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淮生不敢太靠近,连拥抱都是小心翼翼的,他的身上很冷,林知绎抱着他就像抱着坚硬的冰块。
但他没有松手。
他讨厌自己顺嘴说出的伤人言语,又怕被周淮生发生他藏在怒火背后的关心,其实陆谨承说得对,在他开始纠结他和周淮生到底合不合适的时候,就说明他已经对周淮生动心了。
他不喜欢自己这样轻易地动心,好似在两个人的关系里落了下风,明明周淮生三秒钟前才改口喊他“知绎”。
周淮生先松开手,还没说话,林知绎就倏地跑出了储物间。
卷卷还在沙发上玩横幅。
林知绎教他认字,告诉他横幅上面的“周淮生”三个字就是他爸爸的名字,卷卷一个一个指着,读了好几遍。
周淮生走到沙发边,林知绎头也不抬就让他去洗澡,周淮生理亏,立即转身去了楼上,林知绎盯着周淮生的后背看了一会儿,然后将卷卷紧紧抱在怀里感受一番,他想:没什么差别,抱着卷卷还能闻到甜甜的奶味,周淮生身上什么味道都没有,他一定是单身太久,觉得孤单了,才会贪图拥抱,才会轻易地对周淮生动心。
把卷卷哄睡着,林知绎准备回房间,周淮生站在客房前踌躇不前,林知绎疑惑地问他:“怎么了?”
周淮生显得有些难为情,吞吞吐吐地说:“林先生,能不能麻烦你教教我怎么用电脑?就最基本的一些操作,我明天要去站点报到,我刚刚问了同事,他们说站长要用到电脑,我、我不太会用。”
又叫回“林先生”了。
林知绎“哦”了一声,转身往书房走,周淮生还傻站在原地,林知绎停下脚步,回头问:“走不走?”
周淮生这才快步跟上来。
“你把那张椅子搬过来,”林知绎坐在书桌前,等周淮生把椅子搬到他旁边坐下,他便指了指脚边的主机,“开机键在这里。”
周淮生挠头笑道:“我会开机关机,之前学校里配过一台电脑,但是我没用两次,小学就被合并到镇里了。”
“那你想学什么?”
“就……”周淮生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林知绎果断做出决定:“那我就随便点点,你有不懂的就问我。”
“好。”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的订单后台系统长什么样,但既然你说站长是要处理一些问题订单的,那你就需要记下很多解决问题的方法,你可以用excel建立一个表格,这一排输入问题,后一排输入解决方法,这样可以提高效率,你之前有和你的站长沟通过吗?”
“有,卷卷临时要去医院,我打过电话申请小休。”
“那你就在左边这一栏写申请小休,右边这一栏写上申请流程,在系统的哪一个位置,需要输入什么信息,休息结束如何销假,只要你第一次操作时把流程记下来,之后就不会做错了。”
周淮生像一个认真听讲的学生,神色严肃又紧张,就差拿本子把林知绎的每句话都记下来。
“你有微信吗?”
“有。”
“电脑也可以登录微信,你点这个,第一次登录需要扫二维码,你扫一下试试看。”
周淮生连忙拿出手机,还没打开就被林知绎夺了过去,林知绎皱着眉打量了半天,问:“这手机还能用吗?”
“能用,就一个外卖平台用的多些,其他的功能我也用不上,刚来望城的时候买的,花了九百多块钱。”
“屏幕都碎成这样了,看东西眼睛不花吗?”
“习惯了。”
林知绎回自己房间拿了一个旧手机过来,“喏,我去年买的,角上稍微磕坏了一点,能正常使用。”
“不用的,林先生。”
“你以后就不只是在平台上和顾客打电话了,你要和上下级联系,要用微信处理很多事情,这个手机内存大,你拿去用吧。”
林知绎坐下来,拿着两台手机,“我教你怎么备份,除了通讯录还有什么重要的数据吗?”
周淮生本来一声不吭地任由林知绎摆布,直到听到林知绎的问话,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伸出手挡住了自己旧手机的屏幕,“没、没什么……”
林知绎微眯起眼睛,目光渐冷,他推了一下周淮生的胳膊,周淮生竟然和他拧着干,动也不动,还有要夺回手机的趋势,语气紧张:“林先生,我自己来。”
林知绎的火气瞬间就上来了。
周淮生竟然还有秘密?
还有不能告诉他的秘密?
虽然林知绎并不觉得他和周淮生有什么不可分割的联系,但是周淮生用手挡屏幕这个动作,还是让他感觉到了深深的背叛,林知绎从来没有这样生气过,得知林衍德是推他下山的凶手那一刻的怒火都不如此时猛烈。
他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去翻周淮生的手机,他知道这个行为很不礼貌,可是周淮生明明已经纵容他这么久了,连他半夜偷偷抱卷卷走,周淮生都没有摆过冷脸,为什么这次他的态度竟然如此坚决?
林知绎的脑海中闪过很多念头,难道周淮生和小全重新联系上了?难道他另外有喜欢的人?还是说,上次他放弃卷卷,其实是为了开启新生活?
“谁稀罕看了。”林知绎起身就走。
他气鼓鼓地回到自己房间,周淮生愣了片刻才追上来,进主卧的时候,林知绎已经钻到被窝里了,周淮生走到床边,抓着手机试探地往林知绎面前送,林知绎拉起被子蒙住头,吼道:“出去,我要睡觉了。”
“林先生——”
林知绎隔着被子往床外踹了一脚,“都说了让你出去了!”
周淮生犹豫了几秒,“是以前的一些照片,你如果想看也可以看。”
林知绎整个人僵住,他的心跳开始加快,两年前的记忆于他而言是一片空白,从来只有一些旁人的描述,他以为那一年半会永远消失在他的生命里,不留半点痕迹,没想到,周淮生竟然拍了照片,那些口述和想象瞬间变得具象且真实。
林知绎有些紧张。
他磨磨蹭蹭地从被窝里爬出来,倚在床头,接过周淮生递来的手机,持着一张冷脸,不动声色地点进了相册。
最新一张是卷卷在早教班里玩耍的照片,卷卷手里抱着一个地图拼块,正在找和他一样的小朋友,林知绎都没有注意到周淮生是什么时候拍的。
第二张是他抱着卷卷在周淮生出租屋的床上睡觉。
再往后翻就都是卷卷了。
林知绎看得入迷,更小的卷卷,抱着奶瓶的卷卷,睡在襁褓里的卷卷,还有刚出生的皱巴巴的小怪物,周淮生也看到了那张照片,解释道:“卷卷生下来不到四斤,三斤九两,在保温箱里待了很久,他刚出生的时候真的像小怪物,太小了,耳朵鼻子还有手指像没长全一样,要仔细分辨才能看清,护士都被吓到了,说是畸形儿。”
“这么小的孩子,很难照顾吧。”林知绎一次又一次放大那些照片,每一个边边角角都反复地看。
周淮生坐在床边,笑了笑,“还好,比想象的难一点。”
林知绎看着照片上孱弱的孩子,眼泪不自觉地就掉了下来,他心疼地说:“如果我在卷卷身边,他就不会吃这么多苦了。”
“这不怪你。”
他继续往后翻,是一些孕检报告单,再往后,是他和周淮生的合照。
背景看上去是望城的某座公园,周淮生搂着他坐在长椅上,他穿着卡其色毛茸茸的外套和白色棉裤,小腹位置的衣服全堆在一起,鼓鼓囊囊的,可以看出他那时已经显怀了。
林知绎怔了怔,“这是几个月的时候?”
“六个多月,在城市公园拍的,一个老奶奶帮我们拍的。”
面对着镜头的两个人都在微笑,林知绎的笑容甚至比周淮生更灿烂一些。
算算日子,谁能想到一个月后,他们就被迫分离了呢?
林知绎看着那张照片上的自己,试图从中找出几分神志不清的影子和几分不情愿的神态,可他笑得实在太开心,头还枕在周淮生的肩膀上,整个人都偏向周淮生,爱意挡都挡不住,林知绎每次都会为自己曾经那样喜欢过一个人而感到震惊。
“我怀孕的时候有什么不良反应吗?”
“很多,因为我没有信息素,你经常感觉到难受,心口闷,也没有食欲,怀孕期间发情期会延长,每次都持续七八天,你就要痛苦七八天,你又不肯打抑制剂,说容易伤害到孩子。”
“那这时候你会做什么?”
周淮生低下头,没有说话。
林知绎不满道:“你就光看着我痛苦?什么都没有做吗?虽然你没有信息素,但是你、你抱抱……”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耳尖染了粉。
周淮生没有回答,只是轻咳了两声,林知绎眨眨眼睛,忽然就懂了。
也是,孩子都生了,该做的事估计也没少做。
他背过身缩回到被窝里,继续翻相册,周淮生坐在床边也显得尴尬,局促半天,起身说:“我去书房再练一练电脑。”
“嗯。”
周淮生一出主卧,林知绎就立刻拉开了被子,以免自己被蒸熟。
相册里还有很多他的照片,林知绎翻了很久才翻完,最后一张是一个蛋糕,上面写着“阿淮生日快乐”。
林知绎看了一眼日期,3月16日。
他默默记了下来。
把周淮生的手机翻了个遍,他也没找到其他有意思的东西,索性下床去了书房,周淮生正在磕磕绊绊地打字,林知绎坐下来之后,周淮生显得更加紧张,手一哆嗦,把自己的名字都打错了两遍。
好像老年人,林知绎忍不住笑出声来。
周淮生脸色一窘,“不好意思,键盘上这些字母的排序对我来说有点难记。”
“没有啊,挺好的,”林知绎支起胳膊撑着下巴,望着周淮生问:“有个疑问,如果你觉得冒犯,也可以不回答。”
“你问吧。”
“你为什么不去读大学?你应该有贫困补贴啊,上大学之后也有助学金,现在还有没钱读大学这种事情发生吗?”
周淮生费力地打完最后一个字,指尖停在键上,“有,但是不多了。”
“那你为什么不读大学?”
周淮生收回手,很无奈地笑了笑,“我也挺后悔的,确实应该读个大学,但是当时没想那么多,高中能顺利毕业在我们那里都算不错了,我也没有出人头地的想法,正好我老师让我去小学代课,上了几天课之后,我觉得我还挺喜欢教师这份工作的,就留下来了。”
“为什么不想出人头地?难道要一直待在村子里吗?”
周淮生望向他,眼神平静又带着苦涩,他沉默许久,然后回答:“……就算读了好大学,找了份好工作,又能怎么样呢?回到家还是一个人,林先生可能还不知道,其实我是个孤儿,从小到大我都是一个人面对着空荡荡的屋子,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义,也不想知道村子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周淮生弯了弯嘴角,“那些没人能分享的喜悦,还不如不出现,这样我也能安安稳稳地过下去。”
“所以我的出现,打乱了你平静的生活。”林知绎郁郁不乐地说。
“没有,你让我知道,外面的世界还是挺精彩的。”
林知绎沉默许久,吸了吸鼻子,把周淮生的手拉过来按在键盘上,教他怎么十指联动着打字,直到深夜,林知绎已经倚着周淮生的胳膊开始打瞌睡了,可周淮生让他去睡觉,他偏不去,强撑着精神勒令周淮生再打一行字。
最后周淮生关了电脑,把昏昏沉沉的林知绎打横抱起,准备送到床上,林知绎在进房间的时候醒过来了,他懵懵地伸手碰了碰周淮生的脸,指尖滑过周淮生的唇角。
周淮生把他放下的时候,他还圈着周淮生的脖子不松手。
靠得太近,林知绎迷迷糊糊的眼神又很像以前。
今晚聊到的话题本就让周淮生有些心神不宁,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林知绎怀孕发情期时他们做过的事情,那么亲密。
他微微俯身,林知绎正好抬头。
两个人的唇只差一点点就要碰上,周淮生先清醒过来,他握着林知绎的手腕,塞回到被子里,然后起身离开,他的脚步显得有些乱。
林知绎躺在床上,忽然笑了。
原来周淮生不是没有七情六欲、只会埋头赚钱的木头。
林知绎第一次这么期待记忆尽快恢复,他很想知道卷卷是怎么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