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人到底不是件容易的事。
程周手下的人找了好几天,也没找到踪迹,不过已然有了些线索,想来很快就能找到人了。
这一天,陆时寒照例参加了小朝会,散朝后则径直往济宁侯府去。
今天是济宁侯沈正甫的生辰,依着陆家和沈家的关系,陆家自是应当给沈正甫贺寿。
原本这种事一向都是由陆显前去的,不过恰巧陆显这几日不在京城,贺寿之事便落到了陆时寒身上。
陆时寒辈分虽高,年纪却小,在朝中的资历也浅,他去给沈正甫贺寿也是应当。
寿礼是一早备好的,到了地方后,陆时寒便奉上了寿礼,又说了些祝祷的贺寿词,便去了花厅同旁的官员闲聊。
沈正甫过的不是整生日,便也不讲究排场,只请了亲朋好友和朝中的一些同僚,摆了几桌宴席而已。
花厅中大半是朝中的大臣,众人聚在一起也有话可聊,边说话边喝酒,倒也热闹。
…
前头的丝竹管弦声传到了后院。
沈扶雪在丝竹声中缓缓醒转。
云枝见状立马上前:“姑娘,您醒了?”
许是刚睡醒,沈扶雪还有些迷糊,睡眼惺忪地应了一声:“嗯。”
沈扶雪看着床帐,脑海中闪过方才的梦。
梦境里依稀是江南洛州的外祖家,约莫是九月的光景,荷花枯败,却也别有一番滋味,她正站在池子前赏荷。
许是没站稳,她不小心落入了池子中。
池水深重,她又未曾学过凫水,挣扎了几下便失去了力气,逐渐往水底沉去。
就在她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水中忽然出现了一个男子,他穿着一身鸦青色的衣袍向她游来,握住了她的手带她往上游。
日暮沉沉,晕黄的光透进水里越发显得光怪陆离,没等她看清他的模样,她便失去了意识。
至此,梦境结束。
沈扶雪有些怔松,又做了这个梦。
自打半年前开始,她便时不时地做这个梦,毫无根据,也没有来由。
沈扶雪不禁想,是不是因着她怕水的缘故,才会做这个莫名其妙的梦?
又躺了一会儿,沈扶雪才起身,这会儿她已经彻底醒转了。
云枝服侍着沈扶雪换了身衣裳,刚换好衣裳,沈扶雪就觉得嗓子有些痒,她止不住地想咳嗽。
咳嗽没两声,雪白的帕子上就染上了血迹,她又咳血了。
云枝胆战心惊的接过帕子:“姑娘……”
沈扶雪眉头轻蹙:“没事,许是今天没睡好的原因。”
她的身子她最清楚,近来她时不时地就会咳血,已然习惯了。
沈扶雪听着外面的丝竹声出神,这会儿前头应当正在宴请客人。
沈正甫毕竟身处这个位置上,便是想低调也不能,只好操办了这个生辰宴,不过沈正甫说了,等晚上他们一家人再单独用顿膳,好好庆贺这个生辰。
沈扶雪转过头:“给爹爹的寿礼可都准备好了吗,千万别出差错了。”
在洛州的时候她就着手准备寿礼了,用了不少心思,更是一路千里迢迢地把礼物从洛州带到京城来,万不可出差错。
“姑娘放心吧,奴婢一早就备好了,”云枝道。
云枝见沈扶雪有些恹恹的,便道:“姑娘,大少爷昨儿买了不少金鱼回来,好看的紧,您要不去花园看看?”
沈扶雪身子弱,不好多走动,沈霁便费了心思买了许多好看的鱼回来,可以让沈扶雪打发闲暇时间。
“好,”沈扶雪点了点头,她倒是忘了这茬了。
沈霁实在是再好不过的哥哥,这事又是沈霁亲自办的,她当然得去看看,要不然岂不是白费了沈霁的心思。
花园在前后院的交界处,假山亭阁,潺潺流水,确是个清幽的好地方。
沈扶雪坐在亭子前的栏杆处赏鱼。
沈霁买了不少珍惜的品种,鱼儿们在池子里游曳,金光粼粼的鱼尾穿过水面,活泼的紧,煞是好看。
沈扶雪也来了兴致,她一边给鱼儿们喂鱼食,一边道:“云枝,你再去取些鱼食来,”鱼食有些不够了。
云枝应诺:“是。”
本就是在自己家里,再安全不过,也用不着丫鬟随时跟着沈扶雪,云枝便放心的去了。
沈扶雪又赏了会儿鱼,就听到了脚步声,她还以为是云枝回来了,抬起头却发现不对,来人是个男子。
因着逆着光,她有些瞧不清这男子的相貌,不过能看出他身量很高大,背脊挺直,姿态如松,一瞧着便知道是个年轻的郎君,应当是来府里参加宴会的宾客。
沈扶雪这才想起来,花园是前后院的交界,宾客很有可能过来休息。
沈扶雪想了想,站起身见礼道:“见过大人。”
既是父亲的宾客,她向人见礼总是不会出差错的。
不过这一起身,晕着的光错开,她倒是看清了来人的相貌。
这男子生的极好,眉眼俊秀,鼻梁挺直,就连下颌的线条也格外秀长,清贵又俊美,周身缭绕着贵气,一瞧便知道身居高位。
陆时寒眉梢轻挑。
他原本是在席上多喝了几杯酒,想出来吹吹风,便信步走到了这里,没想到竟然在这儿碰到了沈扶雪。
他寻找多日的人竟然在济宁侯府。
许是因着在家里,沈扶雪只穿了身家常的衣裙,鬓发间也只簪了一支珠钗,素净至极,可却有一种出水芙蓉般的婉约清丽。
和初见那日相比,又是另一种美。
陆时寒垂下眼睫,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他向沈扶雪点了下头算是见礼,便转身离去。
陆时寒刚离开,云枝就回来了。
云枝见沈扶雪站在栏杆前,目光飘忽地望着前头的垂花门,似是在出神。
云枝把鱼食放在一旁的台子上,“姑娘,你站在这里看什么呢?”
云枝有些狐疑,她们姑娘怎么好似傻了一般。
听到云枝的声音,沈扶雪才回过神,她缓缓道:“没什么。”
她只是觉得,她好像在哪里见过刚才的人,而且好似认识了很久一样,久的让她有一种莫名的依赖感。
沈扶雪坐在栏杆上,眉头轻拧,到底在哪儿见过呢?
等等,沈扶雪隐约想起来了,那男子给她的感觉好似梦境里救她的那个男子。
她虽未曾看清梦境里男子的脸,但方才一见到那男子,就莫名觉得俩者是一个人。
半晌后,沈扶雪叹了口气,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那不过就是一个无稽的梦境,她怎么还和现实中的人联系起来了呢。
沈扶雪想,她应当是最近喝的药太多了,以至于神思都有些恍惚了。
…
宴席结束后,陆时寒径直回了别院。
他目光沉沉地望着书案上的卷宗,眉心处的皱痕越发明显,显出几分冷峻来。
程周忖度着道:“大人,可有什么事吗?”
陆时寒抬眸:“之前吩咐你找的人不用找了。”
他看着一旁闪烁的烛火,想起白日里看到的沈扶雪,他已经找到了……
不仅找到了,他还知道了她是谁。
片刻后,陆时寒开口道:“查一下济宁侯府二姑娘的生平,要快。”
济宁侯府二姑娘,那不是他们大人内侄陆显的未婚妻吗?
怎么好端端地忽然要查沈扶雪的消息?
程周有些讶异,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究竟为何,毕竟他自幼就跟着陆时寒,最是了解陆时寒。
“是,属下这就去办,”程周道。
程周离开后,书房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陆时寒修长白皙的指骨轻轻敲在书案上,发出“笃笃”的响声,在这寂静的暗夜里,如金石一般冷彻。
没想到,他想找的人竟然是他未来的……侄媳妇?
烛台上的灯火如豆,幽幽映在陆时寒脸上,越发显得他的眼神晦暗不明。
半晌后,陆时寒才收拾好了心思,开始处理卷宗。
这一处理,到了夜半时分才结束。
这下总算可以一夜无梦到天明了吧?
陆时寒睡前如是想道,可他到底还是不可避免地入了梦。
许是因为今天白日里见了沈扶雪的缘故,梦境终于有了变化,不再是那些旖旎的梦。
梦境里,沈扶雪似是同他闹了不愉快。
小姑娘很生气,背过身子不看他,鬓发间的花枝步摇都气的微微晃动。
梦里的他却不急也不恼,还无比耐心地哄她。
一忽醒转,天已经亮了。
陆时寒看着床帐内透进来的日光,脑海里不可避免的想起了昨晚上的梦。
陆时寒神色有些冷,他直着身子坐起来,抬手捏了捏眉心。
他于男女之事上一贯冷淡,何曾会像梦境里一般,如此耐心地对待一个女子。
陆时寒能清楚的感觉到,梦境里的他极是在意沈扶雪……
简直是荒唐。
这个梦,做的是越发荒诞无稽了,陆时寒想。