调查一下吧,你不能仅听他的一面之词就冲动做决定,毕竟牵扯到孩子。”
林知绎望向二楼,灯亮着。
“我感觉到你很依赖他,或者是本能地亲近他。”
“不可能。”林知绎立即反驳。
陆谨承往林知绎的方向走了一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林知绎条件反射地往后退,表情严肃:“谨承哥你干嘛?”
“你看,我靠近你的时候,你是这个反应,但你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状态是很放松的,而且你不是从小就有厌食症的吗?上个月我爸的寿宴上你一口没吃,我记得很清楚。”
林知绎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想被人扔在聚光灯下,所有的秘密都暴露无遗。
“我才不会喜欢他,我怎么可能喜欢上他?”林知绎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没有说你喜欢他。”
林知绎仍然嘴硬,“只是因为、因为卷卷,我生了卷卷,他是卷卷的爸爸,所以我对他天然有信息素依赖,所以——”
“他是beta,哪里来的信息素?”
林知绎整个人都僵住了。
“我不是说你喜欢他,我是担心因为你对他的这种复杂的感情,会影响你的很多判断,你还是要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搞明白,你懂我的意思吗?”
“当年的事情已经被我爸抹得一干二净了,警察、医院里的人,这两年我想过各种办法,威逼利诱,但没有一个人跟我说实话。”
“那就从周淮生这边下手,你们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不可能避世隐居,总要和人接触的吧?”
林知绎豁然开朗,“是,我怎么没想到?”
“你这两天太累了,你看看你那黑眼圈,好好休息,等状态恢复了,你肯定能把事情处理好,我相信你。”
“谢谢你,谨承哥。”
陆谨承拍拍林知绎的肩膀,莞尔道:“我答应了顾阿姨要保护你的。”
“那都是小时候玩游戏说的。”
“时间过得真快,你在我眼里还是孩子呢,现在都有自己的孩子了,”陆谨承绕到驾驶座的车门前,说:“我先走了,有什么需要记得找我。”
“好,路上小心。”
林知绎一个人在路灯下站了很久,直到冷风灌进衣领他才回去,周淮生正在收拾地上的玩具,陆谨承买的太多,占了客厅的四分之一,周淮生把玩具放回包装盒然后按大小垒到一起,卷卷在旁边帮忙。
卷卷听到门响,看到林知绎走进来,惊喜地朝林知绎跑过去,抱着林知绎的腿,仰着头委屈道:“叔叔,我以为你回家了。”
林知绎没法再自称叔叔,但一时也没法替换成别的,只好说:“还没跟卷卷说拜拜,我怎么会回家呢?”
卷卷咧开嘴笑,他牢牢握住林知绎的手,舍不得松开。
林知绎今天把他放在办公室的一个很久不用的平板电脑带了过来,周淮生家里没有电视,手机屏幕又太小,林知绎打算用平板电脑给卷卷放动画片。
他抱着卷卷坐在床边,卷卷被眼花缭乱的动画片吸引了,选了一个他在王奶奶家看过的动画片,周淮生收拾完玩具,走进卧室说:“我再出去跑几单,九点多回来。”
林知绎皱起眉头,打开手机翻到天气,不满道:“夜里要降温,现在外面已经零度了。”
“没事的,不带着卷卷,我行动快一点,跑起来就不冷了。”
“这样,你一般晚上能接多少单,赚多少钱,我付给你,行吧?”
“不是,”周淮生的手局促地摩挲着衣角,他无奈地说:“主要我在家也没事做。”
林知绎气得半死,低下头不想理人,“随便你。”
周淮生看了看床上的两人,然后关上卧室门离开了,林知绎听到门响,忽然想起什么,他走出卧室,到门口的简易鞋柜翻了翻,果然翻到一对绑带断裂的护膝,他冲出门喊住周淮生,周淮生已经走到一楼了,听到声音连忙走上来,“怎么了?”
林知绎拎着护膝,威胁周淮生:“你现在,去买一对护膝,买完穿上才准去送外卖,回来之后我要检查你的支付凭证,转账要有转账记录,付现金要拍照,如果你没买,我今晚就带着卷卷走。”
周淮生许久没有说话,他眸色深沉地望着林知绎,眼神里藏着很多欲言又止,林知绎后悔这样直白地表露出关心,他努了努嘴,冷声说:“我只是不想你两条腿落下病,将来还要卷卷照顾你。”
“知道了,我现在就去买。”周淮生看着林知绎说。
林知绎从周淮生的声音里听出一丝丝欣喜,他把旧护膝塞到周淮生手里,然后板着脸关上了门。
快到九点的时候,林知绎抱着卷卷洗漱完,卷卷坐在床边,问:“爸爸怎么还不回来?”
“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林知绎洗完澡出来,擦着头发,余光瞥到柜子里周淮生睡觉用的席子和棉被,他放下毛巾,把席子拿出来铺在地上,又把棉被放上来,卷卷趴在棉被上问:“爸爸可以和我们一起睡在床上吗?”
“不可以!”林知绎吓了一跳。
卷卷有些难过,两只小手把棉被扒拉开,林知绎帮他把被子铺开,安抚道:“我的意思是,床很小,不够睡三个人的。”
卷卷还是很难过,钻进被子里不说话,林知绎隔着被子拍了拍卷卷的小屁股,“那我睡地上,你爸爸和你一起睡,行吗?”
卷卷连忙爬出来,钻到林知绎怀里,摇着头说:“卷卷要和叔叔一起。”
林知绎这才满意。
周淮生回来后,先是去卫生间洗漱,林知绎听见声音,故意拿起手机随便点了点,以显示自己还没睡。
周淮生轻手轻脚地进来,进被窝前,他先俯身把手机上的转账记录给林知绎看,林知绎瞄了一眼,表示通过。
临睡前,林知绎又想起一件事,陆谨承让他从周淮生身上找真相,可是周淮生嘴严得很,什么都不肯说,还有其他线索吗?
对了,那个铁盒里的纸条。
林知绎陡然睡意全无,他下了床,走到客厅,打开铁盒,正要翻到第三张时,周淮生从后面走过来,按住了林知绎的手。
“林先生,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
林知绎丝毫没有偷窃的愧疚,他转过身,和周淮生靠得很近,他问:“这是不是我写的?”
“……是。”
“我写的为什么我不能看?”林知绎哼了一声,抱住盒子,“现在是物归原主,你管不着。”
他抱着盒子趾高气昂地回了房间,把盒子放在窗台上,然后搂着卷卷继续睡觉。
他很放心,他知道周淮生不会半夜起来拿走盒子,没有原因,他就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